“抗压能力?”狼毫有些好笑,“你知道那些伤势对一个男人而言意味着什么吗?”
“不就是腰不行了吗?”绿桃没好气道:“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在我眼里,那是你像个英雄一样救了我的勋章,你不仅没引以为豪,竟然还为此而感到自卑,难道你会后悔救了我吗?”
“我当然不会后悔。”狼毫急切道:“只不过……”他垂下眸子,笑得有些苦涩,“或许你说得没错,这就是某种意义上的自卑,从我醒来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自己再也没办法平等地去追求自己心爱的姑娘了。离燕待我不会有任何区别,可我的心里却清楚知道,我再也配不上她了……”
绿桃没想到他会如此坦诚,一时有些语塞,她不怕狼毫自暴自弃,就怕他太过清醒,这世上最痛苦的往往不是已经疯了的人,而是什么都知道,却连疯癫都不敢的人。
看见她失神的模样,狼毫很快意识到了什么,歉意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的。”
绿桃回过神来,知道他指的是倾慕离燕的事情,不由苦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像你一样因为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就开始自卑,离燕很好,我也不差,至少你对着我的时候不会自卑,那就意味着我比离燕多一分机会。”
“这……”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想,狼毫的眼里瞬间多了几分欣赏。
绿桃也不着急,主动退后了两步,“我知道让你一时半会儿接受我并不容易,就以一年为期,倘若一年之后你觉得我并不算差,又没有其他中意的女子,不妨考虑与我在一起。但我也不是什么非君不嫁的性子,若是一年之后你对我无意,我便不会继续再等你,到时候你可别为错过了我而后悔。”
狼毫愣了愣,随即如释重负般地笑了起来,“好。”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谢谢你。”
绿桃也被他逗笑了,“谢我什么?谢我倾慕你,还是谢我在你自卑的时候给了你信心?”
狼毫挠了挠头,讪笑道:“都有吧。”
绿桃低头笑笑,“好了,我得回去伺候奶奶了,你也赶紧去干活吧!千万别为了咱俩的事情耽误了行程。”
“对!”狼毫回过神来,立刻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走了。
绿桃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
嘴上说着不在乎,可她心里怎么可能真的不在乎?
她都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了狼毫自己有多喜欢他,可他却除了意外之外,并没有过多地反应。
这种差距让她的心里难过极了,若非周围有那么多人看着,她可能早就已经哭出声来了。
出发的时辰很快到了,马车驶动的时候,绿桃已经回到了时春分身边,她的对面就坐着离燕,二人四目相对,表情难掩局促。
时春分实在受不了这种氛围了,便主动道:“你们俩心里有什么话最好现在说出来,我可不希望自己身边的人各怀鬼胎。”
听到这个,离燕看了绿桃一眼,正想开口说话,却听见对方道:“奶奶,离燕,你们放心,我跟狼毫定下了一年之约,一年后他不娶我,我便放弃,绝不会在一个男人身上吊死。”
她说得是那么轻松,可同为女人,时春分和离燕自然明白要做这个决定有多艰难,一年的提心吊胆与等待,最后换来的可能是一场空,也只有绿桃这么有勇气的姑娘,才敢于为自己设定一个期限。
“你真棒。”离燕发自肺腑地感慨道:“我就没你这样的勇气。”
绿桃一愣,随即弯起了眉眼,“可你得到了他的青睐,说明你也十分优秀。”
二人都笑了起来,氛围比时春分想象中要好得多,她同样掩嘴笑笑,开口道:“事先声明,这可是你们俩唯一一次能指责对方的机会,现在不指责对方,以后再闹不和我可就要生气了。”
“放心吧,奶奶。”离燕看着绿桃笑着道:“这小妮子可比我们想象中要清醒多了。”
绿桃低头笑笑,“彼此彼此。”
这辆马车上有说有笑,另一辆柳姨娘的马车可就没那么高兴了,褚芊和褚莹与柳姨娘冷战了很久,若非此次出行,她们可能还不知道要与柳姨娘赌气到什么时候,柳姨娘对着两个女儿的冷脸,头一次体会到了褚严当初的哀伤,世上还有什么会比做父母的却不被儿女认可更绝望呢?
半辈子为了儿女,换来的却是防备与算计,这远比被褚严冷落更让她寒心。
在不同的氛围里,马车连续赶了两天两夜的路,才抵达了褚令等人如今所在的地方——定水镇。
定水镇镇如其名,位于蜀州、柳州和徐州的河道中心,是建立三州码头的绝佳地点,褚令为了完成这项大工程,直接在当地设了府邸,与镇民同吃同住,时春分等人抵达的时候,褚休亲自带着大队兵马在镇子口上迎接。
“大嫂,你终于来了!”看见时春分的马车,褚休兴奋地拍马上前来到她的车窗旁边,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时春分放下车帘,神情有些冷漠,“不是说了让你别这么麻烦吗?总共没几脚路,还这么大阵仗,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来了似地。”
褚休嘿嘿一笑,驭马到窗边,低着头道:“这是大哥吩咐的,专门做给朝廷的眼线看的。”
时春分这才明白,脸色稍有缓和,“那他怎么自己不来?”
褚休直起身子,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对周围的士兵大喊道:“大家都仔细着点儿,尽快将大少奶奶送回府邸,以免出现任何变故!”说完,他又低下头道:“还是等你进了府邸自己问他吧。”
一行人浩浩****地进了镇子,沿途有不少百姓指指点点,定水镇来了个三州巡抚,这对他们小地方而言本就是受宠若惊的事情,如今又来了巡抚的家眷,很多百姓都伸长了脖子在看热闹,他们倒是兴奋了,可时春分心里却憋屈的很。
倒不是为了褚令没来接她这件事,而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纪小满。
尤其是看见褚休若无其事的样子,完全对王霁雪的事情避而不谈,她的心里愈发感到悲凉与无力。
一个女人一生的命运,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抹去了,褚家这个吃人的地方,真的不会得到报应吗?
越是去想她就越是忍不住抱紧了怀中的汤圆儿,身为褚家的童养媳,她毫无疑问是助纣为虐的那一个,如果真的有报应的话,她希望只报在自己身上,永远都别牵连汤圆儿。
马车很快抵达了府邸门口,时春分将汤圆儿交给乳娘,才在离燕和绿桃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眼前的府邸跟褚家相比算不上典雅,可却颇有几分豪气干云的气势,仅从门口层层守卫的士兵来看,就与以前大不相同。
“怎么这么多士兵?”柳姨娘也带着褚芊、褚莹下了马车,看见这种情形,难免心里有些发憷。
“没办法。”褚休坦言道:“挖河道这件事牵扯了太多人的利益,如今我们褚家已经成为众矢之的了,为了确保大家的安全,才会招揽这么多士兵。”
时春分早就猜到褚令会招兵买马,却没想到他会以如此明目张胆的方式来做这一切,心里担忧之余,却不得不假装疑惑地开口询问,“众矢之的?怎么阿令从来没在信上跟我提过这些?”
褚休笑着道:“他不想你担心。”
众人一起进了府邸,时春分才看见褚严和褚令走了出来,一段时间没见,这二人连衣着打扮都与之前大不相同,以前青衫长褂,如今却是满身盔甲,看起来不像是来挖河道的,倒像是来定水镇打仗的。
“这是怎么回事?”柳姨娘再次诧异起来,“你们穿着盔甲做什么?”
那二人走到她们面前,脸色无比严肃,“最近定水镇来了一批马匪,时常抢掠当地百姓的财物,还跑到我们挖河道的地方大肆捣乱,就在一炷香之前,他们又派人踏平了我们施工处的帐篷,我们正准备过去抓人。”
“马匪?”在场女眷都变了颜色。
那可是比土匪还要凶残十倍的存在,听说他们单人匹马就能冲进城里斩杀数十名百姓,这样的悍匪在她们眼里比之前的叛军更加可怕。
“那老爷你别去了。”柳姨娘果断道:“咱们今天才刚刚过来,两个女儿好久都没见你了,有什么事情不能交给属下去办?”
“是啊,爹。”因为知道这次过来还得靠褚严帮她们说亲,所以褚芊、褚莹的态度比之前好了很多,“那可是马匪啊,哪是你跟大哥哥能打得过的,要不你们都别去了吧?”
“胡闹!”褚严绷着张脸,嘴上呵斥她们,心里却暖洋洋的,太久没感受到家人的关心,哪怕只是寥寥数语,也让他甘之如饴,“你们的大哥哥身为三州巡抚,又是当今圣上钦点的文武状元,遇事岂有退缩之理?以后这种话你们不要再说,否则便是对朝廷命官的亵渎!”
褚芊和褚莹被他训得低下了头,柳姨娘也抿紧双唇,不敢再说什么。
与此同时,褚令紧盯着时春分温和道:“长途跋涉累不累,赶紧带汤圆儿回房休息吧!”
时春分微微摇头,上前摸了摸他的刀柄,“那些马匪的武功如何,可是你的对手?”
褚令笑了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褚休就插嘴道:“一群乌合之众,岂会是大哥的对手?别说大哥了,就连爹上次也拿着把刀在后面斩了两个呢!”
褚令弯起唇角,低下眉眼望着时春分,“听到了没?一点也不危险。”
“那就好。”时春分把手缩了回来,主动让到一边,“那你们赶紧去吧,别耽误了抓人的时间。”
见她如此懂事,褚令的眸子深了深,恨不得立刻上前将这个女人抱进怀里,可一想到周围到处都是眼线,他硬是忍了下来,只是微微点头,笑着道:“等我回来再为你们办接风宴。”
说着,他看了褚严一眼,对方立刻握着刀大步上前,与他一起离开了府邸。
看着他们的背影,柳姨娘望向褚休,没好气道:“你不也是武举人吗?剿匪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跟他们一起去?堂堂武举人不上阵杀敌,竟然要你爹那把老骨头去抓人,这是什么道理?”
褚休被她问得一噎,还没来得及回答,时春分就已经迈开步子向院子里走去。
见此状况,他趁机道:“我先帮大嫂安顿下来,姨娘你还是自便吧。”
说着,他飞快地跟在时春分后面,逼得柳姨娘把话咽了下去。
好不容易逃离柳姨娘的斥责,褚休不由长舒了口气,“那女人真是一点没改,只有她丈夫的命是命,我跟阿令的命就不是命了?”
时春分睨了他一眼,漠然道:“你俩又不是她的儿子,凭什么要求人家心疼你们?”
“话可不能这么说。”褚休理直气壮道:“她不是总把大家都是一家人挂在嘴边,怎么现在不把我和阿令当一家人了?”
听到这里,时春分脚步一顿,冷眼望向了他,“都是姨娘,柳姨娘是一家人,那王霁雪就不是了吗?”
提到这个名字,褚休的瞳孔一缩,迅速避开了时春分的目光,“人都死了那么久,你又何必再提呢?”
“呵!”时春分有些好笑,“那个已经死了很久的人,肚子里曾经有过你的骨肉。”
褚休的眸子黯了黯,无奈道:“可这又怎么样呢?难道我能挽回吗?”
“一句不能挽回,你就能彻底抹煞她的存在?”
“不然还能怎么办?”褚休的语气逐渐激动起来,“纪小满的肚子里也怀着我的孩子,你想让我一命偿一命吗?!”
时春分无言以对,眸子垂了下来,“我只是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妻妾嫡庶之分,难道真的比人命还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