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束◎

李既演先是到达道观, 没寻到虞子钰的踪迹,折转回城内。

此刻,宁远、萧瑾得知赤虎军在皇宫内大败, 全体落荒而逃后, 都分别引军回皇宫。

只见这个御门广场已是遍地尸骸, 老皇帝坐在石阶最上方, 癫笑不止看着满地尸体。

李既演踏进尸海,看到摞了一地的人头,一猜就是出自虞子钰之手。虞青黛率先看到灵虚子, 面色大惊, 忙探起鼻息, 发现还有气儿。

“快来人,军医, 快来这里!”

军医携药箱疾步而来, 看了看情况后, 道:“未伤及心脏,不要动她,让我来处理。”

因利箭直穿胸腔,不能移动会牵扯到伤口。虞青黛也懂医术, 速速命人搬来屏风围住灵虚子,而后解开她的衣衫, 为她清理伤口止血。

有一大臣在连串的人头中, 发现太子的头颅,惊呼大叫:“太子薨了!头在这儿呢!”

群臣争先恐后来看,无一不被骇住, 惊恐之余又满腹疑团——既然赤虎军的人胆敢斩了太子的头, 为何又宣败, 溃不成军逃离皇宫?

再看向爆体而亡的戚献等人,羽林军们原本是七窍流血而死,但老皇帝自己炼制的五石散药效过猛,这些尸体此刻血管爆裂,躯干肌肤也爆开,惨不忍睹。

暗地里相互勾结势力的群臣,此时看向老皇帝的丑态,皆毛骨悚然。

谋反之心,暂不敢露出。

太监柳丙找来一方木匣,端起太子的头颅置木匣之上,跪到老皇帝面前:“太子暴崩,国葬哀戚,群臣跪之!”

老皇帝缓缓起身,道:“立临昭公主为皇太孙。”

临昭公主,乃太子的嫡长女,也是太子留下的唯一子嗣,如今刚学会走路,正是牙牙学语的年纪。

群臣俱不敢言,按理说就算太子死了,底下还有二皇子三皇子等,如何也不该立一个不满两岁的小姑娘当皇太孙。

可谁也没敢反对。

今日在皇宫里的这么一场杀戮,赤虎军死的死,留守的羽林军皆爆体而亡,独独老态龙钟的老皇帝坐在尸海中,成为唯一活物。

不少人汗洽股栗地猜测,老皇帝是不是已经炼制出长生药,成为一个老妖怪了。

除去对老皇帝的恐惧,还有部分奸臣不遗余力尽忠老皇帝。老皇帝继续执政,他们才可继续贪污受贿,不劳而成。

虞家人坐卧不安,一面因找不到虞子钰而忧心忡忡。一面担忧老皇帝会不会追责,大家隐隐猜测,太子的人头可能是虞子钰砍下的。

如若老皇帝追究起来,当诛九族。

宁远公主与虞家人协定好,若老皇帝有心追责,便起兵造反。

可等了几日,老皇帝一言不发,如往常一样泡在三清殿炼制丹药,将太子丧葬、立储临昭公主为皇太孙等事,都交与十二常侍去做。

赤虎军的起义潮推却,留下狼藉一片。

宁远公主一面屯兵休养,一面安置灾民。萧瑾也在善后这场战乱,可他最大的心思还是放在寻找虞子钰上面来。

眼下大家有关虞子钰最后的消息,仅仅在沈苑的一句“她去最高的山找神仙了”,除此之外,再无线索。

从赤虎军败退,虞子钰消失那一日,李既演已经连续找了十来天。

他去过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京城方圆百里的群山寻遍,大大小小的道观都走了几遍,依旧杳无踪影。

李方廉看他憔悴疲惫,失魂落魄的模样,也不好得说什么,摇摇头道:“实在找不到就算了,她那个脑子,怕是专门往深山野林藏,谁能找到她。”

“她没有藏,她去找神仙了。”

李方廉:“那你也去找神仙啊。”

李既演不再回话,又出门去。

近日天气燥热,迎面扑来的风夹杂着热浪,李既演萎靡不振行至薛府。薛维打算在京城长居一阵,好带沈苑寻医问药,前些日子刚花了大价钱购置一处园中府邸。

府邸刚置下不久,家仆收拾忙碌,也无人去通报。

李既演直步入府,沈苑正和薛维在前庭树荫下的石桌前用午饭,薛维往饭碗里舀了点鱼汤,拌好后,用汤匙喂到她嘴边。

沈苑抬起下巴不愿吃:“你怎么放汤进去呀,把我的饭都弄脏了。”

“不是说太干了,咽不下去吗。”

“不喜欢,饭脏了就不好吃,我只吃菜就好,不吃脏饭。”沈苑自己握起木筷夹菜。

薛维耐心哄着她,又盛了一碗新米饭。看到李既演过来,站起身道:“李将军,用过午饭了吗,和我们一起吃点吧。”

说着,便让家仆再添一副碗筷。

李既演摆手:“不必。我这次过来,是想再问问沈小姐,关于家妻的事。”

薛维伸手迎他坐下:“夫人还未找到吗?”

“没有。”李既演摇摇头。

沈苑的逻辑总是断断续续,抬起头道:“啊,找到虞子钰了?她带神仙回来了吗,我要去看她!”她就要站起来。

薛维按住她:“虞子钰还没回来。”

沈苑泄了气,掰起手指头数:“她走了好久哦,走了十多年了吧,这么久还不回来,该不会一直不回了吧?”

薛维拿起锦帕帮她擦手,纠正道:“哪有十多年,是十多天。”

李既演的心揪得更厉害,觉得沈苑说的对,虞子钰好像走了十多年了,见不到她的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中煎熬。

他问沈苑:“沈小姐,您最后一次见到子钰时,她都说了什么?”

“她说她要去找神仙。”沈苑已是疲乏,这话她都同李既演说过无数遍了,“她说她去最高的山找神仙。”

“哪个最高的山?”李既演又问。

“最高的山就是最高的山呀。”

薛维道:“虞三小姐还问苑儿要了首饰,苑儿当时戴的翡翠双镯价值千金。三小姐懂得拳脚功夫,有刀剑加身,身上盘缠也够,李将军也不必过于着急。”

李既演:“在下先告辞。”

策马出了城,遇见萧瑾也带了一纵侍卫出城,无需多问,二人都心知肚明彼此的目标。

萧瑾率先开口问:“有线索了吗?”

李既演摇摇头,扬鞭纵马离去。

他不知道最高的山指的是哪里,只能派人拿着虞子钰的画像,不断分发寻人。

如今半个月过去了,虞家、宁远公主那边也都不断派人出去,却还是寻不到半分踪迹。李既演都不知道自己这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之前虞子钰去燕平找灵虚子,仅仅是离开了两天,他就急得快要失了魂。

眼下她走失了半个月,他觉得自己已是没了半条命。

李奉火气更甚,前几日李奉出来了,得知虞子钰失踪,砸烂了一屋子的家具。给他留了一张字条,大骂他是窝囊废,说如果虞子钰出事了,他俩就都殉情。

李既演又找了一天,他前往燕平,打算南去荆州的武当山找一找。武当山是道教圣地,说不定虞子钰是去武当山找的神仙。

......

虞子钰一路往西走,她那日听了老嬷嬷的话,认为最高的山是雪山,位于乌斯藏的雪山。

马不停蹄走了半个多月,翻过陇山到达秦州,身上的碎银用完了,她带沈苑的一支九凤绕珠鎏金簪,去首饰铺子卖掉。

铺子老板两眼放光,说这簪子值八十两银子。

“不买。”虞子钰拿起簪子就要走。

老板追住她:“姑娘,一百两怎么样?”

“二百两。”虞子钰一口价,她也不知道这簪子就几个值多少钱,但看着做工,二百两铁定值的。

“好好好,二百两,二百两。”

虞子钰拿了钱,到面馆吃面,秦州地处西北,这里人多吃面食。她起初吃不太惯,一想到祖师娘还等着自己去复活,便含泪往肚里咽。

面食量大管饱,她吃了几日,脸儿都圆润不少。

吃面时,遇见一商队。

饭间听他们言语,似乎是要去西域贩卖丝绸织品。他们接下来要向西翻阅鸟鼠山,再继续西行渡过黄河。

虞子钰从褡裢里拿出地册子看,发觉自己要去乌斯藏,同样也要翻阅鸟鼠山,经过临州、河州渡过黄河。

商队人马众多,足足四百余人,还都配有镖队,看起来是正经的商人。

虞子钰决定跟在商队后面,跟着他们走。等渡过黄河了,商队转而往西北去西域,她再自己往西南前往藏区。

她备好干粮,骑着马不远不近跟在商队后方,他们停下歇息时,她也跟着停下啃食自己的干粮。

转眼间,又是十余天过去。

越往西走,地面越发**,绿水青山褪去,风沙每日呼呼从耳边吹过。虞子钰坐黄坡上啃大饼,远远看过去,黄昏染红天边,西北的日落每天都如此美不胜收。

算起来,她离家已经快一个月了。

商队的速度并不慢,她一直在跟着走,顺利的话估计她下个月中旬就能进入藏区。到时找当地人问问,最高的雪山在何处,肯定能找到神仙。

这一路走来,对家人思念不止,也想念李既演,李奉和三殿下。

可最念念不舍的还是祖师娘,一想到祖师娘,眼泪如开了闸的洪水,止都止不住。祖师娘带她悟道,教她打坐画符,教她杀妖除怪。

众人皆笑她是疯子,只有祖师娘告诉她“众人皆醉我独醒”;所有人都说这世上没有神仙,只有祖师娘告诉她“仙道在心,无所不能”。

祖师娘总是冷着脸,但会在道观里给她准备一床暖被,去皇宫回来还总记得给她带好吃的,祖师娘还亲手给她缝了一件道袍,制了一柄拂尘。

可惜,她的道袍和拂尘都没带出来,留在家里了。

温束留意尾在商队后方的那名女子许久了。他起初以为是商队里哪位同仁的女儿,可观察了十来日,始终见她一人孤零零跟在商队后面。

问询一番后,同行之人皆说不认识她。

温束终于下定决心,去探探究竟。

他带了几个青绿李子过去,在这西北地区能有几个新鲜果子,可是稀罕件儿。站到虞子钰面前,朝她伸出手,只说了一个字:“猜。”

虞子钰别过脸,携起刀剑站起来就要走。

温束跟上去:“猜猜,我手里是什么东西?”

虞子钰站到马儿旁边,双臂环抱,也不理会他。

温束身姿挺拔修长,立在她身侧,俊眉挑了挑:“你是哪家的姑娘,怎么一人跟在商队后面这么多天?”

“不关你的事。”

温束将手中四个李子往空中一抛,又利落先后全部接住:“我不是坏人。你跟着我们这个队伍走,还真是跟对了,我们这个商队奉公守法,全都是好人。”

虞子钰跟了他们这么多时日,也看出来了,商队确实纪律严明,规规矩矩,偶尔路上见有不平,还会出手相助。

“你啃大饼好些时日了吧,要不去跟我们一同用饭?我们带了锅,随时有热菜热饭吃。”温束歪过头去看她。

“不用。”虞子钰目视前方,不理会他。

温束举起手,掌心四个李子凑她面前:“给你,吃不吃?”

虞子钰淡淡瞥了一眼,冷哼道:“都被你盘烂了,还吃什么吃。”

“你可真可爱。”温束捧腹大笑,继续侧头看她,精致的桃花眼眯起,渐渐漾起了些说不清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