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一生的禁锢◎

“不要看。”

沈恩知几乎是立刻说。嘴唇旋即并拢, 眼睑沉沉地合敛一下,是有些难为情的样子。

盛凌薇忽而笑了。

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或许从林璃对她谈起, 流落在班加西时沈恩知薄弱的求生意志,她心里就肯定了一种猜测。或许要更早, 早到盛凌薇通读完那封遗书, 又或者在订婚宴之后的第一个白天, 他将所有筹谋与作为, 一切腌臜晦暗都对她剖白的时候, 她就应该明白过来。

盛凌薇拉开床边的椅子,不紧不慢坐下,逸出那声轻笑的同时,眼角跟着抿起一道细细的压痕, 故意装模作样地骗他:“我没看, 放在国内了。你写了什么?”

沈恩知的意识有点漫散, 不自觉随着她的话, 渐渐回忆起写下那封信的场景。

是一个单独的房间,私密无窗,空气隐隐闷黏。他在桌前静坐许久,才终于下笔。

以沈恩知深厚的文字功底,写满两张信纸,原本不必花费多长时间。可他百般斟酌, 措辞考究, 像穿针引线留下细密针脚, 一席话说得动情动意、半真半假, 讲述自己长久的凝望与隐秘的渴求, 却又暗自埋下草蛇灰线, 想挣得她的怜恤,唤醒她的垂爱。

如果这两样都抢不到,那让她今生都无法忘记他也是好的。

心思百转千回,不可名状,也远未够坦**。

如今经历一遭苦难,心境大不同于以往,再追看写信时的自己,只觉得有些愧怍和惴然。

“薇薇。我……”窗外天将暗,暮色青溶溶的,照得他面容白皙光整,神情含蓄到不可探知,所有感受都掩在低敛的眼睫之内。他没有看她,慢慢地说:“当时你选了我哥,我知道我留不住你。”

而她察觉到自己没有猜错。

“所以你就想到这种地方来?你……你要死在这里?”

沈恩知沉默良久,终于松了劲,妥协地颔首:“在长岛的时候,我说我不会放你走的。当时我确实没有说谎。但是,薇薇,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我依然想要你,现在我坦坦****。”

他嘴上说着坦**,身体却垂着头拱着背,是一种认罪的姿态。

盛凌薇想,他确实没有说谎。他不会放她走,所以他选择自己离开,决绝前往最凶险的地方,哪怕迎来毁灭和消亡,也要把她的心锁在他身上,永远不再放开。

那时的沈恩知应该很清楚,这会是持续一生的禁锢。

盛凌薇不由自主屈身前倾,勾住他放在被面上一只清瘦颀长的手:“你走了这么长时间,有没有找到自己?”

他本来紧攥着指关节,被她轻轻梳拢开,握在手心里。指尖一下过了血,跟他的心同时由凉转热。

沈恩知抬起了眼。他眸子的颜色不够深浓,此刻迎着淡淡的即将消却的日光,显现出一种净琥珀的色泽。她身影被装在他的瞳膜之中,像飞蝶封进熔流的金色树脂。

“我还记得你在长岛对我说的话。你是对的,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活着。可我知道你排在所有一切之上,请你爱我。薇薇,请你爱我。”

他声音渐低,似乎被痛楚压得沉了:“你就当,可怜我……”

他的挣扎和悲伤太露骨,太醒目,只是听在耳中,仿佛也会跟着他一起疼。

盛凌薇对此尽收眼底,甚至皮肤上也被激起共鸣的感受,却没有立刻给他回应。

她此前花了太漫长的年岁去恨叶恩弥,把一切憎恶和负面的情感都加诸在他身上,可直到真相大白的一天,盛凌薇却并没有太多释然,允许自己肆意痛哭过一场,身体里既麻且痒,只剩下无穷的疲惫。

头脑和心脏一下被耗空了,所有对情绪的感知**然无存,她知道沈恩知是始作俑者之一,是促使她初恋无疾而终狼狈收场的背后推手,可是也终究无法把这份从叶恩弥身上抽拔出来的怨怼,转而再连筋带骨地投放给沈恩知。

或许她只是不想再活在过去,再分出精力去怪罪谁。到头来除了消耗自己的心力,什么也得不到。

盛凌薇并未明确答复,而是反过来问他:“你觉得,我为什么要来这里等你?”

沈恩知接到她含义丰富的眼神,认真忖度之后说:“我听他们说,在利比亚有慈善活动。”

沈恩知从小就早慧多智,不可能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有所指。这个结论被他说得诚挚又恳切,摆明了就是故意为之。盛凌薇一时气结:“那我就是来做慈善的。到使馆住下纯粹因为顺路,也跟你没关系。”

沈恩知忽然牵了牵唇角,弧度很小,几乎难以察觉,他柔声开口,几乎是在哄着她:“薇薇,你亲口告诉我,好不好?”

盛凌薇如今已经将他看得很清楚。

无非就是在有意引诱她说爱他。

盛凌薇偏不让他如意:“沈恩知,你别得寸进尺。”

窗外已过黄昏,夜空紫橙相撞,浓烈月光之下,尘土挥腾犹如粗糙的烟雾。

他咽下更多的话,如同咽下一把细沙。

一只手撑在背后,慢慢坐起身来。盛凌薇见状皱眉:“你伤还没好,起来干嘛?”

“我想……”他扣严了她的手,将她往**拉,低低说,“想吻你。”

沈恩知并没有讲明,但是他知道盛凌薇对此有所判断。那时他的意志随体力一同流失,身体成为一具承受病痛的躯壳,魂灵也因为情爱牵绊而不得片刻安息。那时从电台中听到她的声音,沈恩知发觉她已经来到这里,正与自己踩在同一片土地。

盛凌薇的到来让他欣喜若狂,他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被她彻底遗忘或抛弃。

不能让她悲伤,也不能让她失望。

他必须得活着回去见她。

一场深切漫长的缠吻,彼此交换着气味和呼吸,唇舌与肌肤密不可分,连体温也融到一起。盛凌薇几乎整个人贴依到他身上,紧接着感受到沈恩知小腹紧绷,体周发烫,正在产生奇特的异样。

她有些惊奇地看过去:“你现在……还可以?”

沈恩知似是无奈,又有些抑不住害羞,耳尖热红红的,轻声对她强调:“薇薇,我还是一个很健康,很正常的男人。”

每回见沈恩知这个样子,她都免不了想逗一逗他,懒洋洋拖了长声:“哦——有多健康,多正常?”

“薇薇,要是你想……”他犹豫着,一手撑在身后,一手将被子拉开,“可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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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恩知本来最是清凉柔和,却唯独让她感受到滚烫坚硬。

她背靠在床头,从耳缘一路潮湿到心胸之上,是他以亲吻留下的粉红印痕。而沈恩知跪在她身前,一手垫在她腰背后面。

盛凌薇咬了下他的耳朵,掌心扶着他轮廓削利的下颌,往他深凹的脊梁沟抚过去,嘴上又亲到凉凉的唇心。

他现在这样瘦了,触手骨节嶙峋,一节一节清楚的脊椎。

却不料沈恩知太迫切又太沉重,背上未愈的伤口陡然迸裂,血沾染到指缝里一片温腻。

“痛不痛?”她问。

他只是说:“可以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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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到最深处,一床春雨泥泞。

盛凌薇洗净了手回来,望着满床狼藉,额头直抽跳,没过脑子就说:“我不管你有没有伤,反正得把床单洗了。我可不想被人看到……”

“好。”

他说着就要起身下床。这时又变成她所熟悉的那个沈恩知,哪怕她再蛮横、再无理,依然对她的所有要求点头说好,丝毫不含糊、不犹疑。

盛凌薇见他如此乖巧,有点啼笑皆非,马上把他手臂按住:“算了算了,我开玩笑的,你好好养着吧。过两天还要回国呢,恩知哥。”

沈恩知其实不喜欢被她叫作哥哥。这么多年听惯了如此称呼,总像有一层隔膜拦在他们中间。虚虚濛濛,掩映了真心和情爱,谁也看不真切。

但他什么也没戳破。

盛凌薇研究半天撤了床单,乘着夜色拿出去清洗。她哪里做过这种活计,盥洗池里折腾得乱七八糟,最后实在懒得再从头搓洗,干脆拧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沈恩知正坐在书桌前的木椅上,见她两手空空折返回来,罕见地眼睛发呆:“薇薇,床单呢?”

“……扔了。”

她以为他会问,那我睡哪里?可他只是点点头,也没笑,也没叹气,神色平静地回到光秃秃的床垫上面。

盛凌薇想了想,向他提议:“要么你先睡我那儿吧。我们一起。”

他若有所思:“被人看到的话……”

“我就说我在照顾伤员。”

沈恩知眼露笑意,言辞内敛,颇有分寸地提醒:“薇薇,照顾到你自己的**,是不是不太好。”

盛凌薇顿时有点不自在:“你……你别说了。爱来不来。”

沈恩知忽然轻轻嘶了一声,淡红的薄嘴唇开了一道缝,倒掼一线凉气。

她看到他蹙起秀长的眉,不由凑近了问:“怎么了,恩知哥?”

他哑声道:“伤口疼。”

“那怎么办?我去叫……”

盛凌薇转身要走,忽然被他捏着腕节拽回身前。沈恩知身量清减了不少,力气却在多日调养下恢复如常,手往后蓦地一扽,已经就势将她搂到怀里。

“抱一下。”他将下巴浅搁在她肩头,半眯起眼,来回蹭了蹭。

一声满足的喟叹,压在心里没露明。

【作者有话说】

又回到这个时间段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