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茵身上还有着重伤,右肩方被长剑贯穿,拔出来的时候带出了一大片鲜血。
她靠得极近,浓重的血腥味钻进云烟的鼻腔,她几乎不能呼吸。
带着热意的身躯贴上了她的后背,夏日衣衫薄,云烟能感受到她身上的血浸湿了自己的衣衫,让她难受的很。
可此刻不是她难受的时候。
冰冷无情的刀刃正抵着她的心口,李茵吐气如兰,带着她异域的香气在她耳边轻声道:“好妹妹,许久不见了。”
云烟一直远离战局,她根本不知李茵究竟是何时来到她身后,又将刀刃对准了她的。
方才分明瞧见她晕了过去,被人拖下去审问……
哦,那些拖她出去的侍卫也都是郑王的人,他们是一伙的。
云烟的大脑有些凝固,在这样的危险之前,她感受到了浓浓的恶意,几乎无法思考。
可她看到了燕珝的眼神。
在她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燕珝已然冷了神色。
“你要做什么?”
“显而易见,皇帝陛下。”
李茵晃了晃手中的匕首,因为重伤,她的声音夹杂着细碎的吸气声。
可丝毫没有掩饰她声音中的戏谑。
她拿捏住了眼前男人最要紧的命脉,她抓住了他的弱点。
那就已然立于不败之巅。
护在云烟身前的暗卫方才处理掉几个从前方扑来的刺客,却未曾想到屏风之后,会有人从侧殿潜入,将刀刃架在了贵妃娘娘的心口。
他们失职,自知大罪,如今只能尽力弥补,刀尖对准了李茵,不准她轻举妄动。
云烟身子微微颤动,问出了同样的话。
“你要做什么,”她的声音同她甚至还有几分相似,北凉的语调这样明显,“……你要杀了我么?”
“你是我的妹妹,我自然是不舍得杀你的。”
李茵的另一只手碰上了她的脸颊。
同她这样亡国三年,什么苦都吃过了,饱经了风霜的面容不同。云烟的肌肤细腻柔嫩,像是轻轻一掐就能出现红痕。
李茵的瞳孔微微晃动。
李芸本就比她小些,那个该死的女奴娘亲本就生得貌美。因为这张面孔,她们当年没少明里暗里折腾她。
却没想到,当年高高在上的她们,在亡国后没担当的兄长成了大秦的走狗,兄弟姐妹死的死,散的散,她流落中原成了舞姬,还有些,甚至尸骨都寻不见。
当年被所有人欺负过的那个唯唯诺诺的木其尔,竟然被大秦帝王那样珍而又重,就是死了也要守着牌位。
她还以为有多深情呢,最后还不是有了新人。这个贵妃她在那日献舞时就见过,当时未曾留意,只觉得有几分熟悉,直到今日,才看清了容颜。
旁人她认不出来便罢了,自家妹妹,她还是有这个信心。
“皇帝陛下还真会中原这些冠冕堂皇的东西,怎么,觉得北凉的出身上不了台面,就给你的妻子换了出身,甚至让她在明面上死去?”
李茵声音嘲讽,“你还真是深情。”
云烟一头雾水,她刚想说话,稍有动弹,便见李茵按紧了她的肩膀,刀尖又往里送了送,紧紧抵着她的衣衫。
“好妹妹,姐姐似乎还没和你说话,”李茵声音宛如恶鬼,“你哪有说话的份?木其尔,当年你看见我,可是要下跪的。”
云烟攥紧了掌心。
她看见燕珝颤动着眼睫,却因为她在李茵手中,什么话也不敢说,只怕会刺激到李茵。
燕珝沉了嗓音,手中的剑紧了又紧,“你看清楚,她不是你妹妹。她是云烟,不过生得相似。你要杀的是我,先将她放开。”
李茵站在云烟身后,看不清云烟此刻容貌,便是有心打量也没有机会,只能紧了紧刀刃,“那是我想错了,或许你们男人就没有专情之人。说着那样爱我妹妹,还不是有了新人。长得相似,终究也不是一个人。”
云烟坐在座椅之上,感受着身后李茵血液的流动,后背几乎被她的鲜血浸湿。
她稍有动弹,李茵便道:“别动了,刀可不长眼。你若是我妹妹,我或许还能留些情面,但你若是我妹妹的替身……那便不值钱。”
“……你说,你这张同我妹妹相似的脸,”李茵按着她的下颌,“在大秦陛下这里,值多少钱?”
她无意纠结云烟身份是真是假,不管是不是木其尔,对她来说都不重要。
姐妹亲情,她们当初在北凉就没有几分感情。当初知晓她死在火中,她们几个姐妹甚至还喝酒庆祝。
说是大秦皇后好命,还不是死了。
总归她知道燕珝对她的看重,但这个看重,究竟能值多少,为她换来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燕珝听出了她的意思,将举起的剑放下,“公主都这么说了,那说明一切都还有商量。”
“先让他们,把刀放下。”
李茵扬了扬下颌,示意周身紧盯着她的暗卫。
她的背后是坚硬的琉璃屏风,前左右三个方向已经布满了人。她毫不怀疑,自己只要稍稍松手给他们可乘之机,她便会立刻死在这群暗卫的刀下。
“再这样用刀指着我,我就不能保证云贵妃这张美丽的小脸蛋会不会留下什么痕迹了。”
她声音拉长,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云烟的脸颊。
“放心,不管你是木其尔,还是什么云烟,我还不会杀你,你还有用。就是会不会受些罪……就要看大秦皇帝有多喜欢你了。”
她看向燕珝,同刀下人长得有几分相似的面容明明是笑着,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放下。”
燕珝发了令。
暗卫们都是最忠心耿耿的死士,可这种时候,放下刀无异于让自己任人宰割。
他们犹豫了一瞬,只见李茵哼道:“他们似乎不是很听你的话啊,陛下。”
“不过你们也可以试试,”李茵毫不留情,“是你们拿着刀尖冲上来快,还是我将刀送进你们娘娘心口的速度快。”
“放下,”燕珝冷声重复,“这是命令!”
随着刀剑落地的声音,李茵缓缓笑开。
“喜欢她啊?”
云烟看着燕珝攥紧了掌心,指节发白,冰冷尖利的刀刃抵在胸口的恐惧都抵不过他的一个眼神。
燕珝看着她,她安定了许多,长长地呼着气。
燕珝道:“你想要什么。”
“无非就是逃命,朕可以给你,岛的东面有备好的小船,你可以乘船逃走,朕给你三日逃亡的时间,在此期间绝不追杀,”燕珝给出自己的条件,“或者是万贯家财,你拿着朕的手令,去徐州季氏提钱,想要多少都可以。朕不会追回。”
“看,好妹妹,”李茵动了动刀尖,让刀尖缓缓上移到云烟的脖颈,尖利的触感让云烟浑身绷紧,出了细汗,“你不过只值三日时间,还有一些钱财。”
“那你还想要什么!”
燕珝死盯着那刀尖,云烟肌肤娇嫩,李茵又心狠,方才上移的时候已然划破了她脖颈处的皮,留下了明显红痕。
李茵不是开玩笑,她是真的会杀了云烟。
燕珝从未,这样被人拿捏过。
可她手中的是云烟,他做不到绝对的理智。
不理智就不能救她,燕珝一遍遍告诉自己,让自己镇定下来,叫嚣着的血液在肌肤之下奔腾,他几乎要精疲力尽。
他不敢想象那刀尖送入云烟的身体会是怎样的景象。
燕珝脸色变了变,“那你想要什么。”
“唔,我想要的……”
李茵贴着云烟,缓缓倾下身来,“世人所求,不过命、钱、权。”
“钱你说了给我,权我要了没用,那命……”
“保你一命,”燕珝立刻道:“只要你不出现在京城,朕保证,你绝不会有性命之忧。”
“我要如何相信陛下,这么多的暗卫,随便一个就能捏死我吧?”
李茵看了看周围,“陛下都说了保我一命,你们还留着作甚?我同陛下谈事,也是你们能听的?”
“都下去。”
燕珝下了令,“这是命令。”
暗卫都是军人,军人,便要听令行事。
陛下这样开口,他们也只能听从。
一个个收起了刀剑,缓步撤离到燕珝身后。
未曾离开,但确实为他们隔开了一大片空间。
李茵也勉强认可了,道:“可是怎么办,今日来,我就没想要留下这条命。”
“李茵!”
燕珝狠声,“你恨的人是我,是我率兵打下了北凉,也是我让你们流落在外,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是你心上人,怎么就无关了。”
李茵道:“想让我放了她,可以。”
她动了动脖颈,笑了出声:“我流落在外,常听人说,赎罪有一刑罚,仅次于自尽。”
“不知陛下这样养尊处优的人,知不知道‘三刀六洞’这一词。”
李茵道:“这三刀,要么落在陛下身上,要么落在……”
她随手比划,笑而不语。
“陛下,自己选吧。”
“……不要!”
云烟张口呼喊,却被她掐住了喉咙。
明明二人讨论的是她的生死,可她没有半点参与的权利,还是太过弱小,任人宰割。
“你闭嘴。”
李茵的手劲不小,掐得云烟眼前发黑,半天喘不上气,她身子早就软了,双手无助地抠着李茵掐着她喉咙的手,而李茵分毫不动,显然是下了死手。
燕珝立于堂中,玄黑挺拔的身姿也受不住这样的折磨,“李茵!”
女子粲然一笑,“陛下,想好了?”
她的手松开,“我没有什么耐心的,陛下。”
她看了看自己的肩膀,上面的伤口带来锥心的疼痛,但她恨。
她恨极了燕珝,恨极了大秦。
这恨意累日加深,随着她身上的苦楚,一点一点刻进她的心里。
她什么都不怕了,只怕燕珝不死——
“人家帮派的江湖规矩,陛下倒也没必要真的遵守,”李茵道:“江湖中人三刀六洞刺的大腿,陛下总比他们豪迈吧,你说……左肩,右肩,腹部,怎么样?”
燕珝冷着神色,“只要刺了,你就放了她?”
“陛下——”云烟方能呼吸,哑着嗓音呼唤,“不要,别听她的……”
“也只能放了呀,”李茵道:“别磨蹭了陛下,我说过了,我没什么耐心。还有,劝陛下管好你的暗卫,别让他们发射那讨人厌的信号。不然……”
云烟咽喉处被掐出了艳色的红痕,胸前的刀尖一点点刺入,藕粉的衣衫上流出些鲜血。
燕珝瞧着云烟凄惶的眼神,她的脖颈上本就有自己划破的痕迹,如今又添上了这样的红痕,他今日……今日为何要将她带来此处。
掌心死死掐紧,他咬了咬牙,紧盯着胸口处那渐渐渗出来的血液,“……好。”
“陛下!”
身后的暗卫低声劝道:“陛下不可,龙体怎能有损!”
三刀六洞岂是常人能受的住的,更何况……还是那样的位置!
燕珝举起了剑,指向李茵。
“作为交换,你要保证贵妃,毫发无伤。”
燕珝看向她的匕首,“该放开了吧。”
李茵颔首,“自然。”
她靠着屏风,不担心身后有人偷袭,稍稍松了刀尖,“陛下,来吧,都看着呢。”
云烟喉咙剧痛,泪水啪嗒啪嗒掉下来。
她抬起手想要握住刀尖送入怀中,却被李茵察觉,按住了手。
“可别动啊,”李茵垂首,低声道:“看看,他有多喜欢你。”
云烟摇着头,说不出声,泪水流进口中,苦得要命。
她想要挣扎,却被李茵死死按住,动弹不了分毫。身上的华服也限制了她的动作,稍有动弹,身上的环佩便会响起,提醒着李茵。
燕珝抬起剑,指向自己的左肩,“如你所愿。”
“不要——”
云烟拼死发出声响,在看到冰冷的剑身没入他肩膀的瞬间仿佛终于被刺激到,死死咬住了李茵的手臂。
李茵吃痛,“该死,就该杀了你……”
她甩开云烟,刀尖从云烟的手臂划过,将她轻纱般的衣裳割碎,白嫩的手臂上出现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云烟摔了下来,可仍旧被李茵控制着,她瞧见燕珝瞬间惨白的脸色,好多血,那样多的血从他沉色的衣衫处流下,根本看不见有多少血,他的衣裳掩盖住了血液的颜色,只能看到剑身嘀嗒着血迹,又被他狠了心抽出。
血液喷洒了出来,落了一地鲜红。
“别哭,云烟。”
云烟看到燕珝的唇形,她摇着头,可李茵死死将她的发髻掐住,让云烟挡在她的身前,没有任何人能越过云烟朝她发起攻击。
好容易因为云烟那一口而出现破绽的李茵瞬间又占据了上风,气氛胶着着。
她喘着粗气,“来啊,陛下,还有两刀呢。”
云烟的发髻被她拽着,痛出了眼泪,口中还有着李茵的鲜血,难受得可怕,泪水宛如连珠串不间断地落下,她道:“陛下,杀了她,杀了她,别管我……”
“陛下,别听她的,”云烟道:“你不能,不能受伤……”
“别哭,”他还是这么道:“别怕。”
云烟咬着唇,不让自己脆弱地哭出声,她是真的怕了,从未见过这么多血,这么多尸体,自己的命不在自己的手上,而燕珝还得为了自己,流那么多血。
好疼,她也好疼。
唇角被自己咬出了血,燕珝的第二剑已然对准了自己,云烟一次次想要反抗,又一次次被李茵按下,“老实些吧贵妃娘娘,疼也疼不到你身上。”
她听到了鲜血滴落的声音,还有……
一声闷响,什么重物砸到人的身上,接着又摔落到地面,滚到了云烟的足边。
她看到了,是一个装满了酒,镶嵌着不知有多名贵宝石的酒壶。
云烟回首,郑王妃趴在不远处的地上,面色苍白地朝她道:“娘娘……”
李茵的右臂被狠狠砸中,她的伤口再次流出鲜血,咒骂了句北凉的粗语,她恨道:“早该杀了你,早该杀了你——”
是郑王妃,她不知从何处出现……是她……云烟看见李茵抬起匕首,对准了她。
云烟的身子被她按低,压在了身前的桌上。
死亡的阴影已然逼了上来,云烟弯着身子,反身踹向她,可李茵轻巧避开,匕首对准了她的后心。
她根本没想留下云烟的性命,也没想自己活着,她早就想好了要所有人全部都死在今日,为亡了的北凉陪葬!
刀尖即将落下的瞬间,燕珝拔剑飞身而上,直直捅入了她的胸腔。
刀刃刺破布匹,贯穿着人的胸腔。
他毫不留情地将剑捅入,在她瞪大了绝望的瞳孔时,拔了出来。
云烟听见了匕首落地的声音,还有血,滚烫的血从她的背后洒落,她感觉自己满身都是血了。
“云烟,云烟,”燕珝将李茵还未断气的身躯推开,将她抱起,“别怕,是她的血,是她的。”
云烟颤颤巍巍抬起手,满手的鲜血,手臂上的血痕生疼,可她已然没了痛感,双眸顿了半天才缓缓回神。
“你……”
云烟说不出话来,她只会哭了,她好没用,她将燕珝推开,仓皇道:“你好多血,你有没有事……”
李茵已然倒下,有暗卫处理她。云烟看见暗卫将郑王妃拉起,她又晕了过去。
而燕珝身边,只有她。
“我没事,没事,你看……”
可他半点不像没事的模样。
云烟碰碰他,就摸到了一手鲜血,燕珝已经抱不住她了,她被放到了地上,而燕珝就半坐在她身旁。
地上有他们的血,有旁人的血,可燕珝拿出了帕子,将她的手擦净。
“别哭了。”
燕珝轻叹,“我……”
“郎君!”
云烟的手还在燕珝的掌中,她亲眼看着燕珝的唇边溢出了点点鲜血,靠着燕珝的那侧肩膀也被粘湿,那是,那是……
她发现了异样。
燕珝的身上……不止左肩方才贯穿的一处伤。
他同郑王比试的时候,郑王下了死手,怕是也伤了他。而他那样多的血……
“你的胸口,你的这里,”云烟的手剧烈颤抖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这里会有伤口!”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语气,今日发生的一切都让她害怕,让她恐惧。在她眼中无所不能的燕珝竟然流了这么多的血,除了比试,除了自己伤的,怎么还有!
燕珝垂眸,他有些说不出话了,碰了碰云烟的脸,“不是什么大事……”
声音越来越低,身子摇摇欲坠,云烟先一步抱住了他,不让他倒下去。
“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云烟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用疼痛让自己冷静下来。泪水划过脸颊,她的心跳比眼睫颤动的速度还快。
左肩和胸口很近,血也很多,可她就是能够发现,胸口的伤和左肩的伤不同。
燕珝没有回答她,只是倒在她的怀中,静静地看着他。
暗卫们四散绞杀余孽,发射信号呼唤岸边的援军,燕珝温热的身子紧靠着云烟,明明靠得很近,却好像一阵风,根本抓不住。
“燕珝……”
她轻喃着,自己也要坐不住了一般,燕珝在她怀中安静地看着她,竟然有几分乖巧。
头剧烈地疼痛起来,可燕珝还在这里,她不能倒下,不能只会哭。在援军到来之前,她还要保护燕珝。
虽然她没有什么用,没有用……但也不能哭!云烟,你要长大了。
云烟颤颤巍巍从自己的怀中掏出那些瓶瓶罐罐,平日里珍藏的香粉被她不要钱似的拿出来,“这个,这个可以止血,我知道的,我会找到的……”
“苏合香,苏合香……”
她记得,有可以止血的香料,燕珝流出的血太多了,可他一声不吭,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面上的苍白展现着他如今的脆弱,云烟从香囊中终于翻找出了苏合香,她喘|息着,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手,将其倒在燕珝的伤口。
“还有何处,你告诉我,”云烟颤抖着唇瓣,几乎说不清楚话来,“你别不说话!”
得不到燕珝的回应,云烟真的害怕了,她拿出药瓶,许久未曾头疼,瓶中的药还有很多,倒出几颗来塞入口中。
“云——”燕珝出声,却未有下文。
她有了味觉,这药的不同之处瞬间便显现了出来。
外层清凉的薄荷气息化掉,剩下的苦涩药味,还有……浓重的血腥气息。
和她现在周身围绕着的血液不同,和她咬着李茵的手臂出了血的味道也不同,这味道……分明是处理过的血液!
燕珝看向她,素白的脸上浮现出不同的神色。
云烟垂首,看向他的胸口。
“血腥味,为什么会有血腥味……”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燕珝,看着燕珝的眸子,已然猜出了几分。
“……你给我用的,究竟是什么药?”
胸口的鲜血不同于肩膀处汩汩流出的血液,云烟害怕弄痛他,掀开外衣将可以止血的香粉洒在上面,又拿出自己的帕子按在其上,“你别流血了,燕珝,我真的害怕了。”
她的泪水落在燕珝的面颊,燕珝抬了抬手,想要拭掉她的泪。
可他有些力竭。
扯了扯唇角,低声道:“无非是些,心头血。”
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云烟几乎不能言语,“你疯了吧,疯了吗,那是心头血,你喂给我——”
她有些想吐,可此刻心中的悲大于所有的恶心,口中的血腥味早已分不清是谁的了,是她自己的,还是……燕珝的?
“可你会头疼,”燕珝没有半分悔色,好似云淡风轻,“喝了就不痛、了。”
他的气息也有些粗,“别哭啊,你哭得我都心疼了。”
云烟摇着头,“为什么要这样……”
良久的沉寂。
“我现在……”
燕珝低低出声,云烟伏低了身子,侧耳听着他说话。
男人似乎还笑了声,“我现在,有资格爱你了吗。”
云烟久久不能言语,泪水落下的瞬间,“……你在说什么疯话,你……”
她哽咽着,也说不出话来了。
燕珝静静地望着她。
“我想把我的心……都剖出来给你看。”
阿枝。
它的跳动完完全全属于你。
可我不能死,不能死。
死了就不能同你在一处了,那点心头血又算的了什么。
燕珝鸦羽般的眼睫缓缓颤动,像是即将破碎的蝶。
他这会儿也终于……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心头血本就耗损了他的心脉,连续几月的取血制药,长达半年的不得安眠已经耗尽了他的气血。他总想着,等云烟不头疼了,慢慢便能养起来。
可变故总是来得很快。
她还是知道了。
“其实……我,”口中的血液让他的话语都有些难以听清,云烟只能凑得很近很近,才能听清,“其实我想过,要不要放你走。”
云烟啜泣着,“你别说了。”
“你我如此纠缠着,究竟有什么意义。”
燕珝拼尽求全力抬着手,擦掉了她眼角的泪。
“你在宫中并不快乐,看着你不……我也、”他说不出话,胸膛起伏着,身上细碎的伤口撕裂开来,那是方才郑王给他带来的伤。
看着你不快乐,我也不开心,阿枝。
或许我们终将要彼此离散,或许这日迟早会来临。
“……可我不甘心。”
他加重了语气,抬高着声音,“你是我的妻,你我拜过天地,受过万民的祝福,你我终究要生生世世在一起。”
他抓着云烟的手,眸中染上了偏执之色,“我不会放手的,不会……”
“你别说了,”云烟拼命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让自己哀嚎出声,“我知道的,知道的。”
“你不知道,”燕珝低了声音,“你什么都不知道。”
下一刻,云烟吻住了他的唇。
她主动垂下了头,发丝洒在他的面颊,二人口中都充满了血液,绝对称不上甜蜜的一个吻,却让燕珝蓦地又安静下来。
“你之前不是说,让我每天都亲亲你吗?”
云烟道:“我亲了,这才第一日,你别说话了,信不信明日不亲你了?”
燕珝长久地看着她,半晌,眨了眨眼。
云烟觉得他还没回过神来,继续道:“不是还说,让我日日叫你郎君么,我装作忘记了,你也没提。”
“我以后都这么叫你,好不好?”云烟擦着他的面颊,“你别说了,你屏息,我知道你们习武之人可以的,对不对?你……别死。”
云烟真的在害怕。
她从未……这么害怕过。
即使在李茵方才用刀尖数次对准她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害怕。
可燕珝在她的怀中,他那样说,那样……
“云烟。”
燕珝看着她。
“我只……信任你,”燕珝拉着她的手,平息着体内乱窜的气息,“我若真有什么意外,宗室之中,即位之人,由你挑选。”
“我不可以!”云烟抱着他,却又怕碰到了他的伤,“我不可以,你还没有教我,你还有很多东西没有教我……”
“求你,”云烟哭着,“你不要这么说话,你不要吓我。”
哭声低低响起,云烟甚至不敢放声哭喊,她怕燕珝就这样走了,再也回不来。
心中终于,有了一个名为“失去”的恐怖念头。
她好像真的要失去他了。
“别哭。”
燕珝低低道:“我早该死的,在那日。”
“什么?”
云烟没听懂,她也不敢听懂。
可燕珝的眼神已经不在她身上了。
她看着燕珝缓缓看向了远处,像是回到了从前。
在她,在阿枝纵火的那日,燕珝垂眸,他就应该去陪她了。
可他还贪恋着人世,天下还未太平,他不能死。
若是现在死了,他……或许,她能开心些。
她不是本就不愿待在他身边么?
或许真是要死了,他倏然觉得浑身有些松快。
折磨他许久的愧疚似乎终于消散,他道:“阿枝。”
“你原谅我吧。”
他是个不合格的丈夫,他没保护好她。
所以他的命,本就是她的。
眼眸缓缓阖上,云烟哭到失声。
“来人,来人……”
云烟抱着燕珝,他的头紧紧靠在她的胸口,“来人啊,救救他……”
她抬起头,满堂的尸首,惨状一如她怀中的燕珝。
暗卫在外打斗着,仍有在逃的余孽被他们擒住,无人听到她细弱的呼喊。
一刻钟,怎么这么长。
云烟彻底感受到了时间的漫长,她按着燕珝的伤口,不让那里再出现鲜血,可根本控制不住。
一次次亲着燕珝的眉眼,他的鼻尖,他冰凉的唇瓣。
你醒过来,醒过来。
你不是想和我在一处么?
云烟的泪水落在他的眸上。
“你醒来,醒来呀,”她道:“你不醒来,我怎么同你在一处?”
满唇苦涩。
爱在离开的时候才显现出来,她似乎,她真的……
她不该,但是,她真的……喜欢上他了。
“为什么,为什么是现在?”
她哭嚎着,为什么要在现在意识到,她迟来的欢喜。
兵甲碰撞之声由远及近传来,众人脚步声对如今的她而言犹如雷鸣。
登仙阁内闯入了无数精兵铁甲,援兵终于到了。
满堂狼藉。叛军的尸体和身着华服的贵客横在堂间,满桌佳肴早已散落一地,碎裂的瓷器将其划分为了泾渭分明的两端,另一端的酒液仍在冰冷的地面上蜿蜒,弯弯曲曲地流向援兵的脚下。
酒液的那一头,只能听见女子呜呜咽咽的哭泣与喘|息。
原本盛装前来参加宴席的绝色女子半身鲜血,同她身上藕粉色的衣衫紧紧融合,白皙的玉肌之上布着溅出的鲜血。仿佛一朵明艳的娇花盛开在血液之中,荼蘼却又带着绝望的美感。
泪水血痕模糊了云烟的视线,她朦胧地看向救兵赶来的方向,付彻知的身影冲在前方,带着急切。
“付将军……”
她凄厉出声,“救救他,求你,救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