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褚休,褚严的眸子动了动,反问道:“难道不是他不肯见我吗?”

跟褚令的状况不同,褚休从小在华亭长大,与华亭县主的感情更加亲厚,虽然他们母子之间曾经因为褚令有过误会,但那也是太在乎的表现,所以褚严才会有此结论。

褚令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直言道:“就算他肯见你,以你现在这副德性,难道配见他吗?”

褚严无言以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整个人颓了下去。

褚令一看到他这副德性就气不打一处来,忍无可忍道:“你躲在房间的这半年里,阿休他夜夜流连青楼,甚至爱上了一个烟花女子,为了那个女子,他被人丢出青楼,惹得祖母大怒,将他关在佛堂整整一个星期,这些你通通不管,却躲在这里日日买醉,假装自己仍然还紧张这个儿子,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厚颜无耻的父亲?!”

“是,我没用,我无耻!”褚严突然发起狠来,疯了一般地锤自己的脑袋,“我不配做你们的父亲,你们别管我了,让我留在这里自生自灭!”

“你以为我想管你?”褚令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腕,“只不过春分临盆在即,可能没空打理生意,祖母她年事已高,我又忙着处理政务,偌大的褚家,只有你还有能力帮到我们。”

“春分她要生了?”褚严愣了愣,脑海里飞快掠过时春分怀孕的时间,很快点了点头,喃喃自语道:“是了,是了,已经半年了,有是该生了……”

见他还算清醒,褚令冷冷道:“如果你还想为母亲做点什么,还想弥补我跟阿休,就该趁自己还有能力的时候,站出来好好打理这个家,你已经浑浑噩噩了大半辈子,难道还想一直不负责任下去?”

他说得一本正经,态度也还算温和,褚严听完之后,许久都没有说话。

褚令以为他仍然没有站出来的打算,表情明显有些失望,“逃避责任是懦夫的行为,虽然你一直都是懦夫,但我还以为母亲死了之后,你会有些不一样。”

似是最后一句刺激了他,褚严猛地抬起双眸,自嘲地笑了笑,“儿子骂老子,你胆子可真大。”

褚令挑了挑眉,一副‘我就骂了,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表情看着他。

褚严笑着笑着,突然如释重负般地长吁了一口气,“你骂得没错,懦夫也该学着站起来了。”

这话便是要走出这个房间了,褚令看着他,忍不住提醒道:“你可想清楚了,当一个负责任的男人远比做懦夫要难得多。”

别的不说,光是走出这扇门后所要承受的指指点点,就非常人所能忍受的,倘若褚严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搞不好出来后受到的刺激会比之前更大。

褚严看着他,欣慰地笑了笑,“我很高兴到了这个时候,你还知道顾虑我的感受,但是半年了,我足足逃避了半年,若是还没有做好面对一切的心理准备,那我真是枉为人夫,枉为人父。”

见他终于想通了,褚令的眸子沉了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代春分谢谢你。”

不管怎么样都好,他是为时春分站出来的,光是这份心意,他也必须替时春分道谢。

提到这个,褚严的眸子黯了黯,感慨道:“你母亲生前最紧张的就是这个孩子,我能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想来她也会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的欣慰。”

见他主动提起母亲,褚令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问道:“你爱过母亲吗?”

半年的自我放逐,关于后不后悔这个问题,他觉得已经没必要问了,但是有没有爱过,褚令觉得不止是他,就算是九泉之下的华亭县主,也一定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褚严沉默片刻,笑着望向他,反问道:“你觉得什么是爱?”

褚令怔了怔,没有说话。

褚严背起双手,转过身望向铜镜里苍老的自己,苦笑道:“曾几何时,我以为爱是对你柳姨娘那样无限包容,体贴温柔,可直到你娘死了之后,我才知道爱是刻骨铭心,毕生难忘。”

他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可褚令却笑不出来,“如果那日在金銮殿上撞死的人是柳姨娘,恐怕你也会这么说吧?”

褚严转过身子,不解地望向他。

褚令冷笑一声,继续道:“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你刻骨铭心的是有人因你而死,而不是母亲这个女子,真正的爱根本不需要多么轰轰烈烈,而是在绵绵岁月里,你欢喜时惦记着她,哀伤时思念着她,愤怒时记挂着她,这才是真正地爱一个人。”

说完这些,褚令便不再看他的脸色,直接转过身子拂袖而去。

数十载的爱恨纠葛,他娘终究还是错付了……

虽然最后褚令没陪他一起出来,但褚严还是选择走出了那个房间,他的确不懂什么是爱,或许往后余生,他会用一辈子来读懂这个字,只不过在此之前,他必须担起一个父亲的责任,而不是继续躲在华亭县主的房间里做一个缩头乌龟。

褚严出来后没多久,褚休便找到了褚令,感慨道:“你到底跟父亲说了些什么,他怎么一夜之间就想通了?”

褚令睨了他一眼,冷冷道:“你见过他了?”

褚休点了点头,坦言道:“其实我早就原谅他了,只不过拉不下脸去找他,难得你带了头,我自然也没有继续埋怨他的道理。”

虽然他说得轻松,但褚令还是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苦涩。

不是不埋怨褚严,而是母亲死了之后,他们只剩下这一个父亲。

褚休跟他一样,一方面过不了自己这关,另一方面又不得不说服自己大度一些,以免将来后悔。

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他们内心的矛盾不比褚严要少。

“其实我们应该要恨的人不是他。”褚令望着褚休,意味深长地说道。

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跟褚休谈这个问题,以至于褚休愣了一下,很快严肃起来,“你想说什么?”

褚令站起身子,去将房门关上,这才继续道:“半年了,该醒的不止是父亲,还有你我,母亲的死不能就此作罢,天子多疑无能,我们理应做一番大事。”

其实这个念头并不止盘旋在褚令的心中,这半年来,褚休虽然夜夜流连青楼,却也不是没想过造反。

在他最痛苦的时候,他曾经半夜走到皇宫外面,对着那堵宫墙,恨不得单枪匹马杀进去取天子首级,但他还是忍了下来,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大度,而是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没这个本事。

但如今一切都不同了,褚令竟然跟他有相同的想法,他不再是孤军作战,可以切切实实地燃烧自己心中的仇恨。

“你想怎么做?”褚休凑了上去,双眼有了亮光。

“等你大嫂生完孩子,我就赴柳州上任,我会努力在官场做出一番成绩,让那狗皇帝想打压我都打压不了,至于你……”他看着褚休,意味深长地道:“我们两兄弟不能走同一条路,以免栽在一个地方,我要你放弃仕途,集齐各方义士,就像之前柳州的叛军一样,暗暗在江湖培养自己的势力,等到时机成熟,我们一黑一白便同心协力,共襄大事。”

“放弃仕途?”褚休有些犹豫,他之前为了哄如烟,向她承诺的其中一件事就是会考上武状元,将来风风光光地迎娶她,但很显然,一旦他选择放弃仕途行走绿林,不但没办法满足如烟的要求,可能还会给她带来危险。.

见他面露难色,褚令很快猜到了他的顾虑,“怎么,怕无法向你那位绝色佳人交代?”

见他用这四个字来形容如烟,褚休不禁笑了笑,“是啊,她在京城待了这么多年,最渴望的就是一条光明正大的未来,可我偏偏要与她背道而驰。”

褚令的表情淡了下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方便也没关系,这本来就只是我的一个想法而已,行不通的话,咱们可以走第二条路。”

褚休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你让我再想一想,或者去跟如烟探探口风,实在没办法的话,再取消这个计划也不迟。”

看见他犹豫的样子,褚令便知道这条路一定行不通了,但他没有多说什么,笑着点了点头,“好,我尊重你的意见。”

二人商量的时候,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他们两个同时吓了一跳,“不好了,大爷,大少奶奶她要生了!”

“什么?!”褚令和褚休同时一惊,二人飞快地跑了出去,“怎么这么快就要生了,不是离预产期还有大半个月吗?”

“我也不知道啊!”狼毫都快吓哭了,“刚刚离燕那边急急忙忙地派人通知了我,我一收到消息就赶来通知大爷了……”

他的话未说完,褚令便像一阵风似地奔向了时春分的房间。

他和褚休抵达门口的时候,老太太她们已经到了,看见他不管不顾地就要冲进去,老太太连忙伸手拦住了他,“生孩子不吉利,男人不能进去。”

“什么吉不吉利的!”褚令头一次顶撞祖母,“我只知道春分她需要我,我必须去陪着她!”

“你少进去捣乱了!”老太太没好气道:“就你这张煞神一样的脸,跑进去在旁边盯着,岂不是将大夫和稳婆吓个半死,你是存心不想让他们全神贯注地帮春分接生吗?!”

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褚令再担心时春分都好,也不敢硬着头皮闯进去,只得转头望向离燕,怒气冲冲地质问道:“大少奶奶怎么会突然破了羊水,是不是你们没看好她,所以出了意外?!”

“冤枉啊!大爷!”离燕被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几步,摆手道:“大少奶奶没出任何意外,只是今天吃汤圆的时候被噎了一下,孩子就被吓出来了。”

“呸呸呸!”庆嬷嬷在一旁没好气道:“什么吓出来了,会不会说话?!”

离燕缩了缩脖子,自知失言,可谁叫褚令凶神恶煞地对着她,害得她连组织语言都不会了。

“怎么会噎着呢?”褚令愈发着急,“现在没事了吧?”

“没事了没事了……”离燕赶紧道:“也不知怎么地,最近这段时间大少奶奶特别喜欢吃糯米做的食物,一天要吃好几碗汤圆,可能今天吃得太急了,所以才……”

这一点褚令倒是早就知道,今天早上他还陪时春分吃了一碗呢!

那汤圆甜腻腻的,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爱吃。

不对,应该是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为什么那么爱吃……

离燕解释的功夫,褚令和褚休紧张的心情逐渐缓解下来,他们二人对视一眼,望向屋内,听见里面传来时春分撕心裂肺的哭声,刚刚缓和下来的心情瞬间又提了起来。

“你们听到了没有?”褚令指着屋内,着急道:“她在痛哭,她在叫我,怎么会这样,是不是出事了?”

“别傻了。”老太太好笑地摇头,“生孩子有谁不哭,有谁不痛的,你这个做爹的能不能别这么紧张?”

“是啊,阿令。”柳姨娘在一旁附和道:“当初我生你两个妹妹的时候,可比现在痛苦多了,春分她在京城保胎保了这么久,身边又有昭国最好的大夫和稳婆看着,想来不会有事的。”

“真的不会有事吗?”褚休也有点担心,“她可是早产啊!”

“早产没什么的。”曹迎春在一旁插嘴道:“又不是七星子,只是早了大半个月,没关系的。”

见她们生过孩子的一个个都满不在乎的样子,褚令和褚休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褚令在原地踱了两步,实在听不下去屋内痛苦的叫声,索性转身抓着褚休,急切道:“走,咱们在院子里比划比划,免得我忍不住冲进去!”

褚休没想到他会想出这种法子,虽然觉得有些荒唐,但还是答应,“好,反正我也很久没练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