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处守军原有二百人,另有五军都督府、太史台阁和銮仪卫的高手交叉监视。

城防区域对内同样设立了一道防线,以此杜绝叛军内应对于城门的窥视。

按说萧瑾这样的安排已经足够周全,即便守城士卒中有人试图浑水摸鱼,也不可能在多方人马的制约下强行打开城门。

然而王平章却仿佛未卜先知一般,极其精准地预判到萧瑾的手段,说明他对这位一等襄城侯的研究很透彻。

那三条地道并非与城外相通,因为守备师将士在萧瑾的指挥下,早就做好防范叛军挖掘地道以致城墙垮塌的准备。

地道其实是通向城内某处,由此可见王平章在很久之前便开始谋划今夜之战。

守门将士在短暂的失神之后,立刻列阵迎敌。

奔袭而来的叛军不仅精通战场配合之术,而且尽皆拥有一身卓绝的武道修为,他们于阴暗的夜色中组成锋锐的突击阵型,便于劈砍的长刀泛着凛冽的寒光。

双方甫一接触,十余名守军将士便命丧当场,余者虽然奋力抵抗,但仍旧被叛军压迫着步步后退。能够被王平章选中执行这个至关重要的任务,数百叛军死士自然不是等闲之辈,从他们冷酷的神情和漠然的眼神便能感知到,这些人实力强横且悍不畏死。

乱战之中,一名太史台阁的郎中望着对面某个叛军的面庞,惊声道:“你们是虎豹营!”

叛军死士无一人开口,他们眼中只有前方的城门,而任何挡路的人都会被他们碾为齑粉。至于这个过程中是敌人先倒下还是自己丧命,他们根本就不在乎。

这种漠视生死的极端冷酷让守军将士心里不由自主地泛起寒意,兼之那郎中脱口而出的虎豹营三字,更是将战场一隅的氛围推向无比惨烈的境地。

在王平章还是西营主帅的时候,他在军中选择精锐虎贲组建虎豹营,一如背嵬营之于裴越,亦或是南周平江方家子弟组成的陷阵营。当年的虎豹营名噪一时,风头更甚于如今的藏锋卫,只是在王平章进入西府之后,他们的名声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沉寂。

但是建制终究保留了下来。

过往数次延平会猎中,虎豹营都没有出现过,以至于很多人早已忘记这个亲卫营的强大和恐怖。

当时间来到开平七年的初夏,虎豹营再度亮出獠牙,在京都非常完整的防线上悍然撕开一个缺口。

几乎是在他们冲垮守门将士阵型的同时,二百剽悍之士在尹道和顾宗的带领下赶到此处。

在这成败攸关的关键时刻,虎豹营死士冷静到极致,他们瞬间分出五十人阻截守备师援军,余者继续向城门推进。

尹道和顾宗一边派人迅速通知城墙上的指挥使裴城,一边奋不顾身地带领部属向敌军杀去。

对方仅仅五十人,却像一堵高耸坚固的墙挡在他们身前,纵然不断有人倒下,可是活着的人始终不曾后退半步。

寅时末刻,距离王平章下令攻城仅仅过去半个时辰,京都西大门被虎豹营死士打开。

城外等待多时的重甲步卒似洪流一般漫涌而入!

……

京都南面六七里外,南营中军大阵。

王平章一身戎装立在战车上,眺望夜色中的雄城,借着星星点点的火光,大抵判断出战局的走势。

定军侯罗焕章就站在他身旁,饱经沧桑的面庞上神情冷肃。

片刻过后,一骑飞奔而至,骑士高声道:“启禀国公爷,京都西门已开,西营龙山卫依照原定计划入城,遭到城内守军的殊死阻拦,眼下正在争夺城门。长兴侯命小人前来通报,西营一定会完成国公爷的交代,日出之前拿下西城!”

周遭响起一片激动的叫好声,王平章依旧神色平静,微微颔首之后,转头望着罗焕章说道:“萧瑾用兵谨慎沉稳,虽说我们这半个时辰的攻势极其猛烈,可远远没有逼出他的后手。西门虽开,想要彻底击溃西城守备师的防线却没那么容易。”

他微微一顿,平静地说道:“老夫断定,纵然西门被打开,龙山卫短时间内肯定无法掌控局势,那里将会变成反复争夺的修罗场。故此,不能让萧瑾轻松地调兵遣将堵住西面的缺口。”

罗焕章眼中浮现凌厉的光芒,轻吸一口气道:“国公爷请放心,罗某会让萧瑾无暇他顾。”

王平章感叹道:“有劳了。”

罗焕章跃下战车,头也不回地说道:“只要国公爷记得你我之间的约定,今日即便战死沙场,罗某亦无悔矣。”

虽已年过五旬,他行动时依旧大步流星,此去自然是要亲临阵前指挥,对京都南城发起汹涌的攻势,逼迫萧瑾在此地投入后备的力量,为曲江攻下西城创造机会。

王平章目送他离去,然后从容地走下战车,望着肃立于旁的王九玄说道:“罗克敌那封信有问题。如果他真的杀了杨应箕等人,理应让你带人前去接管,而不是继续作壁上观。”

王九玄心中一动,沉声道:“祖父是说,他不仅没有得手,反而被北营众将控制?”

王平章淡然地说道:“罗焕章的立场不用怀疑,罗克敌不会背叛自己的父亲。如果他失手被北营诸将反制,纵然没有身死当场,也不会写那封信麻痹老夫。在如今的局势下,能让罗克敌心甘情愿地为其所用,北营那些武将还做不到,除非……”

王九玄眼中浮现冰冷的杀意,缓缓道:“除非裴越已经悄然返京,只有他才能降服罗克敌。”

虽说这半年他表面上看起来心静如水,实则无时无刻不想砍下裴越的脑袋。如果不是北郊别院夜袭的陷阱,加上蓝知秋的莫名反水,他不会丢掉禁军统领的军职,王平章也不会踏上最后这一步。再往前几年,裴越得势之后与王家针锋相对步步紧逼,或许这才是开平帝决意抹去魏国公府的底气。

如果说之前王平章还存着缓和关系的念头,那么开平帝废掉王九玄的前程便让他彻底死心。

世事皆有因果,在王九玄看来裴越便是造成一切问题的根源。

王平章看着自己的长孙,悠悠道:“老夫看出罗克敌那封信的蹊跷后,不仅没有先解决北营的问题,反而连夜发动强攻,你可知道是为何?”

王九玄沉吟道:“裴越是想暂时隐匿起来,在祖父决意攻城之时,领军绕到我们身后出其不意地发起攻击。”

他猛然色变,寒声道:“他要像对付方谢晓那般,突袭中军行斩首之策!”

王平章欣慰地笑着,颔首道:“所以老夫便遂了他的意,给他一个螳螂捕蝉的机会。”

王九玄的心情变得热切起来,凛然道:“孙儿愿为祖父斩杀此人。”

王平章道:“平南卫不足为惧,武定卫虽然悍勇剽悍,但老夫已经将骁骑卫安置在城北,你再将龙骧卫带去,以骑兵对步兵而且兵力占据优势,裴越也不能逆天而行。等他领军出营之后,你便可于半途击之。”

王九玄躬身领命。

王平章又道:“九玄,如今不必再藏拙了。”

王九玄缓缓直起身,坚定地道:“是,祖父。”

旋即转身大步离去。

王平章的视线越过茫茫黑夜,落在北面京都雄伟的城墙之上,他轻声自语道:“陛下,老臣从来不敢小觑您的手段,所以没有想过仅仅依靠八牛弩便能弑君。至于祭天坛上的刺杀,老臣猜想应该是陛下在提前抓住刺客之后,用心腹的性命完成一次假刺杀,以此来迷惑老臣。”

“可是老臣很想告诉陛下,老臣并未在廷卫中安插刺客,很显然那刺客的幕后主使另有其人。”

王平章似有些惋惜,又有些释然地说道:“皇宫未必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可惜陛下再也听不见老臣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