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窗外的夜空带着一种澄澈的黑,零零点点的星光点缀在夜幕上,海风将走廊上的水流吹得涟漪阵阵。

谢见星停在二楼的楼梯上, 垂下睫毛往下面看,一楼的大厅里亮着灯,传来了熙熙攘攘的说话声,玩家们聚集在一楼, 正激烈地讨论着。

“那个敲门的怪物带着除岁去楼上了?”

“雨停了,要么除岁已经……, 要么是他已经解决了敲门怪物的求助。”

“在房间里的时候, 我问了十六号关于敲门怪物的事情, 据说在她弟弟被烧死之后, 她就疯了, 彻底不工作了,最后被发现跳进了悬崖后面的大海里。”

“这是成水鬼了啊?”

“要不,我们上去看看?”

“……”

谢见星没有下去加入他们, 他先来到了木雕怪物的门口,象征性地敲了一下门, 随即直接开门走了进去。

木雕怪物被那一声敲门声给吓得一激灵,他还以为是敲门怪物去而复返了,直接缩紧了脚底的枝桠,正想着怎么和对方拉拉关系,直到从门口走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它方才松了一口气:“你还活着?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运气好。”谢见星说,他没有开屋子里的灯, 对着窗户照了照脸, 用手背胡乱地擦了擦脸部的灰尘, 又拉开卫衣的领子,侧过脸去看脖子的印记,“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窗户不甚清晰地倒映出他的影子,在青年线条优美的脖颈处,那印记明显地更深了,朝着下方蔓延,几乎要触碰到寄生鬼所寄生的刺青——

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见星按了按眉心,面无表情地想。

“又问,你当我十万个为什么啊?”木雕怪物嘟嘟囔囔地说,“还有,你能不能别在我眼前做这样的动作,虽然我已经成为木雕了,但我怕我会□□熏心……”

谢见星:“。”

他回头看了一眼对方,眼睛里的神色很明显。

木雕怪物炸了:“你这什么眼神?!”

“你认不认识一个尾巴又分叉的,大概这么大的,”谢见星用手在腰部比了比高度,“小怪物?”

“你说它啊,不认识,谁都跟它不熟。我只知道它存在很久了,也没有人知道它变异前是做什么职位的,在哪里上班,好像怪物宿舍搬进第一个住户的时候,就有人看到过它。”

“它好像,和我们不太一样,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就,一种直觉吧。”

木雕怪物迟疑着补充。

谢见星点点头,他走到一边,拿起挂着的扫帚,冲对方道:“还有什么地方痒的?”

木雕怪物瞅着他不做声。

“也对,午夜快到了,你马上可以自由活动了。”谢见星放下扫帚。

“你是在讨好我,让我到时候放你一马?”木雕怪物露出一个促狭的表情,底气十足地抖抖枝桠,“太晚了,我到时候会攻击——”

“那时候你估计看不到我了。”谢见星把桌上的手电筒和蜡烛,打火机都收进了口袋里,“我准备马上去暗楼。”

“现在?”木雕怪物有些诧异,“白天不是更好吗?夜晚很危险。”

谢见星:“时间很重要。”

既然日记上提到了这句话,再加上之前十六号他们都是晚上去的暗楼,那么想进入暗楼,也许只有夜晚。

木雕怪物盯着他看了半晌,有很多话翻滚在舌尖,或许是太久没有和别人交流过,以至于哪怕这个人其实是个入侵者,它也有一种接近于低落的情绪,但它最终也只吐出一句:“好运。”

“你居然会说话了。”谢见星欣慰地说。

木雕怪物:“……”

它收回那句话,去死吧你。

***

从木雕怪物的房间出来,谢见星准备下楼,但原本嘈杂的大厅却变得悄无声息,只留下天花板的灯泡,时不时发出滋滋的声响。

谢见星歪了歪头,他朝楼上走去,在三楼通往走廊的拐角处看到了其余玩家的身影。

夏天站在一扇门前,迟疑地打量着眼前的房门,却没有敢伸手去敲响它。

周林明举着手电筒在房门上来回照着:“这么久都没有动静,那小子估计不行了。”

“他看起来不像是会这么轻易——”

“谁知道呢?在这个游戏里,就算是榜一也可能在副本里翻车,何况他只是一个新人。”小叶子冷静地分析。

温诡拖长了调子:“我倒觉得不会呢……”

“——我暂时还存活,谢谢关心。”一个悦耳如提琴般的声音在拐角处响起,明明是毫无波澜的声线,但听起来却让人格外舒服。

小叶子猛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黑发青年,被随意擦拭过的灰尘还残留在那张漂亮脸蛋上,头发上还带了点湿漉漉的水汽,整个人充满了肆意又凌乱的美感。

“你怎么在楼下?”她用手电筒照了照楼梯深处。

谢见星:“出来以后我去见了见老朋友,跟他道个别。”

信息量有点大,这句话出现的每个名词小叶子都想打上一个问号,她勉强把“老朋友”和“木雕怪物”对标,但是“道别”就——

有别人替她问了。

温诡:“道别?”

“我准备去暗楼看看,不管顺不顺利,要么我结束,要么这个副本结束。”谢见星把那本小册子掏出来,扔给对方。

小叶子伸手想中途拦截这小册子,但温诡仗着自己人高手长,在半空中精准地握住了它。

温诡打开小册子,高高地挑起了眉毛,余下几人也探出头来阅读着上面的内容。

小叶子快速地阅读了一遍,抬起头问谢见星:“你跟着敲门怪物去干嘛了?”

谢见星略去了自己救霸哥的那一段,只说自己给对方换了个灯泡。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在场之人都明白隐藏在平淡语句下的危机。

“你们可以跟我一起去,也可以选择不去。”谢见星看了一眼窗外,连星星都黯淡了不少,大致估算一下,怕是要接近午夜了。

他没有留给其余人很多时间思考,理了理袖口,就准备出发。

“我跟你一起去。”温诡迈开长腿,跟在青年身后。

他把小册子留给了小叶子,既然已经知道了上面的内容,这日记留着也没用,但小叶子也没扔,女生把它揉做一团,塞到运动裤的口袋里,用手压了压安全帽的帽檐:“我也去。”

剩下几人还在犹豫,周林明和小叶子是老朋友,明白她的性格,能做出这样的决定说明她很信服眼前的青年,但——

他问出了和木雕怪物一样的问题:“不能明天早上再去吗?”

谢见星也给出了同样的解释。

“那,”周林明说,“我也去。”

夏天有着微妙的从众心理,再加上小叶子是队伍里除她之外唯一的女生,她快速地切出自己的直播间界面看了一眼,决定道:“我跟你们一起。”

倒是常宁在短暂的纠结后一咬牙下定决心:“我就不去了,我和我的病人聊的挺好,现在去反倒是更危险,只要能够治愈他,我就能通过这次转职。”

“行。”小叶子同他道了别,紧接着往楼下走,“我回去房间整理下,等我五分钟,楼下见?”

最后一句话是疑问句,她看着谢见星问道。

青年点点头,又摸出一颗糖塞进了嘴里,他感受着嘴巴里的弥漫开的甜味。

这次是葡萄味的,难吃。

他想。

***

外界的风很大。

怪物宿舍里虽然简陋且漏风,但终究是座建筑物,能够避风,只有出来了才知道,这风吹的夏天头发在空中乱飞。

悬崖边的风尤其大,但他们的路线正好是顺着悬崖往下走。

四下无人,众人行走在悬崖边上,一侧是大海,海浪不断地冲刷着悬崖峭壁,一次又一次地浸润着礁石,而另一侧则是修好的高速公路,漫长而无尽头。

夏天腾出一只手试图按住自己的头发,为了缓解这种旅途上的不安感,她对着直播间的观众询问:“我头发现在看起来是不是特像群魔乱舞?”

【还好,也就是黑长直乱飞,一般般像吧。】

【这样说起来,小叶子真是有先见之明,本身就留了短头发,干净利落。】

【除岁的颜值是真的能打,头发凌乱的样子看起来更好看了怎么回事?好想伸手给他理理头发。】

【我恨他不开直播,我找了好久他的直播间,居然叫“别看”,好样的,你引起了我的逆反心理,我直接点了个关注。】

【这样一说,我好想知道他跟敲门怪物到底去干嘛了?就换了个灯泡吗,我不信。】

【总觉得这个副本结束后,能在真理之眼的精彩剪辑里看到他做了什么,等结束了我过去瞅瞅。】

【夏天,你扎个头发吧,都快遮到摄像头了。】

夏天刷到这条弹幕,赞成的还不少,她用一直拴在手腕上的发圈将脑后的长发扎了个简易的马尾:“不好意思哦,耽误你们看我啦。”

【没事儿,我不嫌弃你,毕竟母不嫌女丑。】

【你误会了,女鹅,主要是耽误我看我的除岁老婆了。】

【你长什么样我们都知道,几乎每次都能直播看到呢,但是隔壁那位可是很难蹲守的。】

【哈哈,我这种除岁新粉只能每天徘徊在他的队友直播间里,一会儿去小叶子那边,一会儿来你这儿,也不知道这辈子能等到除岁开他自己的直播不。】

【我的论坛新昵称be like:今天除岁直播了吗?】

【回楼上:没有。】

夏天:“……”

“好,那我带你们凑近点看。”

她本来就是很活泼的性子,原本因为直播落在了后面,这会儿加快了脚步,蹦跶着来到青年身边,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除岁,你好呀,我直播间有很多你的粉丝,要不要跟他们打一声招呼?”

谢见星冲她所指的方向弯了弯唇角,露出了一个礼节性的笑容。

青年面无表情的样子很有距离感,甚至有些时候因为那过于精致的五官,看起来像真实的人偶,但一旦带了点笑意,看起来格外具有震撼力,格外让人想珍惜这点在他身上显露的情绪,甚至想让他展示更多。

夏天距离他近,有那么一瞬间被杀到,更别提直播间里的其他观众了。

【艹,帅亖我了,真的好帅,我不会变成GAY了吧?我可是铁直男啊。】

【阿伟死了,我就是阿伟。】

【颜值杀人案件。】

【老婆,咱开一次直播好不好?求你,我想看你的直播,请你不要不识抬举。】

【啊啊啊啊爬行,兴奋地蠕动,像条蛆一样蹦跶,爬行,发泄,阴暗地狂笑,尖叫,撞墙,好几把帅。】

【……】

谢见星看不到弹幕,他歪了歪头,笑了一下也就过去了,加快往前走的脚步。

夏天笑了笑:“他们夸你呢。”

“谢谢。”谢见星说。

他恢复了一贯的样子,目光越过身边的夏天,看向悬崖边大海的深处,今晚没有月亮,星星也只有零星几点,深处只有黑暗。

夏天还在跟直播间的观众互动,小叶子叹了口气:“要是有辆车就好了,半个小时,我好冷,要被冻成冰雕了。”

温诡嗤笑:“你没听十四号说,车坏了来不了了,这电影局就不会安排车给我们去暗楼,属于剧情杀,只能自力更生。”

夏天来回做着高抬腿运动:“所以得互动一下,不然得压抑死。”

周林明裹紧了身上的衣服,一言不发地往前走着。

***

约莫二十几分钟后,悬崖的高度在往下降,仿若一个下山的过程,在回到山底之后,是一片海滩,而在海岸线的尽头,是一幢塔楼。

那是一幢很高的塔楼,在一处凸出的海岸线边缘,楼梯上布满了锈迹,楼梯很高,很陡峭,在黑色的塔身盘旋了一圈又一圈,像一条沉睡的蛇。

塔楼楼身中空,仅仅是一根柱子,而在楼梯之上,有一间房间,屋檐呈三角状,是红色。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暗楼。”小叶子指着它道,“很高,我们要当心,摔下来会直接摔成肉泥。”

谢见星朝着塔楼走去,忽地蹲了下来,看向眼前的地面。

在其他地方沙泥都很平整,唯独这一块与众不同,颜色较深,同时也凹陷下去,如果他们一直是在这里交易母带的……

他抬起头,这里的顶部恰好是暗楼栏杆的边缘。

“上去看看。”谢见星道。

没有人提出异议。

暗楼很高,光是爬楼梯,就花了众人很大的工夫,有些时候不得不中途停下来休息,但最终成功踏足了顶部。

“每当这种时候,我就觉得我平日里的健身不是没有必要的。”夏天气喘吁吁地说。

相较于她来说,其余人都要好上些许,出乎意料的是,体力最好的是小叶子,而谢见星略微有点气喘,自从他脱离“入侵”之后,就没有再刻意锻炼过体力,以至于骤然面前这种情况,体力还有待加强。

站在暗楼上往远处看去,海面广阔无垠,景色辽阔,甚至能看到悬崖边上那小小的怪物宿舍。

谢见星顺着顶部的栏杆绕了一圈,最终来到了与那处地面相对着的方向附近。

与其余地方的栏杆不同的是,这块区域的栏杆上沾着黑色的黏液。

这些黏液已经干涸,哪怕历经风吹雨淋,也有一部分与这部分栏杆合二为一,凝固在其上。

闻起来带着淡淡的腥臭味,很熟悉,就像……

就像那只小怪物身上的黏液。

而这种黏液,小怪物身上有许多,不像是通过滴落滴上去的,更像是在什么黏液池子里打了个滚,以至于全身都是,又或者,它是某个源头之一。

无论什么原因,或许是夜晚来临时,小怪物会站在这处栏杆上,或许不是,但黏液都会从这块地方滴落。

谢见星甚至能想象出当时的画面,电影局的员工在底下等待着交易母带,然后带着污染的黏液从栏杆滴落下来,滴落到他们的后颈,开始了一次污染。

他们变得从此不再身体力行地热爱工作,得到了思想自由的同时,□□开始畸变。

温诡来到暗楼顶部的屋子门口,这是一扇石门,上头涂抹着红色的油漆,和屋顶的颜色如出一辙,令这幢房子在暗楼上格外显眼。

举目四望,四周再也没有比这暗楼更高的建筑物,就像是一座通往天空的阶梯。

这扇石门前的门环被一把古朴的铜锁锁住了。

小叶子走过来,推了推:“谁有钥匙?”

“叮咚。”温诡举起自己的右手,他将右手握成拳头在面前放平,手心里赫然躺着一把古铜色的钥匙。

“□□?”小叶子脱口而出。

她这么一说,谢见星也想起来这□□是商城里的特殊道具,可以打开任何普通门锁,只是有奇特力量封锁的不可打开,需要换取的积分颇高,一般新手玩家里很少舍得用巨额积分去换这种道具。

“答对了,没奖。”

温诡把□□插入铜锁的钥匙孔里,伴随着“咔嚓”一声,门锁开了。

男人吹了个口哨,钥匙在他的指尖晃了一圈:“进去看看?”

他也没有等待回复的打算,伸手取下铜锁,推开了石门,探头往里面伸去:“看不出来,里面还挺大的。”

直到众人都进入了石门,他们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这根本不是这暗楼上的屋子该有的面积,它被扩大了十倍,甚至百倍。

只有站在里面,才能窥见,它的穹顶很高,呈一个弧度完美的半圆形,用近乎透明的薄纱当做帷幕,隔出了又一个空间。

里面很安静,好像什么人都没有。

墙壁是白色,穹顶是静谧的黑色,几乎能跟外界的夜空融为一体,甚至让人恍惚间产生根本没有屋顶的错觉。

石门在众人身后合上,发出沉重的一声“咚”。

谢见星最后一个进来,他站在队伍的末尾,青年微地蹙起眉头,就在进来的瞬间,他莫名觉得后背的刺青发凉,是沉睡中的“他”在提醒他,这里有危险。

能让沉睡的寄生鬼做出本能反应,最起码也是玩偶师那个等级的。

是牌位上写的那位吗?

前方的小叶子手拿着手电筒走在第一梯队里,她显得很警惕,每撩开一个帷幕都会侧过身以防突然的袭击,前几个的帷幕空间里都空无一物,甚至连任何桌椅都没有。

谢见星安静地跟在后面,在走过第四个帷幕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忽地将手里的手电筒往穹顶上照去。

在他前方的是温诡,男人也站住脚步,回头:“怎么了?”

“你们有没有听到其他声音?”谢见星问。

本来这里就足够安静,这会儿听谢见星一问,就连脚步声也都停止了,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通,在约两分钟后,一种嘈杂的噪音响起。

这是一种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就像录音室里调制音量时产生的噪音,但很轻微,起码传到这里的时候变得音量很低。

谢见星侧耳听了片刻,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但走着走着,青年便觉察出不对来,原先这些帷幕只有在他们经过或者拂动的时候才会飘起,可现在哪怕是远离众人的帷幕,也飘**在了半空中,由远及近,**起阵阵涟漪。

就像是有一批透明的,看不见的人正在朝着他们围剿而来——

“你们看——”夏天惊愕地指着四周的帷幕。

小叶子:“跑!快!”

她抓着手电筒奔跑起来,奇怪的是,随着他们的奔跑,那嘈杂声越来越近,与此同时,另一种声音也涌了出来。

“咕咚、咕咚、咕咚……”

好像是什么粘稠的**在翻滚着。

手电筒的光线随着小叶子跑步的动作胡乱地照射着,无意间照到头顶,那原本高高在上的穹顶却骤然低垂,那种感觉,就像一个原本直立的巨人发现了脚底的蚂蚁,于是俯身来查看要不要一脚踩死它们——

谢见星也跟着将手电筒照向头顶,用肉眼已经能够看见穹顶的现状,仿佛一团又一团的黏液在头顶翻滚沽涌着,那股小怪物身上的腥臭味随着穹顶的接近也随之散发出来。

“这他妈不会直接倒下来压死我们吧?!”周林明边跑边气喘吁吁地问。

小叶子从嘴角挤出一句话:“别说话,跑步时说话会岔气。”

“往回头跑啊,先出去再说,为什么要往里面跑?!”夏天着急而不解地问。

谢见星:“你还能找到进来时的门在哪里吗?”

夏天一时语塞。

“门已经不见了,在异变开始的时候,我们就注定出不去了。”小叶子补充。

在众人交谈的工夫,头顶的穹顶越弯越低,在谢见星能够看见的视野里,那翻滚着的黑色黏液时不时地滴落在那些飘扬着的帷幕上,将原本接近透明的白色帷幕染黑,谢见星往身后望去,只见一片片黑色帷幕无风自动地飘扬着,像是一幕幕黑色旗帜。

而随着帷幕的变色,那黏液翻滚不息间幻化出了一只只奇怪的生物,有似飞鸟般的猛禽,它生长着满是鳞片的翅膀,在应该生有飞爪的地方却生长着两条蜷缩起来的触手;有鳄鱼般的生物,头顶生角,浑厚而有力……

小怪物也许就是这样形成的。

谢见星想,它与牌位所供奉的神明有关,也许是分.身,也许是眷者。

这些怪物险些将周林明吓得尖叫出声。

随即他们发现,这些怪物只是他们的幻觉,是由黏液催生成的幻影,但再不跑快点,这些幻影也许就会变成现实——

一瞬间肾上激素狂飙,小叶子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往前方拔足狂奔着。

温诡跑的位置最不巧,他奔跑的时候距离帷幕很近,一坨黏液恰巧从他经过的途中掉落,谁也不知道被黏液沾到会发生什么。

那只黏液所化的猛禽眼看着要沾到他的肩膀——

男人脸色骤然变化,他没有去赌自己的道具能不能阻挡黏液的侵袭,他飞速抛出一个红色按钮:【抉择权:你拥有脱离转职世界的权利,将立即前往“行刑人”的转职世界。】

【确认脱离。】

【玩家温诡符合脱离条件,三、二、一,脱离本世界。】

温诡消失了。

“别停!”小叶子厉声喝道。

他们距离发出音量调制音的源头越来越近,那忽大忽小的噪音声也越来越大,直到他们停在这个空间的尽头,那是一堵白色的墙壁。

跑在最前面的小叶子愣住了。

“这里。”

谢见星指着右前方说,这里有一块长方形的帷幕,遮的太隐蔽,因此小叶子一时间未曾发觉。

青年绕过这块帷幕,在它的身后有一扇门,他试探性地推了推门,没有上锁,他推门而入,恰好与房间里的花衬衫青年四目相对。

这房间很特殊,它的顶部很矮,顶部与外界的穹顶并不相连,顶部镶嵌着一个巨大的三角形,两根流苏从上面垂了下来,在房间的中央有一道玻璃隔板,将众人和花衬衫青年完全隔开。

谢见星进来的时候,花衬衫青年正坐在玻璃隔板的另一侧,摆弄着面前的调音设备。

除却那些密密麻麻的按钮,在他的手边,还摆放着一台老式放映机,正对着门口。

花衬衫青年长得很普通,没有任何记忆点,丢进人群里一眼就能忘记,他见一群人气喘吁吁地推门进来也没有惊讶,笑眯眯地打招呼:“你们就是最新一批的治愈师吧?”

他将玩家们一个个看过去,最终停留在了谢见星身上。

因为跑的过于激烈,青年脸上浮现了一片嫣红,犹如飘落进水墨画中的一片桃花,分外鲜活。

不过花衬衫青年的视线最终落在了谢见星的银色发尾上,他挑了挑眉毛,摩挲了一下手指,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

谢见星同时也在打量他。

没见过,不属于认识的范畴。

对方在看他的头发,如能看出他从“入侵”带出的发尾诅咒,应该不是人类……

小叶子出声打断花衬衫青年的打量:“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啊,你们可以叫我……叫我什么呢,这次就叫我阿绝吧,有点土对不对?”自称“阿绝”的花衬衫青年轻松地笑着,他上去那么普通,但没有人敢轻视他,他的手指把面前的某个按钮往上一推,之前的那种噪音便传了出来,“我在这里调试设备,顺便等像你们这样的人来。”

夏天:“为什么要等我们来?”

“为了给你们一个选择。”阿绝在原地转了个圈,他指着三角形垂下的那两根流苏,轻描淡写地抛出了一个炸弹出来,“这是两个选择,红色的那根生,蓝色的那根是死,请选择。”

夏天:???

她的眼神带了点迷茫,有点不明白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真的会有人直白的将这个生死说出来吗?

见夏天迟迟不动,阿绝歪着头看着一旁的谢见星:“怎么称呼?”

“除岁。”

“你要不要试试?你不好奇吗?拉一下流苏,会出现什么呢?”

谢见星冷冷地说:“不好奇。”

“那么好吧,我补充一点规则。”阿绝眨了眨眼,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他沉吟片刻,“嗯,第一,从现在开始,我说的话里,有三句话是真的。”

“第二,拉蓝色的流苏,会死。”

“第三,拉红色的流苏,会死。”

“第四,什么都不做,会死。”

“第五,离开这间房间,会死。”

“好了,你们来选吧,每个人都要选。”

他来到放映机前,调整了一下角度,好让放映机正对着众人,尤其对准了谢见星,那模样就好像那不是一台放映机,而是一台摄像机。

这台放映机让谢见星莫名不适,他侧了侧脸,走到了最旁边。

夏天小声地说:“这怎么选?”

小叶子脑内风暴了一会儿,忽地开口:“线索不足,他给的条件太少,没有任何逻辑,根本没法推理。”

周林明:“那我们怎么办?我最不擅长这个了,就连刚才的逃生都比现在这个擅长点……”

“他根本没想让我们推理。”谢见星看着眼前的两根流苏,往前走了一步,来到它们之下,“我相信他说的有两条是对的,什么都不做,或者离开,都会死,但这两根流苏定生死,随机性太强,‘真理之眼’不会放任这样的通关方式,所以……”

他拉了一下蓝色的流苏,笑了一下,黑色的眸子里流光溢彩:“一、四、五是真话,二、三是假话,对不对?”

伴随着他的动作,几个瓶子从顶上落了下来,瓶身精美,刻着繁复的图案,像一个个咒符般。

“红色也是一样,你来。”谢见星对小叶子说。

小叶子:“……你干嘛不自己动手?”

“我不喜欢红色。”谢见星说。

尤其是刚刚被火烧过的时候。

小叶子:“。”

真是一个她无法拒绝的理由呢。

在副本世界里相信一个陌生人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不过小叶子没有经过太久的停顿,也走了上去,拉了一下红色的流苏,一个重物落了下来。

那是一个神像。

一个触感黏腻,像是用外面穹顶上黏液制成的神像。

神像面目模糊,看不清脸,但穿着精致复杂的长袍,隐没在了阴影里。

“完美的选择。”玻璃隔板的另一侧传来鼓掌声,阿绝笑嘻嘻地说,“现在才到了你们该做选择的时候,很简单的选择,瓶子里的是净水,如果选择净水,只需要给你们的病人滴上一滴,就能治愈污染。”

“而神像则是另一种选择,你可以向这位神明祈求,祂是位非常慷慨的阁下,会帮你治愈你的病人,也许还能给与你们意外的好处。”

“对了,为了防止你们互相影响,我需要隔断你们的交流,请做出你们自己的选择。”

阿绝打了个响指,顿时各位玩家只觉互相之间竖起了一道屏障,无法看到对方的动作,也听不到其他人的说话声。

“限时,五分钟。”

***

失去了其他人的联系,夏天有些不知所措,但她好歹不是个新人,她是最先做出选择的一个。

她尝试着自己分析,神像是相当危险的东西,凡是涉及神明这种高维度生物的,都需要慎重,那是高玩们选择的东西,她当然是选择净水比较好。

下定了决心,她直接弯腰取走了一个净水瓶。

在做出选择之后,她消失在了原地。

第二个做出选择的是周林明。

他来来回回苦思冥想,又深思熟虑地抓耳挠腮了一番,最终作出了和夏天一样的选择。

第三个是小叶子。

她认为这两个东西没有什么可比性,按照除岁所说,霸哥就是拿到了牌位,但却遭受了惨痛的后果,这神像根本就是一个陷阱,与虎谋皮,只是她还是郑重地想了几分钟,才弯腰去捡那个瓶子。

而到了谢见星这儿,他还没做出选择,就听见耳边传来一个被刻意压低的声音:“除岁,想不想跟我做个私底下的交易?”

是阿绝。

谢见星面上没什么表情,听着对方继续道:“你的发尾,有一种我很陌生的力量,我有点好奇它的来源,我可以帮你驱除银的诅咒,作为交换,你需要告诉我你是怎么被种下诅咒的。”

“当然,我可以先告诉你,面前的选择。”

“如果你同意交易,就点一下头。”

谢见星权当没听到,他看着面前的这两样东西,忽地弯腰捡起了一个瓶子,拔出木塞,晃了晃瓶子里的净水。

透明的,无色无味。

“你是没听到我说的吗?听到了就点一下头,这么划算的交易,错过了可是要后悔的。”耳旁的声音并没有因为被无视而生气,而是继续游说,“你想选净水?这可——等等,你要干什么,停——!”

阿绝惊愕之下打出了另一个响指,但已经晚了。

谢见星低着头,他用另一只手扶起了神像,随即倾斜了手中的瓶子,将净水倒在了神像上。

“滋滋滋滋——”

几乎是瞬间的事,净水像有腐蚀性般地渗透进去,笼罩神像的阴影被净水全部融化,露出了完整的真容,那是一个陌生的男子,棱角分明,祂身上的衣服破损了一个口子,脸部坑坑洼洼。

就在祂露出阵容的刹那,黏液飞溅开来,一股无形的威势顺着黏液刹时扩散开来,仿佛要将所有东西碾碎似的,流苏,天花板,玻璃隔墙,所有东西都被碾为尘埃——

谢见星距离最近,根本躲闪不及,但有另一种逐渐复苏的力量护住了他,他主动唤醒了寄生鬼。

阴冷的气息在青年身后凝聚,寄生鬼所化的男人站在他的身后,那些尘埃被某种无形的防护挡在了一边,重重砸在墙壁上。

门外传来了剧烈的响动,房门哐哐作响,触手般的黏液从门底、门缝里涌入,无穷无尽的阴影包裹住了净水瓶,可它却丝毫不动,一道白色的光线照射开来,将阴影搅的四分五裂,双方斗争不休,整幢暗塔,不,整个世界都在摇摇欲坠。

透过碎裂的玻璃隔板,谢见星看清了在其之后的样子,那是一个放映厅,而他不是观众,他位于放映的屏幕里,而对应的观众座位上全都是一个个阴影。

“别,别生气,阁下,别,”阿绝难得有点结巴了,他试图控制住眼前的局势,但破碎的天花板险些砸中他的脑袋,就这样,他还分了一部分精力去看谢见星身后的寄生鬼,脸上露出无法掩饰的震惊之色,“你,这种力量,你是——”

他话都还没说完,就被那边暴怒中的邪神给打断了,触手不分敌我地卷住他的一条腿,将他拉到了半空中。

“只知道工作是病,畸变的身体也是病,选择任何一样都不是治愈,那就以毒攻毒吧。”谢见星冲对面的观众们露出一个看出堪称完美的笑容,青年眉眼弯弯,瞧上去漂亮又讨喜,光看脸,谁也不会把他认为是造成这幅场景的罪魁祸首。

阿绝倒挂在空中,也顾不得其他了:“你就不怕祂把你给——”

“怕,但副本结算是不会迟到的,对不对?”

谢见星毫不惊慌地冲他眨了眨眼睛。

就算是神明,也无法从“逆瞳”的手里抢人。

为了以防万一,他甚至牺牲了一次寄生鬼苏醒的机会,毕竟对方可是邪神——想到这里,青年就觉得背后站着的男人散发着阵阵凉意,不用想也知道,对方只能用怎样的眼神看着他。

他绷紧了脊背,没有回头。

暗塔在崩裂,墙壁一寸寸地消失在空中,那位被净水浇脸的邪神终于想起了谢见星,一道黑色触手朝他劈来!

青年的睫毛微微颤动,抬起眼皮静静地看着那触手离他越来越近,带着飒飒的破空之声——

想杀他吗?

很可惜,“逆瞳”一向是个很准时的存在。

青年想,他甚至有闲心数数,尽管触手带来的风已经逼近了他的脸。

五、四、三、二、一——

结算系统如谢见星所算的那样,准时地跳了出来,副本结束,那一抹触手直接打在了空气中,将青年身后的一道墙壁砸了粉碎。

在谢见星消失的同时,一排排文字浮现在了他的眼前,却并非是系统结算。

【影片《初级治愈师》不完美谢幕,向观众致以诚挚的歉意,但不完美又何尝不是一种完美呢?】

【影片《初级治愈师》

领衔主演:除岁、温诡、小叶子、夏天、周林明、常宁。

特邀出演:伟大的污染阁下,普雷斯科特;尊敬的净化先生,欧尼斯特。(以上排名不分先后,以字数从多到少排序。)

友情客串:幸福的J。

灯光/摄影/美术/导演:零号放映机(传奇物品)。

拍摄场地:第七电影局、怪物宿舍。】

【感谢以上几位的倾情演出,虽然影片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但是两位阁下,请别动怒,大家都在看着呢。】

【……】

在这几行字变淡到谢见星彻底消失的过程里,他看到了另一幕,暗塔碎裂,大海倒灌,天空从中裂开一条缝隙,而从缝隙中**出来的是一座座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发达的高速通道满是汽车,街道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这个副本世界在破碎,并入了另一个更高等级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