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坟岗,遍地都是尸体,新鲜的,腐烂的,散发着各种古怪难闻的味道。
乱坟岗上有几只乌鸦停留在树枝上,它们抖动乌黑的羽毛,在思量着先用哪一具尸体。
这是阿疏第一次来乱坟岗。
她哭着一个一个地找。
“不是...”她翻开一具尸体,又爬了过去,翻开另一具,也不是。
她崩溃的大哭,抹了把眼泪,继续翻找着。
“小五!”她喑哑着嗓子哭喊着久不被提起的名字,“小五!你在哪儿,阿姐来找你了。”
“小五!小五...”
不知翻过了多少具尸体,衣袍上也沾染伤了血迹,她无望颓然的坐在地上,手心紧握着那块刻着谢洛的玉佩。
一声很轻的咳嗽声。
阿疏惶然的循着声音翻开一具腐烂的男尸,露出一张血迹斑斑的面容。
“小五——”她红着眼睛将她扶了起来,女子气若游丝,微微睁开眼,看到她的泪眼,淡笑着咳了几声。
“我终于不是媚姬了,真好。”
“阿——阿姐...”她艰难的吐出这两个字,然后悲怆笑了笑。
“阿姐,我真的——很恨你,小六...小六死前让我别去恨你,可是——我...”
她又咳了几声,咳出的却是鲜红的血。
阿疏红着眼眶伸手擦拭去她嘴边留下的鲜血,哽咽道:“小五,我...我一直在找你们...”
“阿姐,我...我现在一点都不恨你了。”
她抬起头扯出一个微笑,被汗浸湿的长发粘在她的面颊上,这么多年了,她一直带着仇恨来找她,来和她说话,嚷着要取她的性命,却始终下不去手。
那日,她潜入清风阁想看看她的伤势,却无意间听到她和季叔的对话还有那封落了红印的密函,那块玉佩。
原来——阿姐没有抛弃她和小六,她一直在努力地找着她们。
躲在暗处的媚姬泣不成声,捂着嘴眼泪滚滚落下,她还不能与她相认,只能先离开。
她要靠着门主对她的宠爱去保护她的阿姐,她套出了门主的话,及时救下了阿疏,就算是忤逆了门主的命令,丢了一条性命又如何。
她本身就是为了阿姐才活了下来,才从那肮脏令人作呕的地狱里爬了出来。
阿疏紧紧抱住她,泪水浸湿了她的衣襟,这是她的小五啊,在她身边待了这么久她竟然都不知道。
媚姬眼角也留下一串泪珠,她费力地扬起下颌,阿疏忙将她往上抱起来,低头贴住她的唇畔。
“阿姐,门主——血蟒——每——每个月初五——初五。”
手心握着的纤纤玉手垂落在地上。
阿疏怔怔地望着眼前,滚烫的泪水从她失神的眼眶中疯狂的涌出。
她不敢低头去看,那张血迹斑斑已经看不出容颜的脸,和她记忆里的小五不太一样了。
五年了,就这样,她疯了般找了小五整整五年,却没想到,小五早就来到了她的身边。
记忆中那张总是洗不干净的稚嫩脸庞拉着她的手小心的问她。
“阿姐,我们什么时候能过上好日子啊...”
“阿姐,我和小六今天玩得很开心...”
“阿姐,你也要抛弃我们了吗?”
阿疏终于双肩忍不住战栗着,摇晃着,她抱着怀里已经没了气息的女子,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
“小五!”
媚姬原名叫谢洛,但认识她的人都是直接喊她小五。
轻蔑的,冷漠的,不怀好意的,阴阳怪气的,可怜的,各种眼神各种声调。
一开始,小五很害怕,她就躲在阿姐的身后,阿姐比她大两岁,却超乎同龄人的稳重。
阿姐回身抱着她说:小五别怕。然后转过身狠狠瞪着那些人,眼神凶恶得很。
小五却不敢,她才只有十二岁,生的又是楚楚可怜,不像阿姐常板着脸,也不像小六看着呆呆傻傻的。
直到有一天,有个锦衣男人喊着她一声小五,她扬起小巧的脸庞,轻轻应了声,声音软糯糯的,那男人似乎很高兴,伸手摸了下她的脑袋,然后取出了一个小布包给她,小五打开一看,是好几块糕点。
她高兴极了,眉开眼笑的道了声谢谢爷,就捧着几块糕点急匆匆跑到了后院的柴房,路上还撞到了满身脂粉气味打扮妖娆的女子。
她回到柴房,小六正坐在**玩着破旧的小木偶。
“小六,你瞧,我带回了什么!”
小六看到她放在桌上的几块糕点双眼发亮,伸手就抓了块放进嘴里。
“给阿姐留些,我去干活了啊。”
到了晚上,阿姐回来了,小五仰着小脸蛋高兴的和她说起今天的事。
阿姐没有笑,也没有动那块糕点,依旧给她们准备洗澡水。
小五和小六靠在一起嘬着手指头不明所以。
后来,小五努力着在别人喊着她名字时,扬起小脸蛋,甜甜地笑着应一声,有时候是一些小零食,有时候还会遇到大方的男人给她几枚铜板,可把小五高兴坏了。
一日复一日,阿姐面色愈发凝重,直到有一日她皱着眉头,将小五送来的几枚铜板用力的扔在地上,清脆的撞击声,气氛凝重了片刻。
小五望着地面散乱的几枚铜板,然后慢慢地蹲下小小的身子,用脏脏的小手一枚一枚地捡了起来。
她还没站起来,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阿姐紧紧抱着她,另只手裹住她的小手,哽咽着说:“小五,听话,我们不要这个。”
小五吸了吸鼻子,眼泪滚了下来,她委屈着说:“阿姐,这是钱。”
阿姐松开她的怀抱,将小六拉了过来,蹲下身抹了把眼
小五手指攥紧,将几枚铜板抓牢在手心里,摇了摇头。泪,红着眼睛说:“小五,小六,你们记住,以后不要对着男人笑,也不要收他们给的东西,记住了没?”
小五大颗大颗的眼泪啪嗒落了下来,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阿姐拉着她们的小手走到柴房前的古井边上。
“小五,把铜板扔下去。”
“小五,听话。”阿姐蹲下身,面色严肃道。
小五又摇了摇头,扬起下颌泪光闪闪,委屈道:“阿姐,这是钱啊。”
她吸着鼻子,伸出小手掀开阿姐的衣袖,上面是几道鞭痕,旧的新的都有。
她亲眼看到过阿姐被那些浓妆艳抹的女子狠狠鞭打,那些鞭子抽在阿姐的背上,肩膀上,手臂上,阿姐咬着下唇不敢吭一声,肩膀轻轻地颤抖。
小小的她就躲在门外泪如雨下。
“阿姐,我下次不要了,这次我们就收了吧。”她乞求道,泪迹斑斑。
阿姐红着眼眶,目光坚定地摇了摇头,伸手握住她的小手,掰开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小五低低的抽泣着。
铜板一枚一枚从她的手心掉落进古井,小五哭得更狠了。
阿姐眼角泛红,将幼小的她抱进怀里,不谙人事的小六也号啕大哭着钻进了阿姐瘦弱的胸膛里。
寂静如水的夜里,没有月光,没有清风,只有一口波澜不惊的古井。
三个孤苦无依的孩子紧紧抱成一团,蜷缩在冰凉的地面上,赤着脚连双破鞋都没有。
“小五小六,我们不是卖笑的女子。”
“我们一定能走出这个地方,过上好日子。”
那一年小五十四,她第一次懵懂地意识到自己所在的是怎样的一个地方。
春风阁,春风一度,这里没有话本里淮南歌姬与俊俏书生的缠绵故事,只有女人呛鼻的脂粉味,还有男人丑恶的嘴脸。
后来的时光里,她变得格外小心,但她生的本就好看,一双桃花眼魅惑人心,即便是不笑也透露几分妖娆妩媚。
有人说,她这是随了她的娘亲。
小五不知道她的娘亲是谁,从她记事起,身边只有一个阿姐,再过了几年,小六来了。
她满了十四岁后,便有人想要打她的主意,她本来就是春风阁里苟且偷生的小小丫鬟,与阿姐小六相依为命,人命如草芥。
那个男人不怀好意的将她上下打量了个遍,然后和老鸨商量着什么,然后又邪笑着看着她。
小五打了个激灵,端着茶盘的双手微微颤抖。
“好,就这么定了。”
“砰——”她双眼惊愕,手里的茶壶杯盏砸向地面,七零八碎,还没反应过来,头发被用力扯住。
老鸨暴跳如雷的训斥着她,口沫星子喷了她一脸,她扯着老鸨的手求她放过她,头皮被拽的生疼,她眼里冒出了泪光。
“哎,老妈妈,歇歇气,别凶一个小姑娘啊。”
扯着头发的手松开。
男人丑恶的嘴脸凑了过来,一双大手摸上她纤细的腰肢,小五吓得忙往敞开的门口跑过去,老鸨伸手将她猛地一推。
她跌倒在地,听见木门嘎吱一声重重合上,那男人邪笑着露出一口大黄牙,朝她走了过来。
小五害怕极了,恐惧地爬起身子用力拍着门,哭喊着:“阿姐!阿姐,救我!阿姐!”
她绝望的哭喊着,回头一看男人如饥饿了很久的猛兽朝她扑了过来,她被压在了身下。
“阿姐!放开我!阿姐!”小五拼命挣扎着,手指甲刮破男子的脸颊,那男子狠狠瞪着她,一巴掌打了过来,小五惊叫一声,耳边嗡嗡作响。
“小五!”是阿姐的声音。
门被人一遍又一遍的用力撞,门外渐渐喧哗起来,人影重重。
“你们放开我!”
“滚开!”
“小五,小五!”
阿姐也哭了吧,尾音轻颤,门轰隆隆地响着。
小五哭的嗓子很疼,发不出音节来,身上渐渐凉了,双肩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接着有令人作呕的东西覆了上去。
门忽然被撞开了,她睁开眼看见阿姐往里走了进来,她双眼泛红,手里还举着把菜刀,身后好几个小厮拉着她。
“你们再拉着我试试看!”阿姐扬起手里的菜刀发疯般砍了几下,那些小厮害怕的连连后退,
身上的男人还埋在她的颈窝还未抬起头,便发出一声闷哼倒在了一侧,小五如受惊的小兽失神愣愣地躺在地面上。
阿姐忙蹲下身,将她扶起来,将被撕扯的破碎的衣裳给她穿上。
“阿姐。”她丢了魂魄般低低喃了一句,已经忘记了哭是什么。
阿姐咬着下唇,忍不住满眶的眼泪,倾泻而出,她伸手抚上小五落了五指红印的脸颊,手指微微颤抖。
阿姐忽然目光呆滞地站了起来,将菜刀扬起,嘴里喃喃道:“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一步一步朝晕倒在地上的男子走了过去,菜刀扬起,眼神涣散。
小五拉紧衣襟,跟在阿姐身后踉跄着走了过去,滚烫的泪水又落了下来。
“还不快拦着她!”老鸨一声惊呼,有几个小厮冲上来,还未靠近持着菜刀目光呆滞的小女孩。
阿姐快速退到男子身旁,锋利的菜刀贴近他的咽喉处。
“再过来,我就要了他的命。”阿姐眼神肃杀,另只手将跌坐在地上的小五拉了过来,小五拽紧她的衣角。
“如今事情已经闹大了,我们丢了性命不算什么,只是这位怕是你们得罪不起的。”
阿姐眼神逐渐冰冷,神情严肃凝重,她方才听到了门外一些人的对话掌握了一些信息。
如今就是独孤一掷的时候。
老鸨面色难看,一声不吭。
阿姐将菜刀又贴近了一分,划出一道红痕,老鸨面色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