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厮杀结束,苏洵抹了把脸上的血迹,将从暗格里的镇楼之宝放进了袖袋里,提着剑兴高采烈地走出了门槛。
他藏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拥抱住他心头上的姑娘。
装作中蛊失忆不过是想假借名义重新回到暗波诡谲的朝堂之上,靠近那个高处不胜寒的权力中心。
一切原本天衣无缝,可当阿疏在他面前痛苦悲伤,差些丢掉性命时他还是忍不住暴露了自己。
毕竟那是在最暗淡的三年里他一点点渗透他心坎上的人啊。
可是——他心爱的姑娘身后为什么站着羽林军的大统领。
手里的长剑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苏洵手心渐渐发凉,连带着胸口下跳动的心脏。
“传陛下指令,安西侯府小侯爷苏洵意欲谋反,欺上瞒下,带回押入地牢,听候发落。”
又是一批身穿盔甲的士兵冲了进来,将整座阁楼围了足足两层,插翅难飞。
苏洵一手培养出来的亲信已经所剩无几。
“侯爷,这可怎么办?”他的亲信面色焦急。
苏洵一言不发凝视着站在大统领身旁一脸淡漠的女子,她身上还披着他的衣袍,她手臂上还流着为了救他而有的鲜血。
可是她的眼神那样冷漠,面无表情的回望着他,身形消瘦,却透着冷酷的冰凉。
原来这是一场局中局。
他以为自己设了一盘局,却万万没想到自己也是被操纵的那颗棋子。
苏洵咽喉干涩,胸口似乎有一把熊熊大火燃烧着,一直到了他的手指,鲜血顺着指尖一滴一滴落下,在地面上落下红印。
苏洵方才与门主的对决中已受了重伤,他咽喉忽然涌上腥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落在他雪白的衣襟上。
“侯爷!”几声惊叫声此起彼伏。
苏洵擦了擦嘴角,那些关怀的声音里,没有一声是她的。
阿疏面无表情的往前走了两步,眼眸乌黑,面色略白,她伸手将身上的衣袍解开扔到了苏洵的怀里。
“小侯爷,请吧。”她冷冰冰地说。
“好,可是……”他侧过脸,苦楚的笑,终于颤抖着一字一字地吐出话来,“我——不——信。”
他扯动嘴角,心已经痛到了极致,刚走了两步,双腿一软,险些栽倒,是亲信扶住了他。
这一局,他输了,一败涂地。
曾经权贵一时的安西侯府一夜之间人去楼空,繁华富贵如过往云烟。
金碧辉煌的殿内,皇帝端正,侍从簇拥在侧。
苏洵黑发凌乱,布衣简陋,被迫跪在了地上,只有背脊依旧挺直。
高座之上的皇帝带着笑意道:“多谢苏卿替我整顿了榕楼。”
苏洵却纹丝不动,未正视他一眼。
皇帝眼底阴郁,瞥了眼站在台阶下,一脸漠然的阿疏,叫了声她的名字。
跪在地上的人双肩微微一抖,黑衣黑发的阿疏抬起头走到中央作揖道:“陛下。”
“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一直潜伏在榕楼还帮助苏卿踏平了榕楼,解决了寡人的心头大患。”
阿疏面色不变,只低声道:“陛下过奖。”
“听说你与苏卿还有两年的师徒情谊,不如你们再说说话,毕竟过了今日以后恐怕就难见面了。”
皇帝饶有兴趣地看着底下的两人,嘴角意味不明的笑意。
他等了许久见两人一个跪地垂头,一个纹丝不动,眼里寒芒展露,音调低沉道:“怎么不动身?”
阿疏俯身作揖道:“陛下,奴与小侯爷并无多少情谊,自然也无话可说。”
苏洵将头埋得更低,攥住衣摆的双手攥的更紧,褶皱都出来了。
“苏卿,你和老侯爷都是让朕打心眼里的欣赏,只可惜老侯爷忽然暴病身亡,寡人一直深感可惜。”
听到杀父仇人提到自己的父亲,苏洵如同忽然爆发的猛兽,双眼血红,脸部两旁的肌肉突跳,费力挣脱身上的枷锁。他站起来紧咬着下唇往高台上的人冲过去。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他便如一阵疾风呼啸而过。
砰的一声重重摔倒在金色的台阶上,苏洵侧眼看到站在身后的黑色人影,咬着牙根冷笑了一声。
坐在皇位上的人稳如泰山,面上不见半分恐慌,含笑道:“苏卿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癫痫了起来。”
苏洵狼狈地趴在台阶上,双腿被击中的地方钻心的疼痛,更痛的是千疮百孔的心底。
皇帝冷笑着扫了眼旁边的黑衣女子:“阿疏,治治苏卿吧。”
阿疏道了声是,接过太监递过来的藤条,这藤条虽细长,但藤蔓上都是尖锐扎人的刺,一鞭下来,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阿疏没有半分犹豫将这藤条往苏洵身上招呼。
苏洵刚要站起来被猛地一抽颤抖了下身子,倒吸了口凉气。接着紧咬着牙关站直了身形。
那藤条一下比一下更用力抽打在他的后背,粗糙的布衣划开了一道道口子,鲜血滋滋流下,染透了衣裳。
苏洵额头一层层冷汗,脸色也煞白一片,但仍是一声不吭,他的后背已经血肉模糊,背脊佝偻。
“好了好了。”皇帝意兴阑珊,低头瞥见苏洵脚下一滩鲜血,皱了皱眉头,“没意思的很。”
阿疏将藤条扔开,退到了一边。
苏洵微微喘着气,冷汗流进了他的眼睛,酸涩难受得他闭上了眼。
身旁的一位太监凑到皇帝耳边嘀咕说了几句,皇帝嘴角浮上一层恶意的笑。
“寡人有个主意,来人,把昨日关押的另外几个人押上来。”
被押上来的都是苏洵的亲信。
苏洵跪伏在地,那些人一看到他便惊慌失措的大喊侯爷。
苏洵听到声音微微睁开眼,又虚弱地合上。
“苏卿,你想不想救这几个人?”皇帝看到苏洵艰难地抬起头看向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听闻苏卿棋艺高超,那便与寡人的死士阿疏对弈一局,你赢了他们生,阿疏死。你若是输人,阿疏或他们死。”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满场都寂静下来,仿佛空气凝滞。
苏洵脸色比雪更惨白,这是让他在阿疏和兄弟前做出决定。
满场寂静,只有太监来回走动的准备东西,很快他面前就摆了一方四方桌,桌案上摆了一方黑白棋盘,乌木圆盒里装着黑白棋子。
阿疏面色不变的走到桌案对边,将衣袍撩开双膝跪下,腰杆挺得笔直,右手伸开做了个请的姿势。
这一盘生死棋局,他不得不下。
苏洵的棋艺的确高超,论大晋未必有几个人能赛过他。
可他现在连拈起白子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所有的生死权都在他手里…
整座宫殿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一点嘈杂之音。
苏洵抬起头,眼前的女子面色沉静,执起黑子的手指停在半空,踌躇不定。
阿疏,她根本就不会围棋,连最基本的规则都不懂!
高座之上的皇帝饶有兴趣的在底下两人上寻味着。
阿疏同样纠结,她皱了皱眉头,选定了一个位置将黑子放了上去,一抬头对上苏洵乌沉的眼眸。
苏洵拈起白子放在黑子边上,压低声音;“下一个你放在东南角,离我三格。”
阿疏犹豫了下还是照着他说的做,放在了那个位置,苏洵凝神在心里先下完了整盘棋局,只要结局是平局,那他至少还能争取到一些。
时间一点点过去,苏洵面色愈发苍白,后背的鲜血汩汩而流,一直到了他双腿下的地面上。
所有人都察觉到,他快不行了,体力上的透支和身体上的虚弱,已经彻底击垮了他。
苏洵拼命睁开要合上的双眼,只要再走完两步,就是彻底的平局,任谁来,都无法打破这个僵局,他的目的就能到了。
可是,在他拈起白子的时刻,身体陡然一震,一口鲜血喷洒了出来,白子染成红子。
黑衣女子面色不变,只是放在双膝上的手指微微泛白,她低头盯着满盘的棋子和鲜红的血迹,一言不发。
满场哗然,亲信大喊着他的名字,高处的皇帝看着这一幕嘴角的笑意更深。
苏洵捂住嘴,鲜血渗透他的手指指缝流了出来,他双瞳紧缩,全神贯注于这盘棋局,眼里渐渐昏花,大大小小的棋子,黑的,白的,红的,在他眼里重叠交错。
他意识到,自己真的要倒下去了,拈着白子的手指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白子落在想好的位置,然后整个人顺着矮桌径直栽倒下去,他眯了眯眼睛,嘴边流露出一声呢喃。
“阿疏——”
“怎么倒了?”皇帝意兴阑珊,朝旁边的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太监慢慢走下台阶凑近一看,扯着嗓子道:“陛下,胜负未分,乃是僵局。”
阿疏身形一动不动,只是垂下的眼眸里起了一层淡淡的湿意。
“这可如何是好,竟然是僵局。”皇帝抚摩下巴,还未酌定好,门外有人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