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桐说的声音不大,但由于教室安静,大半个班的人都听见了。

订正的不订了,偷摸开小差的也不开了,台下的学生们齐刷刷地仰头看着范桐,忍着翘起的嘴角,小小声地互相交头接耳。

“卧槽,桶子猛啊。”

“我是不是听错了,他居然敢叫斧子哥出cos?”

“虽然我不看动漫,但是如果真的能出的话我还蛮想看的哈哈哈。”

全班人在底下猫猫祟祟地看热闹。

宋拂之冷着脸,“哗”地一声抽走了范桐手里拿着的卷子,掀开放到讲台上。

动作干脆冷厉,全班人顿时收声,回到一片沉寂。

宋老师好像生气了。

宋拂之垂着眼,看范桐的卷子,看完了正面,又翻到反面,一直没什么表情。

范桐脸上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俩出来。”

宋拂之拿起范桐的卷子,站起身直接走了出去。

晚自习的走廊外空无一人,俩孩子站在老师面前,紧张地抓着袖口。

宋拂之平静地开口:“为什么不听卷子讲评?你们平时上课都挺认真的。”

姚欣欣低着头没讲话,范桐顿了好一会儿,声若蚊呐:“因为我前面没错题,我感觉都会了……”

“那我在第十题讲的变形题型你会吗?”宋拂之问。

范桐张了张嘴,他根本没仔细听,所以也不知道宋老师讲了什么变形。

“对不起老师,我没注意听。”

范桐这点还是挺好,很耿直的男生,想说什么话就说了,认错的时候也很爽快,他知道自己这次确实错大了。

宋拂之道:“你们自己不听就算了,传纸条会影响旁边的同学,他们会好奇,会分心。”

这是确实,同桌每次都要凑颗头过来看他们聊了什么。

姚欣欣“嗯”了一声:“对不起老师。”

“姚欣欣这次考了145我先不说,你有不听讲的资本,范桐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这次进步很大,考得很好,得瑟了。”

范桐一噎,他还真是这么想的。

所以才那么放肆,传纸条,不听讲,飘了。

宋拂之问:“一百二十多分,你知道比你考得好的人有多少吗?你再看看自己的卷子,有多少是不该错的题目?你对考得好的定义是什么,比自己上次分高一点就是考得好?”

范桐点点头,诚恳地说:“我以前真是这么想的,以后不会这么想了。”

这孩子太直了,宋拂之差点给他整笑了。

“我有个问题,你们知道上课传纸条是不对的吗?”宋拂之淡声问。

范桐抬头看向宋拂之,点了点头:“知道。”

宋老师一直都很讲规矩,他说了上课不能做与课堂无关的事情,传纸条讲小话明显属于此列。

“你既然知道,那在我把你们叫上台之后,你为什么反而还能嬉皮笑脸地给我提要求?”

这大概才是最令宋拂之生气的地方,范桐年轻冲动,明知故犯,不以为荣反以为耻,做错事情态度却还是不端正,规则意识太差。

范桐耳根都红了,现在冷静着一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实在是有点离谱。

姚欣欣一直要他别勇,他也没听进去。

他就是想得太兴奋了,以为宋老师经过运动会之后已经和学生混成一团了,很好讲话,跟朋友似的,不就是出个cos吗,如果他也喜欢的话那就是一举两得。

所以范桐就没过脑子,直接在讲台上把话问了出来。

“对不起。”范桐有好多道歉的话想说,却还是只憋出了这仨字儿。

宋拂之神色放松了些,语气却还是有点冰凉:“如果找我有什么请求,你们说说要怎么找。”

姚欣欣说:“首先上课不能开小差讨论,更不应该在做错事情之后问。”

范桐点点头:“要先认真听课,上课就干上课该干的事情,然后下课之后,再去办公室单独找您。”

宋拂之不置可否,无声地站了会儿。

俩学生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宋老师一直没有愤怒,甚至连语气都没什么波动,但这种冰冷是他们最怕的,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宋拂之最后说:“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多少都要懂得注意场合。范桐同学,你用这种方式,在自习课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向我提这种请求,你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我,你会答应这个学生的要求吗?”

这句话宋拂之说得有点大声,语气也很严厉,一门之隔教室里的孩子们也都听见了。

低头默默写作业的学生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无声地叹了口气。

但往好的方向想,这么一听,如果桶子哥没脑子一抽用这种惨绝人寰的方式赶着送死,而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私底下社团全员送张邀请函、撒个娇什么的,是不是没准宋老师真有可能答应?

宋拂之淡道:“下次憋着,有话下课再讲。要么就学聪明点儿,别把纸团直接往外扔,还扔那么高,耍杂技呢?瞎子都看得见。”

……姚欣欣在心里憋笑。

“回去吧,晚上早点休息。”

两个学生跟在宋拂之身后回了教室,杀鸡儆猴效果显著,别的学生们也都安安静静地埋头学习。

一直到晚自习下课的铃声响起,教室里始终安静规矩得要命。

下晚自习了,走廊上渐渐吵闹起来。

宋拂之还坐在讲台上收拾卷子,没有立刻离开,底下的学生们便也没有一个人敢下课,上厕所都不怎么敢。

其实平时不会这样的,偶尔宋拂之下课以后也会在教室里留一会儿,比如收拾一下东西,比如解答问题,比如督促值日生做一下清洁。

要放平时,孩子们早就该玩玩,该聊天聊天了,但是今天显然十分低气压,没人敢动。

宋拂之把东西收拾好了,站起来,这才发现教室门外面站着位母亲,班里一个女同学的。

宋老师脸上的严肃还没收起来,朝家长微微颔首:“您好,找叶雨寒?”

叶雨寒妈妈笑着“诶”了一声,半边身子躲在门外朝里面挥手,小声道:“雨寒,雨寒。”

小姑娘硬着头皮,成为了教室里第一个“下课”的同学,小跑着出了教室。

叶妈妈把手里一大袋子东西递给女儿:“最近突然降温,给你送了点衣服来。”

叶雨寒小声说“谢谢老妈”。

叶妈妈皱了皱眉,低声问女儿:“你们宋老师怎么总是板着个脸啊?别的班都下课了就你们班不下?他平时是不是太严了……”

小姑娘扭扭身子让她别说了:“妈——”

宋拂之已经走远了,但叶妈妈说的话他都听见了。

经过隔壁班的时候,宋拂之正好碰到梅老师从她们班走出来,还跟学生有说有笑的,聊着舞蹈排练之类的事情。

梅老师就是那位在运动会上和学生一起跳了段儿民族舞的美女老师,跟班上学生们关系都挺好,很多学生在私下里说“下辈子要投胎去梅老师班上”。

梅老师和宋拂之打了声招呼,两个人顺路一起回了办公室。

刚回办公室就有老师打趣道:“宋老虎今天又发威了啊?我下晚自习回来经过你们班,安静得跟什么似的,吓人。”

宋拂之摇摇头:“有学生上课传纸条。”

别的老师笑了:“我小时候也传纸条来着,现在当了老师就知道他们传纸条的时候多开心。老宋小时候没传过纸条啊?”

宋拂之没回答。

他小时候真没传过纸条,一件出格的事儿都没干过。

不知道是该说他太懂事,还是太浪费青春。

梅老师笑笑:“宋老师放松点儿,生气太多对身体不好。”

梅老师看着和学生打成一片,互称姐妹兄弟,其实她手段可厉害,使的都是温柔刀,生起气来微微一笑,能让学生背后发寒。

宋拂之想了想,问梅老师:“梅老师要参加社团嘉年华?”

梅老师笑着“啊”了一声:“我挂在舞蹈社当指导老师呢,所以跟她们一起有个表演。”

“高一的那位教生物的,马老师,他还要跟学生一起表演魔术来着。”

他们学校氛围就是这样,越是优秀的学生其实越会玩,高一高二的活动很丰富,也不影响他们高三照样出状元。

从他们不设限的运动会开幕式就能看出来,不仅学生们很有创造力,学校也很愿意为他们创造舞台。

这年头,一边搞学习,一边还努力兼顾素质教育的学校似乎不多了。

宋拂之在老师群体里面其实算是有点格格不入的,总是很严肃,也不爱和学生开玩笑。

上次运动会,别的老师都觉得宋老师活泼了不少,这没过几天又回到了从前,看来运动会限定皮肤已经过期了。

老周过来敲了敲宋拂之的桌子:“今天就别忙了,赶紧回家,你家教授等得望眼欲穿了。”

自从运动会上见了时章一面,老周就把“时教授”改成了“你家教授”,每次听,宋拂之心里都会轻轻地**两下。

今天没**起来,宋拂之真的有点累。

怎么说呢,他的心情很复杂。

一方面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一方面又在想,自己好像真的从小到大都挺没趣的。

小时候做无趣的学生,长大了当无趣的老师。

明明一直喜欢二次元,却从小到大都只是沉默的旁观者,连去个漫展都要好朋友拖着拽着。

现在的小孩儿暑假去漫展大玩cosplay,老师们和学生一起跳舞变魔术,有人在月光下弹吉他唱歌,有人在街头潇洒自信地玩儿滑板,大胆热烈地追求心仪的对象。

太过鲜艳的色彩,好像从来不属于宋拂之的生命。

和他们一对比,宋拂之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生活,好像一直是灰白色的。

学生们叫他“阎王”,现在连家长都说他“太严”。

每天上课下课,早出晚归,与从前几千个昼夜毫无差别。

他却突然觉得有点累了。

不是因为工作太多,不是因为班里学生调皮,反而是因为有点羡慕他们。

羡慕这群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快乐小屁孩,能快快乐乐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还敢拉着阎王老师一起做。

下车回家,宋拂之头有些发晕,他打开家门,看到一盏温暖的灯亮着,他的教授坐在沙发上,身上笼着一层淡淡的金绒。

顿时,心里的那点阴霾就散去了。

时章一条腿松散地叠坐着,正低头看书,眼镜轻轻地滑下了一段鼻梁。

看到宋拂之回来了,他便把书放到了一旁,过来很自然地抱了抱宋拂之。

“回来了。”

时章的嗓音低沉而温柔,宋拂之被他圈在怀里,周身都是温暖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眼眶一酸。

宋拂之抬起手,用力地抱紧了时章,脑袋深深地埋进他的颈窝,下巴蹭了蹭。

用力地抱了两三秒,宋拂之松开他,深呼吸了一下,问:“你吃晚饭了吧。”

时章说“吃了”,目光却没离开宋拂之,轻轻地凝望他。

宋拂之去书房收拾东西,有几本教参他落家里了,明天准备一起带回学校。

其实还有两节课没备完,但今天实在是太累,心累的,所以宋拂之不想再加班了,留给明天吧。

宋拂之转过身,蓦地看到时章靠在书房门边,似乎已经看了他很久。

“怎么了。”宋拂之牵了牵嘴角。

时章走过来,曲起手指蹭了蹭宋拂之眼睛下淡淡的疲倦:“今天累了?”

宋拂之站着没说话。

时章展臂轻轻一带,宋拂之还是顺着他的力道稍微靠进了他怀里,额头抵着时章的颈侧。

半晌,宋拂之才低哼了声:“嗯。”

时章手臂发力,把宋拂之抱得很紧。

他低头吻了吻宋拂之的脸颊,也没问原因,只是温声说:“我给浴缸放水,你等下泡个澡吧,能减压放松的。”

宋拂之愣了愣,突然抬起头笑了,可能是今晚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教授您那几万块的浴缸啊。”宋拂之笑得眉眼弯弯,故意道,“我可不敢泡。”

看宋拂之笑了,时章的神色终于放松了些。

时章放开宋拂之,转身去主卧浴室,淡淡一声飘过来:“那你别泡。”

浴室那边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大概是时章在收拾。

宋拂之慢慢在沙发边缘坐下,突然就感觉浑身的压力都卸下去了。

时章在浴室里鼓捣了大概二十分钟,宋拂之都快在沙发边睡着了,终于听到耳边有人叫他。

“来洗吧。”时章笑了笑,“看你困的。”

推开浴室,宋拂之差点惊了。

水雾缭绕,香气氤氲,宽敞的白瓷浴缸里浮着一层细密的浅蓝色泡沫,像是童话里才有的天空,水流舒缓地流进池里,声音治愈。

看着就舒服。

宋拂之笑着看向时章:“太梦幻了,我真不敢泡了。”

时章说:“是谁说的浴缸没用?”

“我先试试再看要不要收回这句话。”宋拂之道。

要泡澡,那就得脱衣服。

宋拂之现在没那么害羞,毕竟和爱人做过了相对亲密的事情。

但那次是在黑暗的帐篷里,只有触觉,没有视觉。但如果是在灯光下,宋拂之还是会觉得有点难为情。

好在时教授很懂分寸,看到宋拂之撩起衣服下摆,他很自觉地转身出了浴室,还贴心地替宋拂之带上了浴室门。

宋拂之把衣服脱了叠好,放到一边,踩进浴缸。

浴缸里的水温正好,很温暖,宋拂之坐下去之后才意识到这个浴缸到底有多大。

他整个人能直接躺进去,不仅他能躺,身边还能再躺一个人。

宋拂之靠在符合人体力学的斜坡上,闭着眼缓缓吐气,终于意识到,时大款确实有点水平。

浴缸虽贵,但是真的很舒服。

宋老师真香了。

“拂之?”时章在外头叫他。

宋拂之闭眼“嗯”了一声,声音拖得很长,活像位懒政的昏君。

“浴缸有按摩功能,右手边的面板可以调。”

“噢。”宋拂之睁眼,按照时章的指示,果然右手边有个面板。

“哪一个按钮是按摩啊?”

时章说:“最右边的。”

宋拂之按了一下,没等来按摩,倒是身后的入水忽然“哗”地变大了。

“不是这个!”宋拂之喊。

时章说:“右边那个最小的,你是不是按到大的了?”

救命,高级浴缸就这么点不好,功能太复杂,没个手册摆旁边还不能好好泡澡了。

宋拂之鼓捣了半天,按摩死活没打开,倒是调高了水温,开了个什么冲浪,甚至还放起了音乐……

“我搞不定这个。”宋拂之崩溃地妥协了,“你进来帮我调吧。”

门外传来时章带着笑意的声音:“那我进来了?你不介意吧。”

宋拂之拿这高级玩意儿没办法,无奈地说:“不介意。”

时章进来的时候,宋拂之整个人像墨鱼一样埋在水下,就露出一颗脑袋。

时章还穿着整齐的衬衫,单手撑在浴缸上,弯腰越过宋拂之,跟他讲解面板。

哪个按钮是做什么的,哪个图案代表什么功能。

宋拂之听一遍就懂了。

“我试试——”

宋拂之想试着调浴缸,哗啦一下坐直,满肩满背的水直接撞到了时章手臂上,沾湿了一大片衣袖。

宋拂之一滞:“……抱歉。”

“没事。”时章解开袖口,“反正马上就要洗掉。”

半透明的衣袖贴着时章的手臂,勾勒出清晰的手臂线条。

宋拂之半卧在鼓着泡泡的热水里仰望时章,看到他利落的下颌线,还有沾着水珠的喉结,突然就有点心跳加速。

浑身被热水抱着,让宋拂之想到帐篷的那一晚。

时章也是这样从后面拥抱着他入睡,那时,时章的体温比热水还高,比太阳还暖。

时章把衬衣袖子挽至手肘处,小臂紧实,线条利落。

宽肩窄腰在浴室的灯光下无处遁形,宋拂之看得分明,比那夜分明许多。

时章转身出门:“我去把衣服脱了洗掉。”

“时章。”

宋拂之突然在身后喊住他,声音有点哑:“就在这里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