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过眼泪之后,时春分很快收敛了情绪,望向老太太,“祖母,春分今日过来找你,除了是向您请安以外,还想问您一句,当初您和父亲说让我做褚家当家的话,还算不算数?”
老太太微微一怔,怎么都没想到她一回来就问起此事,她还以为按照时春分的性子,这次应该会消沉很长一段时间,没想到她不仅没有消沉下去,反而变得愈发进取,虽然有些意外,但她更多地是感到欣慰,这个一向柔弱的大孙媳妇儿,总算脱胎换骨了,褚家的当家主母,应是如此。
“你放心。”老太太承诺道:“不管将来阿令有多少女人,也不管你能不能生出嫡子,褚家的当家主母永远都只有你一个。”
作为一个视褚令为**的老太太,她能作出这样的承诺,已经是对时春分极大的肯定。
不管有没有嫡子,光是这一句,时春分就已经感激涕零,至于其他事情,她不敢再想。
“多谢祖母。”时春分站起身子,再次向老太太福了一礼。
得到了老太太的保证,时春分的心里安定了不少,她想无忧无虑地带着女儿生存下去,地位和金钱无疑是必不可少的,只要能牢牢坐稳褚家大少奶奶的位置,就算褚令给她弄来一百个女人,也不会影响她和孩子的生活。
从老太太那儿回到自己院子,池塘果然在继续动工,桑皮依然趾高气昂地站在院子中央,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一切,看见时春分等人进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福了一礼,“奴婢参见大少奶奶。”
时春分停住脚步,看都没看她一眼,目光落到那些忙碌的施工队上,冷冷道:“既然要挖池塘,就让他们把台阶建高一些,否则将来小主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仔细你们的皮!”
桑皮愣了愣,忙不迭地点头道:“奴婢遵命,奴婢遵命。”
她的话音刚落,时春分便拔腿离开,目光由始至终没停留在她的身上,好像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一样,桑皮尴尬地直起身子,怔怔地看着时春分的背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女人的气势已经这般遥不可及了。
离燕跟着时春分回了屋子,忍不住抱怨道:“奶奶,你怎么由着他们继续挖池塘了?我要是你的话,就派人用扫帚将他们赶出去了。”
“赶出去?”时春分有些好笑,“那你怕是得先把大爷赶出去才行。”
“啊?”离燕被吓了一跳,“怎么这是大爷的决定吗?”
时春分苦笑起来,脑海中又不可避免地想到那句“因为桑皮喜欢”,她的心像是被人装进了石头一样,瞬间变得沉甸甸的,她有些慌乱地站起身子,手足无措地向外走去,“趁天色还早,我们去看看大姑吧。”
“啊?”离燕被她的决定吓了一跳,怎么凳子还没坐热,这么快又要出去?
她当然不会置喙时春分的决定,毕竟这么久没回娘家,她心血**也是正常的。
二人急匆匆地上了去余家的马车,直到车轮动了起来,时春分才感觉自己的心里没那么难受,她告诉自己,一定是时间还不够久,所以她没办法完全若无其事,等到事情渐渐淡了下去,她习惯了褚令喜欢别人的日子,心就会无坚不摧了。
在她的胡思乱想下,马车很快抵达了余家门口,因为这次来的匆忙,所以她忘了通知余阿兔,直到自己一个人站在余家门口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就这么过来显得十分古怪。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狐疑的声音,“表妹?”
时春分浑身一震,回头看见余阿豹在自己身后,立刻向他挤出一个笑容,“二表哥,好久不见。”
余阿豹挑了挑眉,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询问道:“你是来找我娘的?”
时春分微微点头,“大姑她在家吗?”
余阿豹很快摇头,“你不在的时候,她都和大哥一起住在九苦茶庄,说要帮你看着生意。”说到这里,他奇怪地望向时春分,“怎么阿兔没告诉你这一点吗?”
“额……”时春分满脸尴尬,“我这次过来是心血**,没来得及通知阿兔,所以……”
“你该不会跟她吵架了吧?”余阿豹打断道。
但很快地,他摇了摇头,“不会的,如果你跟她吵架了,应该不会来我娘诉苦。”
说到这里,他愣了愣,随即怒了起来,“是不是褚家的人欺负你了,所以你才不管不顾地跑回娘家?”他撸起袖子,一副要去褚家打架的架势,“你别怕,尽管告诉我,我是你二表哥,有什么事不能为你出头?”
时春分还是第一次看见余阿豹如此紧张她的模样,她还以为在余阿豹心里只有余阿兔这个妹妹,她这个表妹对他而言只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没想到……
她低下头笑了笑,眼里隐隐有泪光闪烁,“谢谢你,二表哥。”
说完这句,她很快抬起了头,眼泪已经咽了回去,“但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糟糕,我的确心情不好,才想出来走走,没什么人欺负了我,他们也欺负不了我。”
这话她说得底气十足,因为跟之前所发生过的事情相比,这次的事情的确称不上是“欺负”,最多只能算是她意料之中会受到的伤害。
余阿豹不是没有分寸的人,见她并不想说,很快道:“虽然我娘不在,但你还是可以进去坐坐的,这里是你的娘家,你随时都可以回来。”
听见他所说的,时春分犹豫了一下,很快点了点头,“那好吧,我就进去坐一会儿。”
二人进了余家,离燕等人自觉地守在了屋子外面,余阿豹给时春分热了碗牛乳,摆在她的面前,让她可以把手贴在碗边取暖,“以前小的时候家里穷,牛乳只有你和阿兔可以喝,我和大哥时常看着你们两个流口水。”
时春分知道他是在故意逗自己开心,很快笑着道:“我记得,其实那时候家里只能勉强供阿兔一份牛乳,是大姑怕我心里不舒服,抢了姑父的酒钱,给我也买了一份。”
当时为了这件事,时翠没少跟余大勇吵架,时春分的手里捧着香甜的牛乳,喝到嘴里却索然无味。
余阿豹知道这是她的阴影,立即歉意道:“当时我们家的环境的确不好,希望你别怪我爹。”
时春分摇了摇头,苦笑道:“在那样的环境下,你们还能坚持养我这个拖油瓶,我已经很感激涕零了。”如果说她有什么不满,唯一一点就是大姑为了她而受了太多的苦。
如果不是因为她的话,大姑不会频频跟姑父吵架,他们之间的感情也不会日渐消磨,直到现在形同陌路。
“什么拖油瓶?”余阿豹不满地打断道:“我不准你这么说自己。”
难得他这么护着她,时春分笑了笑,主动问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家里一切都还好吗?”
余阿豹知道她想问什么,很快回答道:“爹和娘还是老样子,至于大哥……”他叹了口气,歉疚道:“可能这辈子都走不出来了。”
提起这个,时春分便想起了当初的杜玉梅,一条鲜活的性命就这样香消玉殒,就算余阿虎消沉一辈子又能弥补得了什么呢?
他们男人似乎总是这样,拥有的时候不曾珍惜,在人去楼空之后,又摆出一副多么痴情的样子,好像惩罚自己就能弥补一切似地。
余阿豹伤感了一会儿,一抬头看见时春分的表情比他还要哀伤,整个人顿时吓了一跳,“你……你没事吧?”
时春分回过神来,朝他淡淡一笑,“没什么,只是想起了杜娘子和我婆婆而已。”
关于华亭县主的时候,在余阿兔回来之后,余阿豹也有所耳闻,立即歉意道:“不好意思,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没什么。”时春分笑着摆手,她环视了屋内一圈,询问道:“大姑和大表哥决定继续在茶庄做事,那你呢,你现在在做什么,将来又有什么打算?”
见她问起自己,余阿豹挠了挠头,坦言道:“我原本还想继续出海,但如今家里搞成这样,我再丢下娘和大哥就未免太狼心狗肺了,所以我在镖局找了份差事,专门负责押送漕运的镖,押镖路途再远也总有归期,这样娘和大哥就不用再为我担心了,而我也能时不时地回家看看。”
“镖局?”时春分皱起了眉头,柳州的镖局就那么几间,大部分都是掌握在漕帮手里,至于其他的……她的心里有了不详的预感,“你在哪间镖局谋生?”
余阿豹淡淡一笑,“是你们褚家的威海镖局。”
时春分心里一沉,眉头也蹙了起来,“你可知道那间镖局是二房的生意,目前由我二叔和褚全经营?”
“我当然知道。”余阿豹一副“你别以为我傻”的样子看着她,“我就是特地避开了漕帮和你们大房的生意,免得别人说我沾你的光,至于你们褚家的二房……我知道他们不是什么好人,但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谋份差事,在他们手里干活儿,他们不至于对我怎么样的。”
见他说得眉飞色舞,时春分忍无可忍地一掌拍在桌子上,恼怒道:“胡闹,简直胡闹!”
余阿豹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颇为不解地看着她,“怎么了这是?”
时春分腾地一下站起身子,气急道:“二房跟大房斗了那么多次,我不信阿兔没有跟你澄清利害,你明知对方心如蛇蝎,还为了证明自己跑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谋生,你是不是存心想气死我们?!”
余阿豹没料到她的反应会这么激动,顿时不满地拧起了眉头,“什么心如蛇蝎,你不要把人家说的十恶不赦一样,我看他们人挺好的,明知我的来历也没有排挤我,还升我为镖头,给我超过市价两倍的工钱,这么好的东家去哪里找?”
“我给你三倍。”时春分懒得跟他解释那么多,果断道:“你马上去辞了这份差事,我安排你进漕帮干活儿!”
余阿豹愣了愣,脸色沉了下来,“你把我当什么人,以为我自己没本事赚钱吗?需要靠你施舍三倍工钱?”
“我没有施舍你。”时春分没想到他会这么蛮不讲理,“我只是不希望你被人利用。”
余阿豹冷笑起来,“说到底,你就是认为人家重用我不是因为我的才干,而是因为对你们大房另有所图,对不对?!”
时春分抿紧双唇,没有说话。
见她默认了这一点,余阿豹的脸色更加难看,“你放心,我余阿豹虽然没什么出息,但还不至于被人利用,工我是不会辞的,我还要长长久久地干下去,让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人家并没有你想得那么龌龊!”
他一口一个“人家”,已然把自己跟二房划为了同一阵线。
时春分没想到他会这么愚蠢和蛮不讲理,这还是她心目中那个聪明机警的二表哥吗?
“二表哥……”时春分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心头怒火,耐着性子道:“那二房父子卑鄙无耻,在柳州被围困期间,甚至不惜通敌卖国,几乎连累整个褚家,这一点你是知道的。就算不是为我,身为昭国子民,你也不该跟这二人为伍,不是吗?”..
“少拿什么民族大义来压我!”余阿豹没好气道:“我只知道老百姓穷困潦倒的时候,救我的不是皇帝,你们褚家一个个蠢钝如猪,被天子派人押到京城受审,还要对他死心塌地,我才不会像你们这样愚忠。”
时春分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吓得差点没捂住他的嘴巴,褚家如今本来就腹背受敌,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倘若余阿豹这番话传了出去,整个褚家和余家都会因此而完蛋,也不知余阿豹在哪听来的这些话,竟然当着她的面说得振振有词,简直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