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李德广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跑来本官的公堂状告本官?”
别说他觉得荒谬,就连堂下的百姓听了也嗡地一声炸开了,百姓告官不稀奇,稀奇的是当着官的面告官,普天之下也就只有时春分这个巡抚夫人干得出来了。
“没错。”时春分挺了挺胸膛,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疯了,她真的疯了!
李德广脑海中闪过这几个字,对时春分的态度愈发冷冽,“荒唐,夫人虽有诰命在身,可公堂上也不是无理取闹的地方,你要状告本官,敢问谁来审讯?!”
“这一点李大人大可放心。”时春分冷笑道:“臣妇已经派人去请了柳州太守,相信他一定会尽快赶来,还我褚家一个公道。”
“什么?!”这回李德广是真的惊了。
时春分不仅击鼓鸣冤,还背地里派人去请了马不为,且不管她这个行为是不是有意的,如今他已经坐在了公堂之上,就算想跟马不为商量商量也没了机会,如果马不为真的来了,他所处的局面将会十分被动。
到了这一刻,李德广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背后也惊出了一身冷汗,“你真的去请了太守大人?”
“当然。”时春分冷眼望着对方,从她击鼓鸣冤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没打算给李德广退路,之所以选择县衙而不是府衙,便是为了像现在这样,让李德广骑虎难下,公堂已经开了,他总不能众目睽睽之下溜走。
李德广的确不敢就这么跑了,他一跑的话,岂不是向全世界宣告自己心里有鬼?
他的名声毁了不要紧,马不为正在赶来的路上,知道他跑了之后是查还是不查?
若是查了之后说他清清白白,百姓们信还是不信?
总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李德广在心里把时春分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最后只得暗暗祈祷马不为千万别来。
马不为倒是也不想来,可他今天在府衙处理公务的时候,时春分让人敲锣打鼓地带着华亭县主的令牌跪在府衙门前,请他前往城南县衙主持公道。
这华亭县主的令牌是当初在京城的时候,天子御笔留给褚令的,说华亭县主虽然死了,但他们的兄妹之情永远不会消逝,这块令牌就是凭证,以后褚令拿着这块令牌就相当于天子亲临,文武百官都得给他几分薄面。
说是说得好听,可除了这块令牌以外,华亭县主的封地、兵权通通被天子收回,一个没有实权的令牌,既不能调兵、又不能谴将,唯一的作用就是吓唬一下地方官员,让他们大开方便之门,对褚令而言没什么用,但对时春分而言无疑是一道保命符,所以褚令在临走之前,特地把这块令牌留给了时春分。
时春分用这块令牌,轻而易举地将马不为叫了过来,谁叫令牌一到犹如天子亲临,就算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无故推脱,毕竟当初刘太傅叫他过来是制衡褚令顺便盯着褚家,而不是逼褚家上京告御状的。
李德广这边还抱着侥幸的心态觉得马不为会推脱呢,人家已经接了华亭县主的令牌风风火火地赶来了。
“下官李德广参见马大人。”
马不为一到,李德广哪还坐得住,连忙走下公堂,向对方行礼。
马不为目不斜视地略过了他,反而向时春分拱了拱手,“巡抚夫人。”
时春分微微颔首,笑着道:“这次要麻烦马大人了。”
马不为面无表情地摆手,“夫人言重了。”
说着,他很快略过众人上了公堂,并拿起案上的状词看了起来。
李德广如今成了被告,只能跟时春分等人一起在堂下站着,心里算盘打个不停,马不为明面上不能帮他,但背地里肯定是支持他的,只要他能临危不乱,指鹿为马,把黑的说成白的,就算是时春分也拿他没有办法。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马不为已经看完状词,抬头望向时春分等人,“你们要状告城南县丞李德广无故抓人?”
时春分微微点头,“正是。”
马不为又望向李德广询问道:“李大人,不知你作何解释?”
李德广连忙拱了拱手,开口道:“启禀大人,昨日护城河女尸一案震惊全城,下官不过依照程序将涉案人等抓回衙门审问,一切都有法可依,绝非无故抓人,还请大人明察!”
“原来是护城河女尸一案。”马不为假装明了地点了点头,“此案闹得沸沸扬扬,不过一日的时间,便已经传得满城风雨,倘若李县丞有合理的怀疑,把人请回县衙协助调查也无可厚非。”
时春分料到了他们会官官相护,闻言也不气恼,只淡淡道:“死者乃是我褚家大房二公子的姨娘王霁雪和她腹中八个月大的孩儿,被抓之人却是我褚家二房、三房的两位老爷,他们与王霁雪一无交情、二无瓜葛,敢问李县丞是凭什么怀疑到他们头上的?”
有了之前的经验,李德广早就猜到时春分会问他抓人动机,很快道:“妇人被害,不是仇杀就是情杀,本官怀疑死者与褚顺、褚贵有私情,并长期以此来威胁他们,向他们敲诈勒索,所以他们二人才会动了杀心。”
“胡说八道!”这回不用时春分开口,曹迎春抢先一步骂道:“整个柳州谁不知道相公与我鹣鲽情深,这么多年来从未靠近其他女色,若非你教女无方,让李开妍蓄意勾引,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纳妾,更遑论跟王霁雪有私情了!”
原本李开妍和姜雅的事情就闹得沸沸扬扬,起初堂下的百姓还没想到这事儿,骤然听到曹迎春提起,才意识到眼前的县丞就是李开妍的父亲,顿时交头接耳起来,眼中难掩鄙夷。
身为柳州城内唯一的女先生,李开妍本来就小有名气,这次闹出这种事情,在老百姓眼里就好像原本高风亮节的女先生突然失德,这比一个默默无闻的女子红杏出墙要严重的多,没有一个父母愿意把孩子交给这样的先生,即便李开妍已经很少去私塾讲学,可在他们眼里依然是十恶不赦的。
李德广曾经有多为李开妍的名声自豪,如今就有多无地自容。
早知如此,他宁愿逼得李开妍一头撞死在别人家门前,也好过像现在这样拖他后腿。
“本官的确教女无方,可这不代表褚贵和王霁雪没有私情。”反正脸都已经丢了,李德广打定主意要拉褚贵下水。
曹迎春啐了一口,“你真好笑,我相公有没有私情我不知道,要听你在这儿放狗屁?!你有证据的话就拿出来,不然就是公报私仇,为了你女儿故意冤枉我相公!”
“你?!”李德广气得说不出话来。
当初揽月楼的事情他就知道曹迎春彪悍,只是没想到对方在公堂上也这般口不择言,照理说褚贵负了她,她应该巴不得他死才对,怎会为了他在公堂上据理力争呢?
其实曹迎春哪是为了褚贵,而是深知唇亡齿寒的道理,三房在褚家本就没什么话语权,万一褚贵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女儿就只能在褚家混吃等死了,将来也很难给褚伶、褚俐谈一门不错的亲事,为了两个女儿的未来,她不得不为褚贵出头,总比日后当个寡妇要强。
眼看李德广连辩驳都不会辩驳,马不为的脸色阴沉的快滴出墨来,“李县丞,褚贵与王霁雪有私情一事,你可有证据?”
“额,下官……下官……”李德广支吾了半天,他还真拿不出证据。
若时春分再给他一晚上时间,他一定能逼褚顺、褚贵画押,或者伪造几封信件,可对方来得太快太突然,而且每条路都做好了准备,他完全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是不是从褚顺那里顺藤摸瓜查出来的?”马不为提醒道。
李德广眼前一亮,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对,就是褚顺说的。”
眼看曹迎春那里不好突破,他们便话锋一转,欺负到了二房头上。
褚润倒不像曹迎春那般跳脚,只是慢条斯理地拱了拱手,平静道:“既是我爹说的,那就麻烦大人传召他当堂对质吧。”
心平气和的一句话,李德广却再次变了颜色。
当堂对质?
褚顺会承认才怪!
可众目睽睽之下,马不为没有拒绝褚润的理由,他算是看出来了,李德广这货一点准备都没有,既是一场必输的官司,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明哲保身。
这样想着,马不为把惊堂木一拍,沉声道:“传褚顺、褚贵上堂。”
因为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出,所以李德广早就让人给褚顺、褚贵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虽然他们浑身是伤,可李德广一点也不担心他们会自曝伤疤,都这把年纪的大老爷儿们了,有哪个不是把面子看得比命重要?
他才不信两个加起来快一百岁的大老爷儿们,会在公堂上掀开自己的疮疤给别人看。
“草民褚顺、褚贵参见大人!”
那二人上了公堂,经过李德广的时候眼里都快喷出火来,这个王八蛋一早起来就到监狱毒打了他们一顿,要不是时春分及时击鼓鸣冤,现在他们两个可能早就捱不住了。
李德广目不斜视,假装没看见他们的目光。
“褚顺、褚贵,护城河女尸一案,死者王霁雪是你们的什么人?”马不为严肃道。
“启禀大人。”褚顺回答道:“王霁雪乃是我侄儿褚休的姨娘,身上正怀有八个月身孕。”
马不为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除了这层关系以外,你们跟她还有什么关系?”
这话出口,褚顺和褚贵皆是一愣,二人都这把年纪了,怎会听不出马不为话语中的暗示,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一个挺着八个月大肚子的孕妇,我们能跟她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你们自己心里有数。”李德广撒起谎来面不改色,“若是真的素无瓜葛,二老爷又何必为了一个早就跟你们分家的姨娘到处奔波呢?”
“呵呵……”褚顺生生地被气笑了,“我是分了家又不是断了亲,就算是远方亲戚有难,老夫都会出手相助,更何况对方的肚子里还怀着我侄儿的孩子。”
“是你侄儿的孩子还是你的孩子,反正都死无对证。”李德广胡搅蛮缠起来,试图混淆视听。
“你?!”褚顺没想到堂堂县丞会如此无耻,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时春分适时开口,“李大人不是说我二叔指控三叔跟王霁雪有一腿吗?怎么他们上了公堂,你不问我三叔的事,反过来逼问我二叔?”
“什么?!”原本褚贵正饶有兴致地看热闹,听见这话脸色一变,“好你个李德广,自己的女儿红杏出墙也就算了,竟然还敢冤枉我和侄媳,你以为个个都像你女儿一样没家教?”
他每提一次李开妍,李德广的眉心就跳一下,最后听到“没家教”三个字,忍无可忍地大骂道:“你有家教的话会滥用私刑,我女儿不对,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见他们竟然在公堂上吵起来,马不为怒不可遏,“混账!公堂之上岂容你们肆意喧嚣,谁再说污言秽语,通通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这话出口,那二人总算安静了下来。
时春分趁机道:“大人,李县丞的口供前后不一,一会儿说王霁雪与我三叔有染,一会儿说王霁雪与我二叔有染,说来说去都拿不出证据,摆平了是无故抓人,公报私仇,请大人明察!”
“谁说本官的口供前后不一了?”李德广辩解道:“我早就说了,他们两个都跟王霁雪有染!”
“不错。”马不为微微点头,“李县丞的确这么说过。”
见他们到现在仍不知进退,时春分弯起唇角,直言道:“敢问马大人一句,衙门办事是先讲证据再抓人审讯,还是先抓人审讯再讲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