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阳光泻下屋檐,清风吹过中庭,树叶簌簌作响。几只鸟儿挥动着翅膀,从庭中那棵大树的枝叶之间穿过,然后逃离这座院落飞向远方。
廊下摆着一张竹制躺椅,裴越躺在上面闭目养神。
自从“受伤”之后,这几日他便享有一段极其悠闲自在的生活,甚至可以说是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最轻松的时光。关于那个刺客和纨绔子弟们如何处置,与南周朝廷的商议均由使团的官员负责,所有想要探望他继而说服他大事化小的客人皆被挡在门外,裴越躲进小院成一统,每日与桃花过着没羞没臊的生活。
他原本以为盛端明会有牢骚,没想到那位老学究将全部事情扛了起来,每日风风火火忙碌不断,倒让裴越情不自禁地生出几分愧疚。
“不妨事,裴侯若是嫌闷,老朽可以找几个年轻人陪你手谈。”盛端明非常体贴地说道。
“嗯?”裴越满面不解。
“裴侯勇不可当,将那些周人打得落花流水,又用一招妙计逼得对方低头,老朽做这点事值当什么?既然是要诈伤,当然不能让人看出破绽。”盛端明显得格外善解人意。
“……”裴越无话可说。
于是他便开始养伤,整个使团的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唯独他和桃花每天坐着发呆。
譬如此时此刻,他躺在竹椅上前后摇动,听着风声进入冥想状态。
“少爷,吃果子。”桃花笑眯眯地说着。
裴越张开嘴,将她送过来的冰镇果子含在嘴里,同时不忘亲一下她白皙的手指。
桃花并未大惊小怪或者羞不自胜,只是憨憨地笑道:“少爷,你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
裴越睁开双眼,扭头望着她像月牙一般的眸子,微笑道:“这次不能陪你去故乡走一遭,心里有没有觉得很遗憾?”
桃花将果盘放在旁边的茶几上,认真地想了想,摇头道:“少爷,其实我对这里没有特别的感觉,反正只要能在你身边就好。我从记事开始就在国公府,那个小院子就是少爷和我的第一个家,如今的侯府是第二个家。那年遇见娘亲,她对我说南边才是家,可我心里永远都不会那么想,少爷在的地方才是家呢。”
裴越的神情愈发柔和。
在冷凝出现之前,桃花只能认为自己是个孤儿,而且是身份卑贱没有依靠的丫鬟,唯一能够给予她温暖的便只有少爷。无论是以前那位帮她遮风挡雨的裴越,还是后来带着她离开那座牢笼的裴越,她的方寸天地始终都很简单,唯有相依为命四字而已。
裴越温和地说道:“丫头,你有没有想做的事情?比如读书认字,亦或是琴棋书画,哪怕是商贾之道或者学习武道,我都可以给你找最好的先生。”
桃花楞了一下,茫然地问道:“少爷,我需要去学这些吗?”
裴越摇摇头,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道:“不是需要,而是你自己有没有兴趣。”
他承认自己很贪心,做不到谷范那样从一而终,可是也不会将她们视作自己的金丝雀,总是希望她们也能拥有自己的爱好。叶七自不用说,裴越不会也无法安排她的人生。其他人亦如是,即便这个时代女子的选择少得可怜,裴越也会尽量为她们创造一些条件。
桃花没有迟疑犹豫,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只想好好照顾少爷。”
“好,你喜欢做什么便做什么,没有人可以强迫你,以后也不会有。”
“嗯!”
桃花开心地点头,往裴越这边挪了挪,双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笑盈盈地望着裴越。
裴越看着她眼底那抹春色,忍俊不禁地说道:“丫头,现在可是白天。”
桃花理直气壮地说道:“少爷,你昨天可不是这样说的,我还记得你的话,所谓食色性也——”
“停!”裴越心虚地朝左右看看,实际上没有他的允许,使团里其他人绝对不敢擅自进入这个小院。
桃花不解地问道:“少爷,怎么了?”
裴越轻咳两声,岔开话题问道:“你娘离开的时候,我以为你会跟着去。”
桃花柔声道:“娘亲确实想带着我回故里看看,可是我不想给少爷带来麻烦。而且少爷派了几名亲兵跟着她,也不会出现什么危险。”
裴越微微一怔,愈发爱惜地伸手揉揉她的脸颊。
这丫头其实一点都不傻,只是裴越将她保护得太好,所以她不愿意理会外面的世界。
小院外忽然响起刻意发出的咳嗽声,桃花立刻端端正正地坐好,裴越抬头望向院门。
盛端明洪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裴侯在否?”
裴越起身笑道:“盛大人请进。”
两人在庭中相见,盛端明一脸为难的神情,喟然道:“裴侯,老朽不得已食言了。”
裴越奇道:“盛大人何出此言?”
盛端明道:“老朽之前在裴侯面前夸下海口,绝对不会让人打扰你,但是今日遇到一个极其难缠的周人,只能厚颜来找裴侯。”
裴越微笑道:“原来如此,不知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让盛大人也觉得棘手?南周朝堂之上,恐怕只有首辅徐徽言或者镇国公方谢晓这两位具备这样的底气,莫非是他们来找我?”
盛端明摇摇头,苦笑道:“非也,只是一个小丫头。”
裴越失笑道:“她是不是姓徐?”
盛端明楞了一下,略显惊讶地望着他说道:“裴侯认识她?”
裴越想起京都沁园里那次遭遇,轻笑道:“谈不上认识,仅有一面之缘。盛大人,这位徐姑娘虽是徐徽言的爱女,可毕竟还是个黄毛丫头,怎会让你如此为难?”
盛端明气不打一处来,恼怒道:“老夫说裴侯尚在养伤,她便站在馆舍门口泫然欲泣,还说你不见她就是诈伤。若是一个成年男子,老夫早就命冯毅将他赶走,可那毕竟是个小丫头,难道任由她在门外哭哭啼啼?老夫可以不要脸面,但使团代表的是大梁和陛下,总不能让周人笑话我们欺负一个小姑娘。”
“盛大人莫急,劳烦你命人将她带到正堂,我这便去将她打发走。”裴越心中好笑,面前这位老学究什么都好,就是脸皮没有自己厚。
只是这清河徐家究竟想做什么?难道徐徽言真的动了心?
盛端明急匆匆地离去,裴越返回内室换了一套衣服,稍稍做了一下气色上的掩饰,以便自己看起来确实像受过伤,出门之后忽然发现桃花跟在后面。
他止步微笑问道:“怎么了?”
桃花怯生生地说道:“我是少爷的丫鬟,当然要跟着少爷。”
裴越对她的想法心知肚明,打趣道:“是不是叶七给了你嘱咐,让你在南边看着少爷?”
桃花连忙摇头道:“不是,少爷,叶姐姐和谷姐姐都没有这样说过。”
“我可没提蓁儿姐姐。”裴越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笑道:“你想跟便跟着罢。”
桃花眉开眼笑,满心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