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坐上马车,时春分仍在想刘太傅跟她说的话,只要能保住天子的皇位,他做什么都在所不惜。

倘若褚令真的下定决心谋反,那他和刘太傅将注定成为敌人,对方老谋深算,褚令真的斗得过他吗?

看见她忧心忡忡的样子,绿桃很快主动问道:“奶奶,您还在想刘太傅说的话吗?”

时春分微微点头,坦言道:“我怕这次回柳州,又是另一场纷争的开始。”不仅仅是朝政上的事情,还有她跟褚家的矛盾,就算她能若无其事地假装重男轻女的事情从未发生,褚家能容许她一直都生不出嫡子吗?

虽然她并不抵触二胎的事情,可谁又能保证自己下一胎生出的一定是儿子?

更何况,她的身体本就不是什么易孕的体质,下一胎能不能怀上都不一定,她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为这样就跟褚令走到尽头。

绿桃想得虽然没她那么多,却也能理解她的担忧,褚家那种吃人的地方,断不会因为冷落了她就风平浪静,她也只能笑着安慰,“不管怎么样都好,奶奶现在有小主子作伴,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这倒也是。”时春分低头望向自己怀中的孩子,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就算前方有再多苦难等着她都好,只要看着汤圆的笑脸,她就觉得自己没什么可怕的。

马车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月,才慢腾腾地抵达柳州,一路上时春分没有褚家大少奶奶的束缚,带着汤圆到处游山玩水,过得别提有多开心了,但开心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就算她再怎么不愿意回去面对都好,也不得不回到那座冰冷的宅子。

这座被誉为柳州最风雅、最奢华、最令人向往的大宅,如今却成为了她的梦魇。

“表姐,你终于回来了!”前来迎接她的是余阿兔和纪小满,褚休和褚润都不在褚家,所以并不知道她今天回来。

二人欢天喜地的迎着时春分母女俩进了屋子,看见她怀里肥嘟嘟的汤圆,二人都爱不释手,“这孩子真好看,才两个月的功夫,长大了这么多。”说话的人是纪小满,自从褚休答应配合她生嫡子之后,她整个人都温柔了许多,做梦都在等待孩子的降临。

可惜的是,她跟褚休努力了这么久,肚子依然没有动静,所以看着时春分的孩子,整个人眼馋得不行。

“表姐和大爷的孩子,当然好看极了。”余阿兔也满脸的羡慕。

如今两年之期已过,褚润还是没有要碰她的意思,她知道自己是咎由自取,与人无尤,可另一方面,她又不甘心这么放手,只能学着一天比一天卑微怯懦,希望能换来褚润的回心转意。

时春分在她们二人的陪伴下回了自己的院子,刚一进门就看见桑皮趾高气昂地站在院子里指挥大家搬东西,看见时春分等人进来也没有上前行礼,离燕气不过忍不住上前指责,“你们在搬什么呢?奶奶回来了,没看见吗?”

她这一吼,那些人才停了下来。

桑皮眼珠子一转,很快笑着上前,向时春分行了一礼,“给奶奶请安。”

“嗯。”时春分微微点头,颇为冷漠地看着她,“在搬什么?”

桑皮笑了笑,回答道:“大爷想在院子前挖个池塘,所以我指挥他们在搬建筑材料。”

“挖个池塘?”时春分皱起了眉头,“汤圆现在还小,过两年就能走能跑了,到时候门前有个池塘多么危险,大爷心里是怎么想的?”

桑皮被她的语气吓了一跳,连忙缩了缩脖子,嘟囔道:“奴婢也不知道啊。”

时春分不想拿她出气,很快缓和语气,耐着性子道:“你先让他们停工,这件事我自会跟大爷交代。”

桑皮微微点头,迅速退了下去。

施工的人一散开,余阿兔就摇了摇头,“真不知道大爷怎么想的,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考虑不到。”

“是啊。”纪小满也觉得有些奇怪,“褚家有那么多池塘,还有个湖心亭,大哥想赏水景去哪儿不行,怎么偏偏非要在自家门口?”

时春分却懒得深究这些,只当褚令是一时兴起,“别管他们了,汤圆长途跋涉该累了,赶紧让乳娘抱进屋里歇息去。”

“是。”绿桃应了一声,很快和乳娘一起抱着汤圆离开了现场。

她们走了之后,时春分便带着余阿兔和纪小满进屋,两个多月没见,她们三人都有不少心里话要说。

“怎么样,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们两个过得还好吗?”见她一坐下就关心起她们来,那二人对视一眼,笑着道:“我们跟着大队回来,一路上虽然匆忙,但胜在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倒是你……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奔波了这么久,一定很累吧?”

“什么一个人?”时春分好笑地摇头,“你们当离燕她们是吃白饭的?”

“那可不一定。”余阿兔噘嘴道:“你这人我最了解了,一向都是有苦自己吃。”说着,她望向离燕,询问道:“离燕,不如你来告诉我们,大少奶奶这一路上过得好不好?”

三人齐刷刷地看向离燕,对方却似乎在望着窗外发呆。

余阿兔皱起眉头,不满地追问道:“离燕,离燕……你怎么不说话?”

离燕回过神来,一扭头看见三双眼睛盯着自己,吓得抖了一下,连忙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看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时春分皱起了眉头,“你怎么了,是不是路上太累了?”

“不会吧?”余阿兔满脸怀疑地打量着她,“你和汤圆跟她一路来的,也没见这么累啊。”

纪小满就聪明得多,看出了离燕另有心事,“刚才你遇见桑皮之后,整个人就变了颜色,是不是发现了她有什么不对,不如说出来让大家参谋参谋?”

听见她提到桑皮,时春分才想起来的确是这么回事,而且离燕素来不是冲动的性子,刚才竟然一回来就跟桑皮针锋相对,莫非这当中真的另有隐情?

“离燕,你说。”时春分开口道:“这里都是自己人,你有心事大可以告诉我们。”

连她都发话了,离燕自然不再扭捏,很快跪了下来,坦诚道:“大奶奶恕罪,有件事情本来两个月前我就该告诉你了,但当时怕影响您的心情,又怕耽误您养伤,所以才迟迟没有说出口。”

“两个月前?”时春分微微一怔,很快想到了褚令身上,“此事是否与大爷有关?”

离燕迅速点头,犹豫地看了纪小满和余阿兔一眼。

纪小满反应过来,连忙拉着余阿兔起身,“要不我们还是回避一下?”

“不用了。”时春分一向都觉得事无不可对人言,更何况这二人已经是褚家少数能和她讲心事的人了,若是连她们都要提防,那她在褚家不是过得太累了些吗?

见她不需要她们回避,那二人也不客气,很快又坐了下来,齐刷刷地看着离燕,等待着她的下文。

见此状况,离燕垂下眸子,开口道:“那日大爷要带着大队回柳州,我本想劝他来看看奶奶,没想到却撞见他与……撞见他与……”

看见她支支吾吾的样子,纪小满心里已经有数,“是不是撞见他与桑皮在一起?”

听到这个,时春分和余阿兔同时一愣,二人不可思议地望向离燕,见对方一脸歉疚地点了点头。

“怎么会这样?”余阿兔气得跳了起来,“那个贱蹄子什么时候勾搭上姐夫的?我这就去撕烂她的脸!”

“阿兔!”时春分迅速出声制止,将她拽了回来,没好气道:“都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你能不能别这么冲动?”

说着,她望向纪小满,平静道:“为何你会猜到离燕的心事,是不是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听到了什么风声?”

听到这个,余阿兔才坐了下来,一脸好奇地望着纪小满。

同样是提前回了柳州,她却一颗心扑在褚润身上,对这大房的事情是一问三不知。

纪小满犹豫了一下,很快点了点头,“阿休他跟大哥走得近,经常晚上去大哥的书房谈公事,据他所说……他说……”说到这里,她也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余阿兔不耐烦起来,打断道:“是不是二爷看见了他们两个干些不三不四的勾当?”

纪小满犹豫着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真是岂有此理!”余阿兔被气得不行,“原来他把表姐一个人扔在京城,就是为了跟那贱蹄子缠缠绵绵,难怪阿润说他一夜之间变了个样,结果还是狗改不了吃屎,终于没忍住把桑皮收了!怪不得那贱蹄子刚才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我说她怎么敢见到表姐不行礼的!”

她每说一句,时春分的脸色就白了几分,但最后已然没了血色,却还得故作平静地开口,“或许事情没有你们想象得那么糟糕,桑皮跟在阿令身边这么多年,要收她早就收了,何苦等到现在?况且,她是阿令的贴身丫头,就算亲近一点也是正常的,你们还是别以讹传讹了。”

见她不肯相信,余阿兔急了起来,“什么以讹传讹?离燕和二爷都看见了还会有假?况且,你看刚才那小蹄子的态度,若是没姐夫撑腰,她敢这么嚣张吗?”

“阿兔。”纪小满及时打断了她,示意她别乱说话。

余阿兔微微一怔,这才注意到时春分的脸色不好,不由挠了挠头,“那个……我也只是胡乱猜的,说不定只是一场误会呢?一场误会……”她越说越没有底气,最后连声音都弱了下去。

时春分看了她一眼,好笑地摇了摇头,“就算这件事是真的又如何?阿令的身边早晚会有其他女人,至少我对桑皮知根知底,好过他随随便便找个外面的女人过来,不是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纪小满的脸色不自觉地白了几分。

时春分察觉到了她的变化,连忙致歉道:“对不起,小满,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关系。”纪小满朝她笑了笑,“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就跟我当初第一次知道二爷他在外面乱来一样。说到底,这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猫,至少大哥他没有找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不是吗?”

见她到了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安慰自己,时春分的心里愈发歉疚,她拉着对方的双手,询问道:“那你呢?这段时间跟二爷处的怎么样,他还有没有去找那个女人?”

提到如烟,纪小满的双眸明显阴鹜了几分,脸上写满了恨意,“何止去找,他简直隔一天就去,从来没把我放在眼里!”

看见她忿忿不平的样子,时春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如果说如烟是褚休的解药,是抚平他暴躁神经的温柔,那褚休的选择似乎也没有错,只不过这对纪小满而言,未免太不公平了一些。

时春分突然有些害怕,桑皮对褚令而言,到底是解药,还是慰藉?

如果那个女人远比她重要的多,那她又该如何自处?

看见她们二人精神恍惚的样子,余阿兔在一旁撇了撇嘴,“至少你们两个还有人可斗,不像我每天对着空气发癫!”

听到这个,那二人微微一怔,时春分明显感觉到余阿兔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又很快移开了目光,她的心里轻轻一颤,很快明白了余阿兔的痛苦所在。

她跟她们不同,她的敌人是时春分这个表姐,而且是完全对褚润没有兴趣的表姐,所以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埋怨时春分,也不能埋怨褚润,免得对方更加恨她。

谁都不能埋怨的情况下,她只能像自己所说的那样,每天对着空气发癫。

这种找不到地方宣泄的痛苦,远比她们二人更加沉重。

时春分能理解她的感受,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跟褚润之间的事情,她是最没有资格插手的人,又如何安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