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离一个月◎

大清早朝露未消, 外面鼓声直噪,虞子钰还没起床,头从软绵被子里伸出来, 朝外大喊:“吵什么吵,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丫鬟青荷早已醒来, 在外帮虞子钰准备洗漱用具, 回道:“小姐,是突厥可汗他们走了,外头的仪仗队正给他们送行呢。”

“哦, 突厥人就爱显摆。”虞子钰抱着怀里的刀, 翻了个身, “青荷,你别在外面候着了, 我还要睡呢, 我醒了再叫你。”

“好。”青荷在廊下走了没几步, 又折返,趴在窗棂小声道,“小姐,听说姑爷也要随鸿胪寺的使臣一同去突厥, 您不去送送他吗?”

虞子钰脑子滞住,睡意全无, 摸了怀里的刀一会儿, 坚决道:“我都跟他和离了,还送什么送,以后不准叫他姑爷, 他不是我夫君了。”

“哦。”

虞子钰在**来回滚, 摊煎饼似的, 终于还是起来,洗漱完毕,慢吞吞去饭厅。饭厅里只有虞凝英、祝淑秋、虞元楚三人,虞青黛和赵天钧都去为突厥可汗饯行了。

虞子钰心情低落,一声不吭耷拉着个脸坐在自己的位置,解下佩在腰间的弯刀,“啪”一声重重横在桌面上,埋头大口喝粥。

虞元楚剥了个茶叶蛋,放到祝淑秋碗里,瞥了虞子钰一眼,淡讽道:“卖夫换刀倒是高兴,如今人家真的走了,你又后悔,朝我们发火有个屁用,你也就这点出息。”

虞子钰满腹愁闷,被虞元楚这么一说,更为委屈,用力一拍桌面:“谁说我后悔,我一点儿也不后悔。再来一次我照样选刀,李既演哪里比得上这绝世宝刀!”

“你那脸色,还说不后悔,笑死人咯。”虞元楚嘴欠,就爱惹恼虞子钰。祝淑秋在桌子底下扯了扯他的袖子,让他别说了。

虞子钰哭丧着脸朝母亲告状,“娘,你看他,又欺负我。”

虞凝英假意瞪虞元楚,“元楚,你老惹妹妹干什么,都要成亲的人,还这么不懂事儿。”

虞元楚摇头晃脑喝粥,在祝淑秋耳旁道:“吃完了咱们赶紧撤,这老妹正经历丧夫之痛,见咱们这么恩爱,等会儿拿咱俩开刀呢。”

“你说什么!”虞子钰作势要拔刀相向。

“没说什么,我学你念咒语呢,元始德光太上玄皇无量天尊。”虞元楚恶劣地说完,匆匆拉起祝淑秋,跑得没影。

“娘,虞元楚天天欺负我,你都不帮我!”虞子钰说完,突然趴在桌上大放悲声,哭声夸张,把虞凝英弄得手足无措。

“你要不要去送送李既演?”虞凝英轻拍她的背,柔声哄道。

“不去,我已经不喜欢他了,一点儿也不喜欢他,我只要我的宝刀。”她口是心非道。

哭了片刻,直起身子擦干眼泪,站起来重新把弯刀佩在腰间,“娘,我吃饱了,出去散散步。”她风风火火走到门口,又扭头、掩耳盗铃道,“我可不是去送李既演哦,我只是去散步而已。”

她一路跑出虞府,尚洺尚源也跟在她身后。

来到街上,听说突厥队伍此刻已到城门了,她疾步如飞去追,遥遥望见队伍的尾端。又爬上城墙,站到望台朝下看去。

李既演身穿铠甲,如他那日接突厥队伍进城时一样,明明一模一样的装扮,却不如当初的威风,整个人精气神全无,像个雕刻精致的木偶被套在铠甲中,冰凉寂寥。

他似乎有种神力,能够轻而易举感受到虞子钰的存在,冥冥中有种感觉——虞子钰在看他。毫不犹豫转头回视,一眼盯住在城墙上的虞子钰。

两人隔空对望,看了许久,李既演如溺水人在濒死之际抓住了救命稻草。他希望虞子钰留住他,只要她吱一声,他就会勒马返回奔向她。

可虞子钰什么也不做,半点声音没出,只是一直看着他。右手按刀不动,生怕贼人来抢她的刀似的。

马蹄声不断,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直到虞子钰的影子在眼中变得模糊了,李既演才回正身子,握紧缰绳向前看。

“你不舍得他走,对吗?”尚洺的声音忽然响起。

“谁说我舍不得了,李既演这个小东西,走得越远越好,净会给我添麻烦。”虞子钰跑下石阶,噔噔噔往下走,坡度不小的阶子她也能走得飞快又稳当。

*

一个月后,虞元楚终于要娶祝淑秋进门。

整个虞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也有些闲言碎语,说虞家门庭赫奕、重金兼紫,却让自家儿子娶了个乡下来小村妇,还是嫁过人的寡妇,门不当户不对的,是不是另有隐情。

虞府上上下下也不理这些蜚短流长,按照最风光的成亲礼准备着,忙得不亦乐乎。

次曲和格萨拉回京之后,一直在虞家的绣坊做工,听说虞府有喜事了,也来帮忙。

京城风水养人,虞凝英念及次曲和格萨拉对虞子钰有过救命之恩,私下对这藏族母女多有照料。倘若没有次曲和格萨拉,虞子钰一人在藏区的雪山乱蹿找神仙,定是凶多吉少。

次曲和格萨拉在藏区过得着实苦,如今在京城日子安宁下来,肤色没那么黝黑了,格萨拉不再如之前瘦巴巴的,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次曲脸上的饱经沧桑逐渐褪去,年轻了许多。

虞子钰和她们母女俩有着过命的交情,见她们进府了,她满心欢喜给母女俩展示她的宝刀,还给二人表演了一套灵虚子以前教过的刀法。

她指着刀柄上的红宝石,得意洋洋挑眉道:“你们知道这宝石是什么吗,不知道吧!我告诉你们,这可是突厥那边特有的红棕玛瑙,这么纯的玛瑙,价值连城呢!”

次曲和格萨拉没见过世面,虞子钰说什么她们信什么,次曲道:“这天下第一的宝刀,应当很贵吧,你花了多少钱买的呀?”

虞子钰愣了愣,又想起李既演,眼里的光暗淡了些,刀收入鞘,推着母女俩往前走:“你们不用知道这个,太贵了,我可不敢说价钱,说出来怕吓死你们。”

在祝淑秋和虞元楚的婚房里,虞凝英正在帮祝淑秋试穿嫁衣。

虞子钰带着沈苑和格萨拉,玩蒙眼抓人的游戏。

她将一张红盖头盖在自己头上,去抓沈苑和格萨拉,谁被抓到了谁就要罚喝酒。格萨拉不太敢作乱,只是轻盈躲开虞子钰的抓捕。沈苑个脑子不正常的,碰上喜欢发癫的虞子钰,二人在屋内你追我跑,弄得鸡飞狗跳。

虞青黛从外头进来,便看到屋内一片狼藉,帷帐扯得东倒西歪,椅子全倒了,刚挂上梁柱的大红喜结扔得到处都是,花生红枣洒了满地。

“娘,您怎么让她们玩成这模样,这可是元楚和秋娘的新房。”虞青黛小心迈开腿,避开地上的红绸布。

虞凝英忙着给祝淑秋梳发,回头扫了一眼,无奈道:“娘也没法了,你管管她们吧。子钰,别闹了,瞧你把这里给弄的,这是你嫂子的新房呢,干嘛呀这是。”

祝淑秋小声道:“夫人,没事的,让她们玩吧,等会儿也要重新打扫的。”未过门,她还不敢改口管虞凝英叫娘。

虞青黛扶起四脚朝天的椅子,叫住蒙着盖头的虞子钰,“子钰,把盖头还回来,不能这么玩。”

格萨拉驻足弯腰,赶紧将纷乱的喜字贴纸都捡起来。

沈苑嘻嘻哈哈追着虞子钰跑,她反应迟钝,笑了一会儿才发觉好像做错事儿了,扯住虞子钰的衣角,“虞子钰,你姐姐生气了哦,不能玩了。”

虞子钰停下来,取下红盖头,手指顶着当手绢转,“这不是秋娘的红盖头,这是我之前成亲时的那张。”

“那也不能在屋里这么玩,看你们把屋里闹成什么样了。”

“我会打扫!”沈苑跳出来道,跑去从屋外抱来一把扫帚,“虞子钰,我们来玩扫帚。”

“好了好了,别玩这个,你不会扫,叫佣人来弄。”虞青黛耐着性子哄她。

虞子钰挽住自己的两个好朋友往外走,“格萨拉,梅花精,我们不在这里玩了,我们去外面玩扫叶子的游戏。”

三人离开了屋子,总算是清静了不少。

她们来到庭院的老槐树下,沈苑和格萨拉一人拿着一把扫帚在扫落叶。虞子钰挥舞着锋利的弯刀,叫沈苑和格萨拉朝她扔叶子,她要挥刀砍落叶。

薛维过来找沈苑,觉得虞子钰这玩法过于危险,他把沈苑拉到自己身边,也叫格萨拉离虞子钰远些,道:“三小姐,这刀太利了,不能这么玩,小心伤到人。”

“才不会,我才不像梅花精一样笨蛋。”虞子钰无所谓道。

看着薛维紧握沈苑的手,虞子钰没来的心烦,她现在就看不得人恩爱。遂把刀收好,说要带着沈苑和格萨拉去吃蜜饯,薛维怕沈苑会受伤,不远不近跟着她们。

三人蹲在花坛边吃糖桔饼,虞子钰暗暗扫了一眼不远处亭子里的薛维,凑过去和沈苑咬耳朵:“你跟你夫君在一起开心吗?”

“开心呀。”沈苑用力点头。

虞子钰觉得嘴里的糖桔饼没了甜味,故意道:“我觉得有夫君一点也不好,所以我不要李既演了,现在一个人玩得逍遥自在。”

“你不是有三个夫君吗,没了一个还有两个呢。”沈苑天真道。

虞子钰一摊手:“没了,一个都没了。李既演和李奉去了突厥,萧瑾去了北平,我现在过得可快乐了。”

沈苑不知在想什么,而后道:“那我也要和离,你和格萨拉都没有夫君,我们三个是最好的朋友,我也要和你们一样。”

“这样不好吧......”格萨拉小声劝阻。

“好的好的,这样很好!我这就去和离,以后我们三个人一起逍遥自在。”沈苑捏着糖桔饼跑回去找薛维,叽叽咕咕不知说了什么,薛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李既演一路按兵不动,随细伽兰来到突厥。

一路上两人没有任何交流,直到进了城,细伽兰才道:“虞子钰把你送给我了,你知道该怎么办吧?”

李既演面无表情:“大宣律法,禁止略卖人口。”

“那你还跟着我千里迢迢过来。”细伽兰笑道。

李既演:“卑职来突厥,是有要事相办,并非来给公主当面首。”

随后,他到前方和随行的使臣浅言几句,便独自一人离开。他得去打听突厥的铸刀师,要铸一把和虞子钰手里一模一样的弯刀,曲面刃的弯刀只有突厥的铸刀师能做,这也是他来突厥的要事。

等铸好新刀后,再回去和虞子钰换,将细伽兰的那把原物归还。这是结束闹剧的最好法子。

见他离开,细伽兰也不拦着,她只是看上李既演这张脸,还没到真喜欢的程度,犯不着去哄他。便只派人暗中跟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