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愉悦到颤抖◎

“她来了。”

蒋睦西这样对他说。

谁?

叶恩弥还没来得及开腔, 蒋睦西已经像阵风从对开的朱红大门刮进去。他料想还不到开拍的时间点,兀自停留在原地抽烟,视线漫不经心, 默数着王府大门上横七竖九的门钉。

一粒,两粒……

不知第几遍数到六十的时候, 摄影师的助手涉雪过来寻他:

“叶先生, 那边妆造完成, 可以进去了。”

叶恩弥“嗯”一声, 熄了烟进去。越过重重门栏, 披着漫天灰浊的夜霾,走到银銮宝殿前。脚下一层雪已经攒得厚实,几乎踩不到坚硬的路砖。

有人在喊着补光,下一秒前方轰地亮起灯, 他猝然抬头, 被喂了满目的白。

起先以为是雪, 渐渐看清, 才发现其实是一袭婚纱。

纯白滑润的公爵夫人缎,拖着真丝鱼尾裙摆。深露背的设计,他目光往上,看见曼妙腰弧,肩胛处围半圈欧根纱,质地轻袅如雪, 似乎下一秒就要化去。

无袖剪裁, 光整细腻的手臂, 牛奶一样意欲漫出来。

朱红的廊柱和青艾色琉璃瓦之间, 积雪漫射着淡淡白亮, 穿婚纱的人听到他靠近, 回过头来。

她逆着圣洁的辉光,肌肤也胜雪,不沾丝毫秽亵。面容隐匿在阴影之中,让叶恩弥怎么也看不清楚。

他眼睛一阵苦刺,良久才适应这强烈的明暗差。

她的脸终于完整在眼前。

像被人在身边轻轻呵了一口气,耳窝发起不明由来的麻热,他本来就白,因而更显得红呼呼。

绒绒的雪片落到睫毛上,视野濛濛起雾,变得模糊一片。

可是叶恩弥不敢眨眼,生怕破坏了这一刹那的美梦。

少年时立誓要娶的女孩,终于成为他的新娘。

眼眶发起一种奇异的温凉,像是被酸冷的小小萤火燎了一下,然后他忽然感觉面颊濡湿,以为是雪化开成水。

后来才意识到是热泪,一下子凝结在瞳膜上,沸腾一样涌出来。

然而紧接着,他看到盛凌薇隔着满庭散落的细雪,远远与他对视,眸中神采嘲弄,似乎早已对他充满厌弃。

梦醒了。

旁边的蒋睦西薅一把纸巾,胡乱往他俊脸上按:“哎呀,又没到婚礼呢,赶紧擦擦。”

“多少年了,你们感情怎么还这么好。”

她感叹着,余光观察叶恩弥的脸。还是那样鲜明的特质,断眉,翘眼梢,鼻梁优越,两片薄唇有棱有角,天生一张薄情寡义的浪**脸。

方才他什么都没做,半倚在正门前,只抽一根烟,却连抽烟的姿态都显得轻慢随意,不够上心。

没想到竟然这么专一。

盛凌薇没有说话。

之前见识到蒋睦西准备的“惊喜”,她本想出言婉拒。可是蒋睦西眼睛晶亮,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紧接着一个温暖扎实的拥抱扑到盛凌薇身上,她哽咽着说薇薇你什么都有,我不知道该送怎样的礼物,这是我想了好久的心意,新婚快乐,希望你永远幸福。

小时候,蒋睦西是唯一知道她和叶恩弥交往过的人。懵懵懂懂的少女心事,不敢告诉父母和沈恩知,都讲给好友听。

可是后来叶恩弥离开沈家的事,是盛凌薇第一次揣在心底、埋得严严实实的秘密。

蒋睦西太真诚恳切。实在无法狠心拒绝。

她也确实是用心做足了准备,特地找严愫要来盛凌薇的身体围度数据,定制了一袭最美丽合体的婚纱。盛凌薇刚抵达场地,就被推去做了整套妆造,全程人手充裕,效率极高。

蒋睦西说:“我之前偷偷问叶恩弥你的喜好,他给我发了一段你之前走西湖大秀说过的话,我特地选了这里呢。”

盛凌薇回忆起当时在西湖上接受采访。她说自己很喜欢那场秀的风格,自然景致和工匠造物,轩亭楼阁和欧式珠宝,一切截然相反的对比和冲撞。

想不到叶恩弥会记得。

眼下,是头一回看到他穿正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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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盛凌薇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

“你过去一点儿,挡我镜头了。”

夜渐渐深了,室外总有风在响,将积霾扯散成丝状,露出天顶鲜净的一轮白月亮。

两人跟着摄影团队,从府邸佛楼一路来到东面花园,拍摄不断。像演员在荧幕上周旋,扮演一对形貌俱佳的恩爱壁人。

表情神态都通过精心设计,走在别人编排的剧本里。

这里有一方浅潭,名叫蝠池,松碧色的水面,四周榆树生根。而他和她,黑西装,白婚纱,极富现代感的衣着与风姿,在如此古朴雅致的场景里,形成质感鲜明的冲击。

盛凌薇熟悉镜头,知道自己在镜头里什么角度是最完美的。叶恩弥只好照她的吩咐往旁边避一避。

闪光灯一下爆亮,场景恍如白昼。叶恩弥按摄影师的指导,亲密地贴到她脊背后面,又偷偷咬她耳朵:“怎么,见到我连话也不说了?”

盛凌薇一眼不看他:“我跟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轻哂:“就这么烦我。”

“就这么烦你。”

“现在留着我还有用呢,就不能稍微喜欢我一点儿?”叶恩弥语气戏谑,好似半分漫不经心,却又被什么沉沉往下坠着,像厚雪饱压在枝头。

盛凌薇感知到了,只是硬着心肠:“你不愿意就算了。我发条微博,这有什么难的?就说我要和沈恩知结婚了。”

“不行。你不能……我又没说我不愿意。”叶恩弥拿她没脾气,微露一丝苦笑,“薇薇,别欺负我了。”

摄影师的助手看见两个人分开了一些距离,赶忙遥远地递过来一声:“挨近点,挨近点,新郎扶一下新娘的腰吧……”

他的手覆上来,如此鲜明的触感。盛凌薇眉头一皱:“别动手动脚的。”

叶恩弥无奈:“是人家叫我动手动脚的。薇薇,你不能不讲道理。”

“懂不懂什么叫绅士手?”

她拿着他的手,不着痕迹挪开半寸距离。可他的体热隔着细窄一线空气,依然强烈地滚烫着,熨在皮肤上激起皱痛的感受。

“有必要么,薇薇?……哪儿我没摸过。每次你不是都,很快乐。”

叶恩弥随口讲着玩笑话,只是声气到了末尾,慢慢低缓下来,像是突然失去了重量依托。

心绪不由顺着他的话,想到那些与他独处的时刻,盛凌薇的眼神游移了一瞬,强自恢复稳定。

“不就是摸摸?得了吧。别人能让我更快乐,想知道么?”她歪头说。

“……”

盛凌薇眼见他的脸上血色尽退,登时煞白煞白。

她的心里有种麻木的快意激发出来,在神经末梢震颤不已,又继续说:

“叶恩弥,那种事你还没体验过吧?我可以详细给你讲讲。还是说这些年,你和别人有过……”

她的语声刹停,因为忽然被叶恩弥捏住了手腕。他很快松开,深长地吸了一口气,呼出来的时候,夹杂着颤音:

“没有。没有过。我这辈子,就你一个。”

叶恩弥常年休息不好,作息颠三倒四,起卧时间一天换一个样,像是靠摇骰子随机决定。

偶尔走运,会在前半夜做个有她的梦,梦里全是朦胧旖旎,他却频繁在最关键的节点醒来。

没有其它原因,只是由于叶恩弥毫无经验,不懂得再往深入进行下去该是什么感觉,梦境就被迫在温存之际戛然而止了。

这也正常。以前在一起那会儿,两人年纪都不大,最亲密不过是浅尝辄止的亲吻,身体上的碰触都仅有那么几次。

对于十几岁的叶恩弥而言,与盛凌薇在沈家的隐秘角落悄悄拉下手,趁大人没留意的空当偷一个吻,已经是他所能想象得到最极致的浪漫温情。

最开始的时候,偶然触到她柔顺滑润的发肤,他都要赶快收回手来,忙于收拾自己怦然作响乱作一团的心跳,哪里明白还能更进一步。

而在离开她之后漫长的年岁里,他又没再有过别人。

盛凌薇倒真的意外了。

“这些年你是怎么解决的?”她问。

叶恩弥捏了捏手指。他手型薄长,骨节突出而锋利。

低头说:“还能怎么样?想着你,自己解决呗。”

拍摄流程结束,他的怀抱撤离之后,盛凌薇才迟钝地感觉到冷。夜露深寒,风也充满劲力,凉气更迫人。

肩上一暖,是他脱下西装外套盖过来。

盛凌薇被蒋睦西拉着去挑片子,叶恩弥就在后面看。摄影师极会捕捉微毫的瞬间,一张张照片看过来,发丝缠绵,肢体亲昵,对视的眼神都拍出浓情蜜爱,没人能猜出他们不是情真意切的新婚夫妻。

临时化妆间设在后罩楼里,卸掉头脸的装饰时已是后半夜。盛凌薇换上常服,嘱咐助理关上什锦窗,才稍微暖和一点。

手里拿着叶恩弥的西装,散出一些干烟叶的气息,氤氲到鼻尖,烧得她呼吸似乎有种升温的预兆。

她马上把衣料丢到一边。

这时收到沈恩知的消息,说打算来接,正在路上,要她找个暖和的地方等。盛凌薇于是也没着急出去,眼见摄影团队的人都困得东倒西歪,便让他们先行离开。

叶恩弥就在这时进来。

他也换回平时穿的柔软卫衣,白色兜帽一直拉垂到眉骨下面,将眼光遮得模糊了,只露出削直的鼻梁和嘴角,笑意不深不薄。

他回手反锁上门,一手摘下兜帽,定眼看她。幽深的一对瞳仁,玄黑无底。

是一种深切的预兆。

盛凌薇坐在椅子上,一时忘了呼吸,直到他跪在她面前,一手掌握了她的后颈,仰脸与她接吻。衣料随着动作偶然摺起来,隐约可见流畅的腹肌轮廓。

他来时走得太急,仍在依稀喘息,唇齿之间与她交缠出一蓬一蓬的白,是冬日遇热形成的汽雾正在翻腾。

他太渴望,欲爱深重,却不敢贸然进犯。只能将凉凉的指尖触上来,轻抚在她唇边,声音蛊惑:“薇薇……张嘴,听话,把它吃了。”

叶恩弥冷不防被推开,紧接着脸颊生挨了一耳光。

她身形纤瘦骨感,这一耳光却打得又狠又重,无名指上还箍有订婚戒指,钻石切割工整的表面刮擦过下巴,留下细细一道血痕。

盛凌薇咬着嘴唇不说话,抓起大衣披上,起身就往外走。

叶恩弥很快赶上,抢了半步过去,猛然捉住她的一只细腕。

向后蓦地一带,用上八分力气。她身上软厚的呢子大衣猝然旋了半圈,人就在他怀里了。

盛凌薇想挣,没挣开。叶恩弥将她手腕攥得那样紧,近乎蛮横地抻到上方,按在自己胸口。

那处心搏乱作一团,分明跳动得热烈至极。

他一字一句,语言裂满情绪的碎片:“薇薇,救救我吧,我快疯了。”

她感知到了他绵延起伏的悲伤,水波纹一样**在耳中,慢慢融成震动的心潮。

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很难顺畅给出回应,连一声叹息也穿不透,难以成型。

她对叶恩弥,是一种生理上的依赖,类似烟瘾,浸润在肺枝里。

明明,明明他们还没有真正发生过……

可是所有令她愉悦到颤抖的亲密,极致的亢奋和**,都是出自他的手笔。

她到底还是在他怀里慢慢软下来,问他:“叶恩弥,你之前……是不是给我打过电话。”

“什么时候?”

“三年前,你退役的时候。”

他笑了,鼻尖在她颈窝里拱动:“薇薇好聪明。怎么猜到那是我?”

“浙江的号段,打到我的私人号码,接通了也不说话。……只有你会做这种无聊的事。”她又问,“打给我做什么?”

叶恩弥唇边仍然勾着那很浅一道笑纹,有点玩味,又有点落寞,合在一起成为一种矛盾重重的神色。

“想告诉你,我尽力了。”他说。

尽力什么?

她没来得及问,已经被叶恩弥搂着腰按在化妆台上,他的脸深埋下去。大衣敞着,里面的薄衫质料很轻,他的唇几乎等于直接亲在她胃部的皮肉,摩挲般地轻吻着。

“这里还会不会痛?”他在她腹上低声问。

盛凌薇低头凝视他,叹息一声,指尖没入他的发隙之中。

渐渐忘记自己。

什锦窗合不严,颤巍巍开了一道缝隙。清白惨淡的月亮站在天脚,月光下有长风在沙沙细响,仔细闻起来,好像裹挟着一点冷腥味,冰一样扑到脸上。

盛凌薇如梦方醒。

她狠狠地把他的肩膀挡到旁边,从化妆台上跳下来:

“叶恩弥,我要嫁给你弟弟了,你到底明不明白?当初是你要走,一点音讯都没有,也不回来找我,现在又回来装什么装?”

两个人之间隔一把小圆凳,只有齐膝高,却像是一堵无形的壁垒,目光和气息都穿不透。

他的声音也显得失真,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薇薇,我有我的苦衷。我不是没有联系你,也不是没有回去过……”

“别再说了。”

盛凌薇看着他深垂下头,想起的是小时候一次口腔烫伤的经历。

热腾腾新出锅的美味,她太迫切太渴望,等不及就入了嘴,咀嚼的过程中上排牙龈被烫得肿烂。

叶恩弥就是这样一块肿烂的牙龈,每回见到他都像在重复咀嚼的动作,摩擦出更多红热的疼痛,伤口怎么也没法愈合。

而沈恩知不一样。沈恩知独自凝望了这么多年,如今他在笨拙用心地学习着,以她想要的方式爱她。

纵使叶恩弥摆出再多的借口和苦衷,她都不想再听。

才想起沈恩知,耳畔忽然就响起沈恩知的声音,清润而从容的语态,从反锁的门外渗进来:“薇薇?我问了工作人员,说你在里面。还没好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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