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春◎

虞子钰爬上城墙, 遥视李既演离开的背影,她怨李既演不争气,她想要一个听话顺从的, 完美无缺的丈夫。可李既演竟因为吃醋打伤了小师弟, 叫她左右为难。

也怨自己御夫不周, 明明以前研究过御夫术的, 到头来却没把李既演教好,没让他做个贤夫。

郁郁寡欢回到荆王府,萧瑾还躺在**, 面色惨白。祖师娘说他被伤及仙骨, 损了灵根, 伤势过重,得好好修养一段时间。

虞子钰坐在床边, 握萧瑾的手, 微凉掌心贴在自己的面颊, 两行清泪滚滚而下,鼻尖发红哽咽道:“小师弟,是师姐对不住你,师姐没管好自己的男人, 让他到处作乱。”

萧瑾嘴角勾起,笑意灿然, “那你和他和离了吗?”

虞子钰点头:“嗯, 终究是人鬼殊途,我已写了两封休书给他,从此分道扬镳, 再也不相见。”

“怎么是两封?”

虞子钰哀伤过度, 向来绷直的后背轻轻颤动, “李既演和李奉都是我的夫君,如今要休,自然得一块儿休了,快刀斩乱麻。”

看她乌黑清亮的眸子蓄满了泪儿,萧瑾也疼惜,搂住她,掌心在她背上抚了抚,声音轻柔,“没事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就像小时候一样,一直都在。”

虞子钰抽泣了下:“好,再也不想李既演了,我们师姐弟俩好好悟道,咱们自己修仙。”

李既演这一走,虞子钰和萧瑾的关系越发亲密,她甚至偶尔留在荆王府过夜。萧瑾伤势好转后,二人更是形影不离。

朝廷政变也在风起云涌。

不知为何,许久不理朝政的老皇帝忽然降旨,让不满三岁的临昭公主——太子留下的唯一子嗣,即位登基,自己则尊奉为太上皇。

四个月前太子被虞子钰砍杀后,老皇帝立临昭公主为皇太孙,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可谁也没敢站出来质疑。众人不约而同默认,老皇帝成精了,谁也不敢惹他,搞不好要被他吃掉的。

登基大典上,小小孩童被裹上不合身的龙袍,坐在龙椅上吃桂花酥,不知是被朝拜的大臣,还是被面容扭曲的老皇帝吓到,哭得面红耳赤。

一场荒唐的登基大典偃旗息鼓。

老皇帝随手指了萧瑾,封他为摄政王,辅佐新皇持政。也并非老皇帝看中萧瑾,不过是萧瑾站得离他最近,又或者萧瑾长得比较顺眼,他顺手一指罢了。

得封摄政王后,萧瑾主动找到宁远,具自陈道表示,等他和虞子钰成亲后,带她前往北平封地,不再插手朝廷之事。

宁远略有担心,不过还是应下。她不想和萧瑾起冲突,双方起兵的话,受苦受难的只有老百姓。

老皇帝自封太上皇之后五日,便要迁往雷坞。

雷坞,乃三年前老皇帝差役十万民夫在离京城五十里远修建的院邸。占地四十余亩,内有宫室丹殿百余间,金玉珠宝充盈其中不知其数,仓库屯粮十年。

如今,雷坞将将筑成竣工半个月。

临昭公主登基翌日,老皇帝携两千甲士,四千宫女太监,装有金宝明珠、彩帛绫罗等二百余车,浩浩****离开皇宫,朝雷坞方向迁去。

令众人后背发凉的是,老皇帝此次迁居,还带了一具森森白骨。

白骨表面上过了一层特殊的釉浆,用来防腐,骨架子至今被保养得极好。白骨架上里里外外穿戴整齐,穿的乃是当年皇后的织金红罗凤袍,骷髅头上戴有一顶龙凤珠翠冠。

白骨架被折摆成坐姿,固定在八肩竿步辇的辇座上,由八名力士抬着前进。

老皇帝在太监柳丙搀扶下,拄着拐杖走在步辇侧边,他伛偻着腰身,一手撑拐杖,另一只手微微抬起,牵着白骨架垂落在辇沿的骨爪。

文武百官、皇亲国戚皆分道于两侧,一共恭送老皇帝迁去雷坞。

虞子钰和萧瑾站在一起,二人最近如胶似漆,虞子钰和离后成了独身,与萧瑾关系日益密切,去哪儿都如影随形。

“师弟,那步辇上的枯骨是何人?”虞子钰问道。

萧瑾:“皇后。”

对这个薨逝了二十多年的皇后,萧瑾也只是从旁人口中得知一二,毕竟他也没见过。

这位观容皇后,是老皇帝的原配妻子,老皇帝还是太子时,观容便是他的太子妃。老皇帝顺利登基后,观容顺理成章被封为皇后,还诞下嫡皇子。

据说,老皇帝与观容皇后年轻时也是一对壁人。

观容皇后聪慧灵透。老皇帝那时还没疯癫,乃意气风发的大雅君子,对观容一往情深,后宫里仅有观容一人。

夏日炎炎,老皇帝带观容前往庐山避暑,炎夏蛇虫出没频繁,观容在路上被一条过山风咬中。蛇毒剧烈,观容没捱过当晚,消香玉陨于半途。

观容死后,老皇帝举止逐渐怪诞起来,常常自言自语,对空时而狞笑,时而怒骂。

他没让观容下葬,而是找来道士做法要复活尸体。

复活不成,又将她的尸首存于冰棺放在养心殿。仲夏酷暑,冰棺也没法存尸,尸体开始腐烂发臭,宫人日日在养心殿点熏香驱蝇,苍蝇蚊虫还是嗡嗡作响。

老皇帝找来一名少女一名少男,割喉放血,用鲜血强行喂给观容的尸体,希望能复活。杀了几名壮年,亲自操刀挖心剖肝,将壮年的心肝移植到观容的尸体中。

尸体被他折腾得惨不忍睹,非但没复活,反而腐烂的速度愈加快。

实在没办法了,老皇帝只得剔除尸上的一堆腐肉,只留下森森白骨。白骨架用艾草烘干,刷上特制釉浆再暴晒,尸骨一直保存至今。

观容死后两年,他才开始选秀纳妃,夜夜宠幸。两年内,众多妃子先后生下十二名子嗣,老皇帝又开始戒性养生,拿自己的亲生骨肉炼丹。

为永葆青春,他研制换皮术,割下年仅四岁的九皇子的背部皮肤,又割下自己的脸皮,活生生将九皇子的皮肤,用针缝到自己脸上,最后整张脸溃烂,差点一命呜呼。

——

声势浩大的队伍一路往雷坞方向去,虞子钰和萧瑾也跟在后面。

一直送老皇帝到达雷坞,众人日落西山才回京城。

虞子钰和萧瑾肩并肩挨着走,到达成贤街了,见她还不转道,便问:“子钰,你往哪儿走呢,不回家了?”

虞子钰抬头看空旷的街道,又低头看自己的鞋尖,半红着脸道:“我去小师弟家吃饭。”

虞元楚晃悠悠走到她面前:“你的小夫君刚出征,你就到别的男人家吃饭,这会不会不妥?”

“我已经和李既演和离了,从此再无纠葛!”虞子钰被哥哥说得又羞又恼,干脆牵起萧瑾的手就走,“小师弟,我们走,不要理这个大嘴巴。”

在王府吃过饭,萧瑾送她回家。

两人并肩而行,萧瑾手里提着一盏灯笼,有萤火虫飞过,他道:“你还记得吗,八岁那年,我带你去凤尾河摘莲蓬,也遇到了萤火虫。”

“记得,那时候萤火虫可多了。”

虞子钰跃起来,想要抓住在空中一闪一闪的亮虫,脚下踉跄差点摔倒。萧瑾扶住她,顺势牵她的手,之后再也不放开。

虞子钰也不抽手,由她牵着,心里涩涩甜甜,“师弟,你还喜欢我吗?”

“什么?”萧瑾停下步伐。

“我知道你以前喜欢我,那如今,你可还继续喜欢我?”虞子钰静静看他的眼睛,两人对视了许久。

夏日虫鸣在耳边嗡嗡鸣,萧瑾手心都在冒汗,头顶灿烂星空叫他眩晕,“自然是一直喜欢,从没变过。”

虞子钰也在盘整自己的思绪,她和萧瑾一起长大,或多或少有某个阶段,她都曾经喜欢过萧瑾。在没有一意孤行修仙时,她曾考虑过嫁给萧瑾当他的王妃。

只是后来她痴迷修仙,而萧瑾只是个凡人,叫她暗暗失望,觉得萧瑾配不上她。

只好强行压下少女情愫,专心悟道。

可如今,萧瑾也拜了祖师娘为师,和她一同修仙。祖师娘还总是夸他悟性高,虽道行及不上她这个师姐,但也是个修仙小才,孺子可教也。

当了这么些时日的师姐弟,虞子钰隐约觉得曾经把她压下的情愫,似乎在破土而出。尤其李既演离开后,她整日心里空落落的,一见到萧瑾,空缺的位置又被补上了。

“师姐,你怎么了?”见她许久不出声,萧瑾问道。

虞子钰握他的手紧了些,明明漆黑街道只有二人,她还是怕人听到似的,虚掩着嘴问道:“师弟,你说一对夫妻若是和离了,要分开多久才能另寻新欢。”

“这个......”萧瑾还在酝酿,不知该给出怎样的答案才能最得虞子钰的心。

虞子钰在素白宽袖底下悄悄掐指算着,算李既演究竟离开了多少时日,仔细数下来,李既演都走了十六天了。

她有些不太好意思,难为情道:“十六天,你觉得够了吗?”眨眨眼睛,又补充道:“李既演离开了十六天了。”

萧瑾差点被她逗笑,强忍住笑意道:“够了吧,其实两天就差不多了。”

虞子钰觉得萧瑾的话可真合心意,笑出浅浅的小梨涡,“是的,差不多了,我才不要守活寡呢。”

“你是什么意思?”萧瑾预感到虞子钰的态度了,心跳声砰砰加快,一声比一声躁动。

“先不告诉你,这是个秘密。”虞子钰牵他的手,一蹦一跳往虞府方向走去。

过了两天,她带萧瑾上山去道观,要找灵虚子指点迷津。

灵虚子懒得应付她,丢了本晦涩难懂的古书给她,让她自己悟,便要离开。

虞子钰追着她问:“祖师娘,小师弟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您给他把把脉,看他的灵根和仙骨修养好了没。”

“好了个八成了。”灵虚子随口回道。

“您都没给他把脉,怎么就知道好了八成呢?”虞子钰小跑起来追她。

灵虚子头也不回,加快脚步走出道观:“为师可以隔空把脉,方才给他把过了,你别再问了。”

虞子钰这才停下,佩服之意油然而生,慨然长叹:“隔空把脉,祖师娘越来越厉害了。”

在道观里研究了一会儿道籍,她打坐打得腿麻,朝萧瑾伸出手:“师弟,我带你去山上散步。”

“好。”

攀至山顶,草丛还有些四处飘散的蒲公英。虞子钰记得当初她带李既演来上山散步,那时候恰逢初春,到处都是迎春花,如今已经是八月份了,夏日的蒲公英都快散完了。

她寻到一处适合打坐的平地,“师弟,来,坐这里。”

萧瑾坐到她身边,也没打坐,躺在草丛中半曲着腿,他握着虞子钰的手,把玩她白净的手指:“师姐,为何带我来散步?”

“散步好玩,我最喜欢散步了。”虞子钰也躺下,扯了根绿草叼在嘴里,翘起二郎腿一晃一晃。

不知是谁先偏过头,视线相撞,夏日的热气裹住两人。萧瑾看着她的眼睛,不知不觉挪了一下身子,和她凑得更近,额头相抵,嘴唇都要贴在一起。

“可以吗?”他轻声问道,手搭在她的腰间。

“可以什么?”虞子钰面颊迅速爬满红晕。

“可以亲一下,师姐,我很爱你。”

虞子钰自己伸头,嘴唇贴了一下萧瑾的唇。这是萧瑾第一次感受到亲吻的触觉,很软,带着点湿湿的热气,他抱住虞子钰,身子紧贴,生涩地吮吸她的唇舌。

虞子钰被他亲得嘴唇发疼,难耐地别过头,摸着他的脸:“你别动,我教你,我很会的,我和李既演在一起时经常亲。”

萧瑾暂时摒开对李既演的嫌恶,抱得她更紧:“好,你教我。”

虞子钰很细心,如她平日教他打坐悟道一样,叫他微微张嘴,细柔地吻他。有了以前在李既演身上练到的技巧,轻松掌控了主动权。

两人亲了许久,虞子钰靠在萧瑾胸口微微喘气。一阵风拂过,飘来远处的桂花香,她轻声道:“你闻到了吗,是桂花,八月的桂花最香了,季夏就要过去了。”

萧瑾温热掌心被她背上一下一下地抚:“你的第二春来了。”

“讨厌!”虞子钰羞涩,抬起头来扯过一株蒲公英绒球,往他脸上吹。

萧瑾挥开四处散开的绒毛,托住她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身上,“你想和我在一起吗?”

“三殿下,我喜欢上你了。”她爬下来抱住萧瑾的脖子,“以后你可不可以一直听我的话,我想要一个很听话很听话的夫君。”

“好。”萧瑾侧头吻她耳尖,果然,李既演不过是他们情路中途的意外,他和虞子钰兜兜转转了一番,终于是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