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洵苦涩的笑了笑:“你怎么来这了,你不该来的。”

昭玉扑进他怀里痛哭:“皇兄是说他要杀了你,我不要你死——”

“苏洵哥哥,怎么办啊——你告诉昭玉,怎么才能救你。”

苏洵低头看向扑在他怀里的女孩,温热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裳,一滴滴都烫的他胸口发闷,他抬起下颌,眼神痛楚的看向一旁已经站起来依旧表情淡漠的女子。

“昭玉公主,你不该来这。”

阿疏万万没想到,原本被禁足在朝阳宫的昭玉公主会忽然闯了进来。

昭玉公主转过脸,恶狠狠的瞪着她,吼道:“皇兄让你来取苏洵哥哥的性命吗!我告诉你,我不会让你得逞,你回去告诉皇兄,如果苏洵哥哥死了,我也不会活着,我是她的夫人,我会陪他一起入黄泉下地狱。”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说完一串话尾音都在颤动,双手忽然发凉,但仍紧紧的拽住苏洵的衣袖不肯松开一点点。

阿疏无奈的微微深吸一口气,往前又走了两步,目光幽深的盯着这两个人。

“你要干嘛!本公主命令你马上出去!出去!”

可是黑衣女子的脚步并未停,昭玉慌了心绪,她手足无措的从长裘里掏出一把做工精致的匕首,将刀鞘甩在一旁,锋利寒光跃动的刀刃抵在细嫩的脖颈上。

昭玉公主目光坚定,声音微微颤抖狠声道:“你要是再不走,我就——”

声音嘎然而止,她两眼一黑,软倒在苏洵怀里,转瞬间手里的匕首已经到了阿疏的手上。

阿疏上下打量了一番,冷笑道:“质地不错。”

苏洵埋下头,胸口微微起伏,挺直的背脊如困兽般无望的松弛了几分,白皙修长的手掌将怀里晕倒的人搂紧了些。

阿疏看到他细小的动作双眼一暗,高声喊了一句,错乱的脚步声咚咚咚响了起来。

“你们竟然将公主放了进来。”

那两个侍卫噗通跪了下来哑着嗓音齐齐求饶。

“将公主安置回朝阳宫,再去领罚。”

“是是是——”

阿疏走到苏洵跟前弯腰将苏洵怀里的女子猛地提了起来交给那两个侍卫。

两个侍卫动作小心翼翼,又不敢造次,只能托着昭玉的手臂,步履轻缓的走出了牢房。

阴暗潮湿的长廊烛光忽的一闪,偌大的牢房里陷入死一般的静寂。

阿疏见苏洵始终埋着头,除了微微的呼吸宛如一座石雕一动不动,僵硬的跪坐在冰凉的地面上,她眼里闪过一丝怆然,低头将凌乱的局面收拾干净,然后撩起暗黑的衣摆跪坐在他对面。

“饭菜没了,但还有一壶热酒,是从西域传来的上等烈酒,拿来给小侯爷暖暖胃。”

阿疏见苏洵未曾抬头看他一眼,面容隐藏在黑暗里,只有僵直瘦削的身形,还有染了一半血迹的单衣。

她径直从食盒里取出一尊酒壶,瓶身雕琢着明黄色的彩云腾龙,瓶颈镶嵌七彩碎宝石,华贵大气。

还有两盏质地极佳,通体透彻的夜光杯,齐齐摆放在桌案上。

苏洵听见烈酒哗啦啦入杯的声音才微微抬起头,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盯着倾泻而下的醇香烈酒。

“父兄母亲离世后,我原以为,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愿意对我真心的好。”

阿疏双手一抖,夜光杯里的酒水溅出几滴,在桌案上落下几道水花印痕。

“我知道是皇位上的人忌惮于父亲的权力与德望,设计陷害了父亲和整个安西侯府。能逃出来留了一条性命即使是苟且偷生我也高兴,因为我知道,只要我活着,我就有希望去推翻那个人,为苏家上上下下几百条性命讨回公道。只要我活着——”

苏洵合上眼,轻轻吐出一口气,一日未曾饮过一滴水,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喑哑,在昏暗没有光的牢房里空灵悲怆。

阿疏将倒满烈酒的夜光杯搁置在桌案上,双手无力的收回放在跪着的双膝上,微微垂下头。

“皇上贪**无度,昏庸无能,朝廷上下更是乌烟瘴气,百姓苦不堪言,这些,你看的比我清楚,难道你还要为虎作伥?守着这样一个昏君去残害更多的人!”

苏洵攥紧成拳的手用力捶在自己的大腿上,他目赤欲裂,试图去唤醒眼前的女子,可阿疏的表情那样淡漠,恍若未闻。

苏洵眼里的期冀渐渐消失,剩下的是浓浓的恨意和绝望,放在大腿上紧握成拳的双手缓缓张开,手心留下几道红印口子,深深的刻进了手掌心里,还有他的心里。

阿疏见他不再说话,方才抬起头来,目光冰冷的看着他:“说完了没?”

“说完了就把这杯酒喝了吧,寒气加重,等会儿就冷了,喝了就会更冷了。”

她将夜光杯往他那儿推进了几分,清澈的酒水**漾出几条浅浅的波纹。

苏洵望着眼前的酒水,忽然笑了出来,笑声很短很尖锐,在寂静黑暗的牢房里像是一声从地狱而来绝望的哭啼。

“天啊——”他下颌扬起一道好看的弧度,目光透过墙面上的那道小窗,可是除了朦胧的白光,什么都没有。

“是渐渐冷了,侯府后院的梅花也该开的很艳了,踏雪赏梅再适合不过了——”他低下头,盯着阿疏眼里笑意融融,嗫动嘴唇,声音低沉无力:“你一直说很少看到雪,之后记得去侯府院里看看,后院里的一株海棠树下我埋了一壶梨花酒,你记得拿出来喝,我埋了好多年了,一直都舍不得喝上一口。”

他眸光暗淡下来,声音更低了些:“我一直想和最爱的人一起饮那壶藏着岁月情长的梨花酒,可惜我喝不到了,就都给你了,你若是还有心,就给我留一杯等下第二场雪时在我的坟前浇上就好。我在黄泉下也能喝到,就心满意足了。”

阿疏面色有些动容,放在双膝上的手掌渐渐拢紧,指甲盖嵌入掌心,却一点都感受不到疼。

沉默了半响,她低低的应了一句:“好,我会喝完,但我不会给你留一杯。”

苏洵似乎被她逗笑了,伸手捧起那盏夜光杯,低头轻轻一嗅,赞赏道:“真是一壶好酒,替我谢谢陛下的照顾。”

阿疏再抬起头,桌案上伏着一道清俊瘦削的人,他侧着头安静的合上了双眼,几缕黑发垂落遮住了坚挺的鼻翼,面色苍白没有半点血光,嘴角一丝丝灼目的鲜血渗出。

阿疏盯着眼前已经没有了气息的少年,终于忍不住滚烫的眼泪落了下来,一滴滴用力砸在她冰凉的手心上。

她微微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踉跄了几步,用力抹干净面上的泪痕,走到苏洵边上,忽然他垂落在身侧的手掌一松,一个小纸团从手心里滚落到了地上。

阿疏蹲下身将纸团捡了起来,打开一看,纸上密密麻麻的小楷字体,隽秀洋洋洒洒。

“阿疏,这是我遍访名医得来的秘方,我试过了,对你每月的反噬有减轻作用,你记得照药方配药熬药,定时喝下。等我们都摆脱了榕楼,等我还清了血海深仇我一定带你去一个安稳的地方,我们不再牵扯进朝廷江湖纷争,我带你走遍青山绿水,踏过四季岁月。然后老了到白发满头,再回侯爷府,在那里我埋下了一壶梨花酒,三十年了,味道一定很好。”

阿疏从上到下看完后脚步一乱瘫坐在地上,弯腰将头埋在双膝上,抑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门外大雪纷纷扬扬,打垮了枝条绿叶,台阶上厚厚一层积雪,大街小巷里每个人都裹紧衣裳将门窗锁上,烘着暖洋洋的火抱着最爱的人入睡。

门里阴暗血腥的牢房,昏暗的烛光摇曳照在女子的身后,将她瘦削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

牢房厚重的古铜大门外早有人静静候着。

阿疏面色冰冷的走了过去,作揖道:“公公。”

腰身自然弯着的公公细细打量阿疏,交叠于身前的手指微微翘起,细声细气道:“姑娘都处理完了。”

阿疏眉眼沉静的嗯了声,公公微笑着向后瞥了眼,身后的一位年纪尚小的小太监上前将手里的狐裘递了过来。

“陛下说,天气寒冷,姑娘虽说习武之人,也要穿的暖和些。”

阿疏目光再狐裘上打量了半会儿,接过来自然的披在身后,暖洋洋的狐裘舒适柔软,似乎将天地间一场洋洋洒洒的大雪都隔绝在外了。

“既然事情办妥,那老奴就去忙活了。”

阿疏见后面两个小太监还抬了副担架,踌躇了片刻终究问了句:“你们这是要送到宫外的山陵崩吗?”

公公眼底闪过一道精光,又很快被他习惯性的假笑掩盖住:“不,陛下说了,得先送到后花园让他写过目再考虑去向。”

阿疏了然得哦了声,转身正要走,公公叫住她:“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公公还有事吗?阿疏这是回房里歇息。”

“陛下说了,要姑娘去一趟后花园,他在那里等你。”

阿疏心头一跳,不安感淹没了胸腔,她眉头微皱,很快又展平颔首道:“好,我这就去,劳烦公公了。”

“姑娘严重了。”他指挥道:“你们几个快些进去,别让陛下等急了。”

阿疏凝望着那些身形瘦小微微弓腰得小太监,眼神复杂得转身往后花园走去。

绕过墙角,她终于不堪重负伸手按住墙面,支撑自己发软发虚的身体,指甲嵌入粉尘洒洒的墙面,阿疏闭上眼大口喘气,将心头的酸涩强压下去。

她睁开眼看见几米开外一个面容稚嫩的小宫正呆愣愣的看着她,对上视线后慌乱的往前走着,眼见着就要张嘴大叫出来。

一把匕首横冲直撞扎入小宫女的后背,鲜血淋漓,人倒了下来。

阿疏走到她身后环视了一圈四周将匕首拔了出来,瞬间鲜血如注,她伸手抚上小宫女睁大惊恐的双眼:“对不起。”

转瞬间人消失在路上,只留下一道尸体横陈,鲜血泼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