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我这不就在你身边吗?那天家里确实有些事,我回家了,因为还在跟你怄气,所以走时没跟你说,我现在不是在你身边吗!”我故作娇嗔地说。
“溪亭,你不说你家里就你一个人吗?你是个孤儿啊!你从小在孤儿院长大,还是好心人供你上学的,你说你上到这个点儿不容易,等以后工作了,要努力挣钱报答他们。”他越说越激动。“溪亭,你是不是又骗我了?我宁愿相信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可,可,可你为什么还要编这么幼稚的话来骗我?”
“他到底有什么好?不就出生时比我多了一把金钥匙吗?他那么地恨你,你为什么还要跟他在一起,你为什么还跟他在一起?我也可以的呀!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喜欢他,不喜欢我?那个老东西也是,你也是。你们都是,你们都是狗眼看人低,我哪里比他差了?我跟他身上不流着同样的血吗?就因为我的母亲吗?就因为我母亲吗?就因为我母亲吗?”
唉!怪我多嘴了,哪知这里面关系这么复杂。再也没心情招惹你了。
“陈醉,我喜欢你的名字,我知道你是为我才取的。”
“你听我的话,以后咱们慢慢来好吗?我现在就在你的身边,咱们把以前的不愉快都忘掉,好吗?”我低下头,在他耳边,轻轻喃喃地说着。
“好累啊,睡一会儿吧!”我将语调变得更加柔缓,像哄婴儿一样拉长调子。“睡一会儿吧。”
手上的神经渐渐放松,骨节也没有以前的突兀。五指渐渐散开,脸上歪七扭八的器官也已恢复原状,眉头舒展,睫毛一根一根地在空气中安详着。
我慢慢从他的手中抽出我的胳膊。到饮水机旁沏了一杯水,又回到他的身边,给他盖上被子。
照他的话说,他的精神妄想症不是天生的。他也曾经同大多数的男孩子一样,上学,闹腾,追可心的女孩子。
而这个常溪亭应该是他追过的女孩子中最最喜欢的一个,为了这个女孩子,他不跟室友打球了,也试着遮掩一些粗犷。陪栽花陪看夕阳,陪玩幼稚的游戏,陪他干傻事还乐此不疲。这该是一份多么刻骨铭心又多么单纯的爱情啊。
如果他们俩能一直这样走下去该多好!可惜一株玫瑰花打破了这个平衡。
“又骗我了,”又?难不成常溪亭以前一直经常在骗陈醉吗?是不是陈醉都知道却自我选择无视?
因为一株普普通通的月季花,而常溪亭跑了,再没出现。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呢?
常溪亭是不是不止陈醉这一个男朋友?陈醉口中的含着金钥匙的他和老东西又指谁?听这意思,陈醉和他应该是兄弟俩。家里财资雄厚。但是好像陈醉在家里,并不受待见。
这关系太复杂了。怎么弄得跟小说一样?一个心心念念却不知根底儿的孤儿常溪亭,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或弟弟,一个残暴不仁抛弃别子的父亲,一个时不时跑出来的精神妄想症患者。
剥茧抽丝或许还能理得清,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可能仅仅是因为我跟常溪亭有些像吧?可能仅仅是医生和患者的这一层关系吧?
可真的又没关系吗?世上万事万物千丝万缕,或许一切恰恰起源于一只不起眼的蝴蝶在西伯利亚震动翅膀时扇起的一阵阴风。而这只翅膀的威力又能波及我多少呢?
时间比翅膀更有威力!时间是检验威力的不二法门。
门没锁,外面很静,走廊很长,脱了鞋,轻手轻脚走在上面,凉凉的,滑滑的。
坐电梯直下一楼,没人阻拦,正电梯口一个长方形的花圃,里面草多于花,外面可见几个唠家常的中老年妇女,推着婴儿车或牵着小孙子,唠唠张家媳妇长李家媳妇短。我一身家常打扮,倒没引起他们的注意。
跟我推断的一样,一个很一般的小区,正是上班时间,在小区走动的人很少,可能也认可了自己的不高档,物业也懒散,花园不想打理,地面不太脏,过得去即可。每个人都在底层活着,能住进这样的小区,很满足很惬意。
我之所以能跑出来,应该完全得益于那个幕后黑手——陈醉的管家吧!他计划了这一切,可能仅仅为了满足陈醉对常溪亭的思念。对我的行动并未多加限制,要不然我不会这么轻松地出来。
事情并没有我想象地那般复杂,小区大门处于无人看管状态,路灯上有一个摄像头,老式的,好像红灯还没亮,即使亮着,清晰度应该也不高。
我堂而皇之地走出去,那个卖竹筒粽子的叫卖声时断时续,也好,让他好好休息休息。
小区门口车辆很少,大约10分钟才等到一辆车。
静一静让我捋清一下思绪。手机。对,首先得找到手机。
“师傅,麻烦你先到北安老街。”陈醉既然对我不设防,应该不会拿我的手机,那我的手机应该还在那个酒吧里。
昨天晚上灯光灰暗,我就觉得这个小酒吧很雅致。今天中午打眼儿一瞅更绝精巧了。只是在刺眼的阳光照耀下,有点儿泛白做旧。
推门一看,空间比昨晚更大,只是没什么声响,仿佛昨天的疯狂仅仅是凌驾于此处的另一个空间所在。窗户未开,仅留一点罅隙,伸进几条若有若无的阳光触角,混合着屋里面浅浅淡淡的雾气,如入仙人洞中,亦幻亦真。几个门童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嗑着瓜子,一个穿土蓝色衣服的阿姨在拖地。
我的推门而入,并未激起多少涟漪,到吧台那里询问了一下,一个管事儿的花衬衫很淡然地从吧台上的小格子里抓出一把手机,依次摆开。看他们这么熟练业务,这么波澜不惊,应该是见怪不怪吧!
如果说华灯下的老街是活力四射的小年轻,那上午的老街就如一个步履蹒跚的老者,慢吞吞地挨着时光,晃悠悠地期待着返老还童的那一刻。
车还在门口等着,司机四十开外,一条腿搭在车窗上,一条腿自然晃悠着。正在打电话。
“妞妞,你家马老师在群里说了,你这次模拟考试不错,可以985啊,爸爸一会儿就回家啊,今天让爸爸给你做盘拿手的红烧肉啊!”
“唉,好好……不回啊!”好像有点失望。“妞妞,多久没回啦!再怎么着也得吃点好的吧!你……你……”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师傅,你家闺女很优秀啊!”我坐上车,打趣着。
“哎,不省心。”师傅从窗户上放下腿,“妞儿也争气,每次都是这个。”师傅骄傲地伸出大拇指。一张脸溢出来的满满的父爱与骄傲。
“闺女不容易,小时身体不好,我那时在外开长途,他妈妈身体也不好,在一家小超市打工,很少照顾她,可她特别懂事,很小就自己洗衣服,做饭了。可是成绩一直也不赖,在学校里还是个积极的文艺份子呢!”全天下的父母是不是一说起自己的孩子,就犹如浩浩汤汤的江水,滚滚向前,绵延不绝?
“就是太瘦了,小时候他妈妈还在身边,再累也给她做饭吧,将就着这么大,可惜住校了,放假才回来。可是,这不?高三了,不回来了。说要省下时间学习,你说说,时间是省了,可身体弄坏了,咋办?”看似生气,实则却很心疼。“这小丫头,别看乖乖的,犟着呢!”
“师傅,你好福气啊!小棉袄这么争气,她现在正在冲刺阶段,争分夺秒是应该的,你可以做好给她送去啊!这么久没见了,你不想她啊!”我一脸羡慕地顺着他的话说。
“也是呵,好久没见了。”师傅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露出来自于普通老百姓的满足与腼腆。
“师傅,实验中学下车。应该快放学了,去看看闺女吧!”本来我还没打定主意去哪呢!经师傅这一提醒,我决定——回自己的家,过自己的烟火气。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世人只认“利”乃利益,物质,金钱,其实利益的定义挺广的,比如爱因斯坦追求真理,真理即是他的“利”,得到就是快乐,不得就会沮丧。马丁路德金的梦想是追求自由平等,这一梦想即为其“利”。利无好无坏,蜩与学鸠与鲲鹏与列子,境界不同而已。在你看来,俗不可耐的细碎日常,在庄子看来都是“凡俗”,都有所待。
这份“有所待”,很实在,很好。
“师傅,这份红烧肉带给你家小棉袄吧!告诉她,好好考,我在大学等着她。”下车从旁边的店里打包了一份红烧肉,满脸笑意地递到了司机师傅的手上。
师傅一愣,满脸错愕,走出好远,我的后背还能接受一份后方的灼灼。
于我,仅为举手之劳,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