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往常的规矩, 家宴过后,三家人都会留在老宅住上一晚。
今夜也不例外,除了长辈们都陪着二老去喝茶聊天, 底下这年轻的一辈, 则各自有着各自的安排,只要第二天清早能起得来吃个早餐, 并不拘着他们遵守什么不能夜不归宿的规矩。
连仲鸣倒是回了他住的院子,他俨然已经被视作继承人培养,大伯能在茶桌边上陪聊,他却有不少事务还要处理。
“……行, 马上到!”连仲钰朝连素禾招招手,他俩在云海有批都认识交好的朋友, 知道他们回来, 早早定好地方约出来玩。
连素禾瞥了眼连漪,对于她晚上戏耍自己的事还耿耿于怀, 轻哼一声, 像只高傲的小天鹅拿了包便起身。
“连漪,你要回哪儿?我送你吧。”连仲岳沉稳面容浮现一抹笑,走到连漪面前。
连漪看了眼一开始似乎想要过来和她说话的大姐, 对方因为连仲岳的话语而停下脚步,她没太在意,无所谓地点点头。
临近九点, 回去的路不比来时堵塞。
连仲岳的座驾,就和他这人表现出来的一样, 低调、沉稳。
即便是排行老大的连仲鸣的车库里, 都停着几辆跑车,而他连仲岳也不过二十三岁的年纪, 却似乎已经有了不在乎外物欲望的平静。
“要去哪儿?”他系上安全带,笑着问后座的连漪。
“环越俱乐部。”连漪有点晕车,她反感车内一股皮革的气味,皱眉道:“把车窗打开,这味道好难闻。”
“抱歉。”
前座两个车窗的玻璃很快往下滑动,连仲岳开着车,诚恳道:“刚换的车,还没散干净味道,刚才应该先开窗通通风的。”
连漪轻笑一声,“连素禾在国外都开上兰博基尼了吧,你在我爸面前不是做着事么,怎么,他给你的钱,不够买辆好点的车?”
“素禾是女孩,应该富养。”
连仲岳笑了笑,“我跟在二伯身边,主要还是以学习、锻炼为主,不过连氏待遇很好,你看我才做了一年多,就能按揭买这台车就知道了。”
“车子这个东西,适合开就行。”
连漪微耷着眼,“噢,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怕别人以为我们家亏待了你,让你连三少爷劳苦了一年半载,都没能开上豪车。”
她语气里居高临下的倨傲过于直白。
连仲岳听着,表情却没有丝毫不虞,反而无奈笑道:“能跟着二伯学到东西,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收获了,好好,我再努力点,争取这几年换个豪车。”
他的反应和态度挑不出半点刺,就像是无奈纵容着骄纵的妹妹一样。
正如外界对他的评价,成熟、稳重,年少有为、未来可期。
车里沉默了一会儿,见连漪对于点评他的消费水平失去兴趣,连仲岳一打方向盘,车子转了个弯驶向往郊外的路线。
“二伯这次很看好你创业的想法,能看到你愿意迈出这一步,相信他一定很欣慰。”
连仲岳笑道:“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先他们知道你的创业想法吗?放心,四哥不是来探听情报,更不会打小报告,或许听过以后,还能给你提点建议。”
“呵。”连漪勾起嘴角,笑容有些神秘,微圆眼眸中像是闪着得意的光,“当然不行,我这个想法已经很成熟了,一定能造成很大轰动,不会让我爸那两个亿打水漂的。”
“……是吗?”
连仲岳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眸光不易察觉地微沉了沉,片刻之后,看起来有些普通的五官变化出一个微笑,让人觉得很有亲和力。
他看似有些遗憾地叹了声,“你这么做也是对的,好的创意是一个项目成功的根基,不要轻易泄露出去,看来你真是长大了。”
“那当然。”
“不过这也让我想起以前创业那会儿,我妈投了一千万,那时候我也是这么意气风发,对于自己要做的事情相当自信。”
连仲岳笑着说起自己,“就连爷爷也关心过问了一下,你知道的,他老人家问起,我当然不可能隐瞒。”
“老爷子目光犀利,一句话就把我想法里的弊端指了出来,差点就让我直接放弃这个想法了,枯坐一晚上勉强想出个补救的办法,可惜最后结果还是不尽人意。”
“现在回头看,才知道自己当时想法还是不够成熟,太多冲动。”
“那是你——”
从后座传来少女语调微扬的反驳,带着自信十足的不屑以及一丝急促。
连仲岳微微一笑。
“比起我的想法,你当时和人做什么软件就是小打小闹。”连漪微眯着眼敛去眸中不耐神色,她实在不喜欢和这些人打交道。
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实际做的,没一处一样。
那点心机算计,在她眼中一览无遗。
然而该配合的演出,连漪自然是要配合到位的。
她知道,连父有意培养连仲岳作为接班人。
在膝下无子,唯一的女儿又这么不成器,他似乎也只剩下这么一个选择,从有血缘关系的后辈中选一个靠谱点的继承家业。
对方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他是什么样的人,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连父乃至家中长辈,想要看到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后辈。
看得出来,对方即使知道她几乎没什么威胁,但仍然保有警惕。
连漪对此有些无奈,同是天涯沦落人,未来阁下也只是真千金走上人生巅峰路上的一个绊脚石罢了。
何必盯着她在这虚与委蛇呢?
但该演的戏,还是要演。
“我前两天去了趟禾城,在他们那儿的景云中学里看到一个玻璃花房。”
后座安静了一会儿,再度响起少女有点不情愿,但又略显急促的声音。
像是想要忍住,但随着驾驶位上的人真没再往下询问,又忍不住把话抖落出来般。
“玻璃房搭配一屋子的鲜花,挺漂亮,尤其是阳光照进来,光线变化的时候,整个画面很梦幻,我还挺喜欢。”她露出一丝笑意。
“这样啊。”连仲岳表情平静,语气像是有点不在意。
“所以,我当时就在想,云海这边经济发达,但好像还真的没什么特色。”连漪微微挑眉,“我打算在云海也建一座玻璃花房,要让每个人来了云海,都必须到这里打卡的那种。”
“……”
连仲岳有些失语,他抬眸看了眼后视镜,心里那点怀疑在看见少女精致面容上的得意自信,以及等着他做出反应的期待。
“很有魄力的想法。”他顿了顿,在心底哑然失笑。
看来这两个亿,注定是要打水漂了。
有些惋惜,但更多的是一种对于自己竟会想要提防的想法的好笑。
“对吧,矗立在市中心的玻璃房子,从外面也能看到各种漂亮的鲜花,到了晚上一开灯,又是另一种美。”连漪弯唇道:“花盆要用水晶工艺品,灯光也一定要做到有光不见灯,用各种人造水晶装饰。”
“可惜,买了地就没剩多少钱,不然我还挺想用天然水晶的。”
她话语里的遗憾,实在让人无法产生怀疑,相信她就是这么想的。
连仲岳点点头,提议道:“其实我有个小建议。”
顶着连漪不悦地皱眉,他神情诚恳。
“与其把资金消耗在投标土地上,不如选择租赁的方式,而且你的这个想法很特别,我认为可以不局限在云海市区,试试放眼全国的一线城市呢?”
“起始资金或许只够你选择两到三个城市,就当做是试点,如果这个创意得到正向反馈,接下来你就可以继续铺开。”
“到那个时候,你的玻璃花房一定会在全国。”他顿了顿,沉稳面容露出笑容,“甚至是全世界都为之惊叹它的美丽。”
饶是扮演着蠢笨无知富家女的连漪都险些绷不住神色,她借着思索和诧异,敛去眸中的神采。
倒是没看出来,果然会咬人的狗都不爱叫。
半晌,连漪微微一笑,有些矜持道:“嗯,这个建议还行。”
“对了,你想好营利的模式了吗?”连仲岳抬眸看了眼前方,半山腰处灯火通明的场景若隐若现,他驱车开上山道,被一辆辆飞速轰鸣的跑车超过。
“……”
看着后座的少女陷入思考,又有点不耐烦地抬头瞪了他一眼,像是他在这好好的时刻,提出个让人苦恼的问题。
连仲岳压着嘴角想要上扬的冲动。
即便二伯改变了想法,也没关系,他相信,连漪这样蠢到极点的折腾过后,即使二伯可能会受到血缘关系影响,还想要将连氏交给连漪。
董事会不会同意,大大小小的股东们,更不会愿意让这样一艘航空母舰,落到一个拿着巨额资金,却造了个玩具的富家千金手里。
多么天真又不谙世事的想法,连仲岳差点没忍住要笑出声。
“唔……收门票呗,建得那么好看,怎么可能让他们不花钱就进去?”
连漪随口胡诌,顺带也是临时把这个项目的规划做好,“门票定价999好了,到时候再专门定制一批水晶工艺品,买了门票的人可以在玻璃花房里选一朵花,再挑选喜欢的工艺品,让人给他们做成永生花。”
“做成精油或者香水什么的也行,额外选花就一朵一百好了。”
她眯着眼琢磨,搞这些东西,成本其实是很昂贵的,这个定价甚至是奔着亏本去,但对于大众而言,他们并不会去衡量这两者之间是否合理。
华而不实的事物,搭配昂贵定价,势必会引来铺天盖地的嘲讽。
她实在看不出这个计划里,有什么地方还能够咸鱼翻身的,于是安心点头,“怎么样,这个想法是不是很棒?”
至于到时候亏本的收益,她再抽个百分之二十随便找个地方捐了,等他们问起来,再故作天真无知地表示不是刻意抵税吗。
主打的就是一个亏无可亏。
干完这一票,再在真千金鱼塘这边发发力,她只需要等到二十岁生日那天剧情来临,就可以美滋滋退休了。
连仲岳强忍想笑的冲动,认真思考了一下,“嗯,这个定价确实是没办法降低的。”
没有获利的可能,名也不要了,在这瞬间他不知道自己的想法与连漪高度一致,实在想不出这个项目有什么收获的可能性。
很符合他对于一个不谙世事、被家里娇生惯养得毫无商业敏锐度的大小姐的认知。
两个亿啊。
饶是生在连家,母亲在国外产业规模不小的连仲岳,都不由得在心底微嘲。
会投胎,果然就是好。
“看在你提了有用的建议份上。”
比起一众停在空地上的豪车,这辆轿车驶入时竟有种平庸得灰扑扑的感觉,连漪下了车,扶着车门顶对他说道:“要不要进去玩玩?”
“不了。”连仲岳摇摇头,笑道:“公司其实还有个会议在等我过去主持,最近事情不少,实在没时间,下次吧。”
连漪配合地露出同情的表情,“真可怜……行吧,路上小心。”
“嗯,你也不要玩得太晚,早点回家。”
连仲岳笑容带着关怀,“放心,今晚你说的这些,四哥一定替你保密。”
“知道了,去吧。”
连漪关上车门转过身,嘴角勾起微嘲的弧度。
有这样的助攻在,何愁退休之日不到。
…
…
李铭没意识到自己捏着咖啡杯很久,也没端起来喝一口。
起初终于见到这位‘金主’时,他很难不感到失望,尽管对方的确开了一家公司,这家公司也的确和陈家能扯得上些许关系。
但是,没见到她从豪车上下来,没见到身前身后一群人簇拥,气质冰冷的少女推门而入,诚然吸引了一大片注意力。
但李铭这又不是在面试要和公司签约的素人,看到女孩手腕上那塑料质感、有些幼稚的手表时,他的心已经凉了半截。
穿着简单看不出牌子,还能用为人低调解释过去。
可是谁家富二代戴这么个夜市摊上现在都不卖的手表啊?
但随着孟洱落座后,开门见山的一句话,就让李铭无暇胡思乱想了。
“如果我给你投钱,你能为我带来什么价值。”
十八岁的少女,眸光冷然地看着他,明明是平等的对视,但在圈子里摸爬滚打自认也是有阅历的李铭,却莫名感到一阵压力。
只是这一瞬间,他仿佛来到某间大公司里,终于见到约了许久才愿意抽出几分钟时间,听他惴惴不安阐述规划求投资的投资人。
“抱歉,我对于贵公司过去的荣誉并不关心。”
“如果只是这种陈旧的思维,我认为在未来的市场里,贵公司的理念会被淹没在浪花里,成为沉底的沙砾。”
“即使拿到投资,现在才在这条赛道上发力,李总,你认为会有谁是停滞不前,等待被你超越的?”
“贵公司这两年在市场的份额不断被挤压,旗下艺人已经开始靠卖情怀才能够博取一阵热度,甚至现在网上已经有对此感到厌烦的声音出现。”
“那么你认为,值得我投资的价值究竟是什么?”
孟洱平静地看着陷入思考的李铭,善良地给了他思考的时间。
这个世界的版权保护做得很好,作用在音乐行业,则出现了即使每一首歌放在音乐平台上,经过试听后,想要下载或听全曲的听众,都需要根据音乐平台的定价进行购买。
因此,几乎没有什么个体音乐人的存在。
如果不能签在一家公司名下,得到宣发资源,那么即使个人的创作再让人惊艳,一样无法出现在大众视野中。
要么继续坚持自我,要么放弃,要么学会随波逐流。
因此也形成了行业公司对于音乐人的垄断结果,什么作品能火?是要由公司对于当下风向进行判断,再进行资源分配。
偶尔才会出现一些风格独特于主流的音乐作品异军突起,便又形成了新的风向,风格始终维持在那几类当中。
李铭早已收起对孟洱的轻视,良久之后,原本还想要天花乱坠,说着这段时间他和每一位投资人、基金经理都说过的那套理论。
但此刻,他很清楚,这种套路的话语无法打动对面的人。
“孟……”话到嘴边顿了顿,看着这样年轻的一张脸,李铭实在叫不出孟总这种称呼。
“孟小姐。”
李铭深吸一口气,认真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您愿意投资的话,我冒昧的问一句,您能拿出多少资金?”
“五千万。”
孟洱没有吊他胃口的想法,从容地说出这个她现在拿不出的数额。
徐峄桐放在她这里的钱,是为下周的计划而做准备,不能动,她也不考虑要动用,投资当然不是定好了多少钱,就一股脑打过去。
何况现在还在洽谈的阶段,先画个饼,再分阶段的落实。
李铭沉默了,五千万,孟洱要的是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
放在两年前,如果有人这么和他说,哪怕只是百分之五的股份,他都会笑笑掏出两百块钱,让对方买个枕头好好睡一觉。
做梦不比这来得现实?
但现在的他和咕咕机,是被逼得退回禾城,勉强守着这么一亩三分地苟延残喘。
公司的台柱子在去年年底已经解约,下家爽快赔付了一笔违约金,顺带踩着咕咕机一通造势,导致接连几天咕咕机的股票萎靡不振。
引发了一阵负面的连锁反应。
李铭点点头,表情严肃,“孟小姐,有能力的人不看年纪,我能看得出来,您对于咕咕机未来的规划是有想法的。”
“这个投资额,以及你的要求,我认为可以接受。”
他正襟危坐,盯着孟洱,“但我想听听您对于咕咕机未来的看法。”
“从建立咕咕机到这些年的起落,和您说实话,我是把它当做自己的一个孩子看待,请原谅我这种心态,但我想知道您对于咕咕机运营计划不认同的建议。”
孟洱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对于李铭能说出这种话,她有些讶异。
对方的态度,显而易见趋向于愿意接受这次投资。
她垂眸想了想,“具体的想法目前还不够清晰。”
李铭和她都很清楚这不过是一种托词,没正式定下来前,核心概念就抛出来,谁都没那么蠢。
“我只能告诉你,按照我的设想,咕咕机接下来的一个发展方向——”
孟洱神色淡然,“免费音乐、会员制度。”
李铭差点腾地站起身,倒不是因为这两个词包含了多么惊世骇俗的绝妙点子,他只觉得荒唐,更觉得自己浪费了一晚上的时间。
但基于对方表现出来的冷静气场,李铭压下心里头乱糟糟的念头,沉住气,提出质疑。
“免费音乐……这个暂且不谈。”
不是没人做过,但已经死得不能再死。
一个音乐平台能够拥有用户,前提是用户能在你这里听到想听的歌,购买版权是要花钱的,往往是平台与公司之间采取分成制度。
没有大量版权支撑,从一开始就注定失败,而即使能收揽版权,那么流失的收入,谁来承担?
妄想打破一个行业已经默守陈规的营利规则,只会被联合压垮。
李铭深吸一口气,道:“现在各大平台的会员制度,是能够在购买歌曲时有折扣优惠,并且每天都有免费听歌的次数,以及他们的听歌次数,能让歌曲拥有登上会员推荐榜的激励。”
“孟小姐想做的会员制度是?”
“其实你想了解,但又觉得没必要浪费时间了解的是免费音乐这一点对吗?”
孟洱淡声点出他的心思,“要想做成免费音乐,难点在于会受到各大音乐公司的制裁,无法获取版权,能买到的版权,只有那些本就寂寂无闻的作品。”
“……对。”李铭并不否认。
“有关这些概念的具体计划,我会在签好合同后,详细告知。”
孟洱却没有要为自己的话增加可信度的打算,她是拿着钱等投资的,看中的不过是咕咕机相对成熟的框架,还有它目前要死不活的处境。
他当然可以拒绝,只要有这个骨气。
否则,拿捏着当下命脉的她,有什么必要上赶着解释。
“眼下唯一能告诉你的,要想解决版权,与其向外界接触,不如自己创造。”
孟洱微微倾身,黑白分明的冷然眼眸盯着他,平静道:“例如,选秀。”
“选……”
这个概念,对于李铭来说倒是不难理解,古代的秀女,如今的各种选美大赛,但这个东西……
李铭皱着眉苦思之际,忽然隐隐抓到了选秀模式与音乐的联系,他有些诧异地猛然抬头,“你是想从那些个体音乐人上着手?”
“这个行业需要一点变化。”孟洱垂眸,看了眼杯中冰块融化的清水,“安逸的环境会让人选择更为保守不出错的模式,野心驱使的方向也只会在一个特定的范围里冲撞。”
“如果没有一家公司愿意打破大家都乐于遵守的模式,为什么咕咕机不能成为这第一个?”
“李总,我相信你也很渴求这样一个机会,成为变革的先锋者。”
不知道为什么,分明是很平淡的语调,语气里也听不出多少情绪的冷淡。
但李铭就是莫名有种被肯定与赏识的感觉。
他一边忽略对方年纪虽小却言行老成带来的怪异感,一边反复在心底重复着先锋者三个字。
尽管此刻李铭对于孟洱的想法是什么,仍然没有一个明确清晰的概念,但能够创建咕咕机,并让它在当年占据一定地位,他并不单纯只是个站在风口被机遇捧飞的商人。
咕咕机如今的失败,反而让他褪去功成名就带来的自负。
“孟总。”
李铭深吸一口气,伸出手。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孟洱微微弯起嘴角,露出幅度不大却包含认同的真诚笑容,很有亲和力地握上他的手。
…
…
孟洱那边谈妥了投资。
连漪脸上笑容多了几分,她倒也没多大野心,不过是为了以后多做打算罢了,她对于现在的生活没有半点留恋。
毕竟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建立在她还是连家千金这个身份上。
争权夺利这种事情,不论放在什么样的家庭里都很常见,何况是连家这样的庞然大物,拥有的财富和这个名字就足以让人争破头。
她其实挺欣赏大纲里那位真千金,能在没有金钱等资源的培养下,回归豪门后,仍然能与一众人等抗衡,甚至是碾压。
如果不是这令人发笑的剧情,让她和真千金注定站在对立面。
连漪的确很想认识认识这位主角,可惜只能以反派的姿态。
环越俱乐部坐落在青雾山的半山腰处,娱乐活动以赛车为主,不论是二代,还是些成功人士,都很喜欢过来这边消遣。
赛车反而只是一个结交人脉的桥梁。
今晚约连漪过来的,是她平时交情还算不错的一群狐朋狗友,大多听到连漪回云海后就着急忙慌往回赶。
起初是想听她说说禾城景云那事,顺带再互相吹吹水,毕竟都是些拿着家里给的钱混吃等死的纨绔,能有这么个经历,还真能表情故作淡定地吹上一句。
“噢,这事啊,看在朋友份上我也帮了点小忙吧。”
后来则是从黎溪莱她们口中传出的消息,知名寡王、暧昧绝缘体,那个恋爱连连漪都不谈的连漪,居然在追个穷学生?
这就让一群成天没事想找乐子的人兴奋得嗷嗷叫。
他们一行十几个人,不肯去包间坐,定在一楼大厅的卡座,一帮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光鲜亮丽地放开了聊天说笑。
在热闹的大厅里也显得很突出。
连漪过去时,身后大门也走进来一群人,往右侧的楼梯走去,她被那些口音有点陌生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视线偏移瞥了一眼。
旋即微圆眼眸有些讶然地睁大。
这群人气场出众,年纪大多在二十岁往上走,谈笑间神色举止都很从容,连漪对他们倒是毫无印象,云海这么大,没见过不奇怪。
唯独让她感到诧异的是,在为首的那个年青男子身边,她家大姐连素甯与他距离似乎有些近。
连素甯除了连家家宴和小的时候,基本都在港城生活,看这群人也不像是那边来的。
连漪看了一眼,便不关心地收回视线,难怪大姐心绪不宁了一晚上,她那大伯对于子女的感情把控得十分严厉,这怕是偷偷瞒着大伯谈的对象,连见面的机会都少得可怜吧。
看着两人一副熟又不太熟的样子。
没想太多,连漪走到狐朋狗友们扎堆的卡座,众人一见到她,说话声立马戛然而止,只一两秒的时间,立马迸发出极大的热情。
“哟——”
“这不是我们的一姐嘛,快请坐快请坐。”
“一一,这次你真的过分了啊,搞事不带上姐姐,是不是上次拍卖会和你竞价的事,你记着呢啊。”
“你们能不能说点有用的?关心关心咱们连小漪的情感生活行不行!”
十几个人里头,跟连漪真正算得上熟络的其实就两三个,其余人打过招呼后只是看着她笑。
只有平时关系不错的那几个,一开口就是贱嗖嗖的阴阳怪气。
连漪从容地走到正中间被他们刻意留着的位置坐下,扬了扬眉,“黎溪莱就这么管不住嘴,你们还和她玩?真不怕到时候有点什么都被她抖落出去啊。”
“哈哈哈哈,喂!溪莱!连漪在这分裂咱们呢,你还不快点过来反抗下。”
有个刺猬头仰起脖子朝大厅喊了一嗓子。
刚去上了个厕所的黎溪莱走过来,虽然没听到前面他们说了什么,但也猜出个大概,笑眯眯道:“拉倒吧,要是我不说,等你们知道了,又一个个去问,肯定要被连漪骂个狗血淋头。”
“我这不是独自扛下所有,你们还不知道感激?”
卡座里的氛围很快变得活跃。
“真是玩玩?”各自聊得热火朝天之时,一个和连漪隔了两人的年轻男人忽然探出头问了句。
连漪微眯了眯眼眸,笑容无所谓道:“不然呢?”
“哎……”
这人端起酒杯,一口饮尽后,嗓音低沉,“行,玩玩就好,千万别当真。”
他说完就往后一靠,明亮灯光下的清秀脸庞半是明媚半是忧伤。
连漪有些无语地往旁看了一眼。
很快就有人乐于揭他伤疤,凑上来乐呵呵道:“这小子前些时间不谈了个女朋友吗?那女孩家庭情况比较普通,他爸妈不同意,想让他和王家的小女儿接触接触。”
“他不肯,非要和真爱在一起,被关了一个多月,还是没低头。”
连漪对这人印象倒不算太差,虽说女朋友换得勤快,但也都是好聚好散,没听说过有什么不好的风评。
但对他这段恋情还真没听说过。
“本来嘛,当时他追那妹子的时候,咳……”八卦的人轻咳一声,“我们只是说,他肯定追不上人家,人一看就是爱学习那一挂的,怎么可能看得上他这种纨绔子弟不是?”
“嗯,然后呢。”连漪淡淡睨了他一眼,嘴角微勾。
“后来他还真把人追到手,再就是闹着要结婚,人家还没毕业呢!”那人见她没动怒的样子,笑容又变得有些欠揍,“他最后干脆闹绝食,他爸又心疼得不行了,只能由着他吧。”
“结果,等他跑去大学找人妹子,直接被分手了。”
“人考研上岸,准备出国,以后走科研方向,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而且觉得他在恋爱当中不够成熟哈哈哈哈——”
连漪愣了愣,嘴角笑意越来越大,看了一眼那位还在半是明媚半是忧伤的仁兄,难得善心大发的没再补刀。
“行了,给人家留点面子吧。”
“okok!”
退下一个,很快又有人凑上来攀谈。
“说实在的我还是好奇,那小子是得罪你了吗,这么整他?”
他们之中对于这种打赌追人的把戏并不感到新奇,只是这事如果是连漪,就真的让人觉得新鲜。
连漪笑了笑,“我做事需要理由吗?就当他倒霉好了,在这个时候被我看上。”
“诶这话说的……”
“我还想有这福气呢。”
立场不同,看待事物的态度自然也不同,起码在场这些人很对得起他们在连漪心目中狐朋狗友的称号,一个个的没人表示反感,甚至还各种出谋划策。
毕竟在他们看来,就连漪这么个性格,别说追人了,别把人得罪死都算好的。
嘻嘻哈哈笑闹了一会儿,来自古董钟独有的浑厚钟声响起,热闹大厅随之安静了一阵。
直到钟声结束,大厅里的氛围明显热闹了起来。
环越俱乐部在青雾山专门建了个环山赛道,对于专业人士来说,都算得上是国内水准拔尖的层次,何况是这群玩咖。
每周的周五晚上十一点,俱乐部官方会举办一场比赛,采取邀请制。
可以是个人参赛,也可以是他们找人来参赛,以娱乐和观赏为主,奖品是聊胜于无的奖金和奖牌,胜出获得头奖的人,官方会将其参赛的车子放在大厅中间那个特别定制的展台展览。
这个噱头才是让他们感兴趣的重点。
连漪没参加过,顶多是和这帮狐朋狗友们来看看比赛,顺带嘲笑下参赛了却没名次的那几个。
她前世接触过赛车,但对于这类追求速度和掌控、博弈带来刺激体验的乐子,她一向不喜欢自己被这些东西所控制和影响。
见识过,玩过,然后就不感兴趣地抛到一边。
“哥几个先走了啊,待会儿等着欣赏我们的操作吧!”
“连漪,下回带你那小学霸过来见见啊。”
“赶紧走吧,小心连漪把你车胎卸了。”
卡座里一半的人起身,笑嘻嘻地离开。
剩下的人,也挨个打着招呼起身,到时候去看台那边汇合。
连漪这边卡座虽然没人抽烟,但毕竟是在大厅里,管不住别人,她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招呼不打便往外走,剩下几个人笑笑看了眼,了然地继续话题,没谁多问一句。
问了还得挨怼,不想背锅的他们对此早已养成习惯。
环越俱乐部外边,一面是做成了露天休息娱乐区,通过绿化植物的规划,最大程度保留了这些几人座的隐私性。
连漪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这个点,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稍后的比赛上,这边几乎没人。
她坐下时,训练有素的服务员过来询问是否需要些什么,得到摇头的回答后,便识趣退开。
连漪有些无聊地摸出手机,想着这个点要不要骚扰下谢泠,孟洱那头在李铭抑制不住的兴奋下,索性和对方去了咕咕机公司。
简单的视察过后,李铭打电话叫来了律师,当即把投资合同制定好。
心情之急切,速度之快,就连那位律师都忍不住想要劝劝。
平时看着挺有城府的李总,这反应怎么看着那么像是被诈骗了正要乐呵呵打钱给骗子呢。
李铭本就是大股东,当初因为各种动**,那些抛售的股份被他咬牙全都收了回来,为的就是心地一个别人看起来莫名其妙的坚持。
尽管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坚持的到底是什么。
终于敲定合同以及分批次打款的各项事宜,李铭虽然顶着两个黑眼圈,但目光烁烁地盯着孟洱看。
“孟总,您看都确定好了,快和我说说您的想法吧!”
他指了指会议桌边三个强忍着打哈欠欲望的男女,“您放心,都是自己人,签了保密协议的,未来咕咕机的航行也需要他们,您只管畅所欲言!”
“哪怕说上一整晚,我老李也舍命陪孟总!”
“……”
他是不是全然把她还是个学生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孟洱沉默了一下,还是在李铭放光的眼睛注视下,冷声开口。
看电影般感受着小号那头的大脑飞速运转,连漪优哉游哉地靠在椅子上,姿态懒散,肆无忌惮地任由自己的大脑放空。
“连漪——”
女人温软的嗓音很轻,随着高跟鞋踩在柔软草地上的细微闷声响起。
连漪头也不抬地懒洋洋应了一句,“大姐,好巧啊,在这都能遇见你。”
还是这种熟悉的态度,不论是她小的时候,还是现在,仿佛都没变过似的,还是这样有些气人的调皮性子,连素甯温婉面容略带无奈,走到连漪身旁坐下。
“你……”她知道刚才连漪看到自己了,但想说的话开了个头,又有些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大姐,不用担心我打小报告,我又不是连素禾。”连漪嘴角微翘,“谈恋爱嘛,很正常的呀,这事我不会和他们说的。”
“什么谈恋爱。”
连素甯微红了脸,嗔怪地看她,只是神情很快便淡了淡,“你误会了,他……是爸爸希望我和他接触认识,这次回来,我才和他第一次见面。”
“噢,包办婚姻啊。”连漪点点头。
她对大伯的印象不好,记忆里那张脸不论威严还是带笑,在她这都显得很虚伪,他个人的情感状况如何混乱,连漪都不关心。
但在她面前还想装大家长那一套,连漪对此,向来不屑给予所谓对待长辈的尊重。
至于大姐这个人,哪儿都好,就是性格太过温顺。
如果说连家还有人不讨厌连漪的话,除了二老,就只有她大姐连素甯了。
即使被气得红了眼眶,还记着姐姐的身份,固执地守在池塘边,担心捞鱼玩的连漪会掉进池塘里,絮絮叨叨地柔声劝说她这么做很危险。
连素甯看着妹妹看起来总是万事不放在心上、带着骄纵天真笑容的脸,近段时间压在心头的愁绪,好似也随着她笑容里的轻松而松快了些。
她有些羡慕地看着连漪,反而享受起这个都不说话的静谧时刻。
两人就这么坐在被绿植环绕的位置里,远处热闹仿佛隔得极远传来,莫名让连素甯想起很多以前的回忆。
那个时候的连漪调皮捣蛋、骄纵顽劣,就连一直被教导要有淑女风范、要时刻保持礼仪的她,都被带着干了不少‘坏事’。
但那些记忆,此刻想起来,仍然无比鲜活,与她日渐变得沉默死寂的心境形成鲜明对比。
就这么享受着难得的安宁吧,连素甯学着连漪,腰仍然挺直,背却悄然靠在椅背上,以这样的不自然坐姿,眼眸微阖放空心神。
这份宁静,却忽然被一阵拉扯与加重的呼吸声所打破。
“……我和你说过很多次,连……他们不会同意我……需要连家……我能怎么办?”
“那你要我怎么办,我承认我家的确比不上连家有钱,可难道在你心里,钱就比我们这些年的感情更重要吗?!”
对话之中,男人明显有所顾忌,压抑着情绪低声说话,一段话隔着几个位置和绿植丛,听起来有些含糊,女人却有种不管不顾的冲动。
“你不要这么激动,好吗?这样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男人声音大了些,很快又压低,像是在劝说。
随后,女人似乎是被抱在怀里的闷声啜泣响起。
连漪对听墙角这种事情不感兴趣,只是——
她视线向旁一偏,连素甯已经睁着眼,神情是诡异的平静。
即使那个抱着别的女人在怀里低哄的男人,是她父亲安排的未婚夫。
但连素甯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惊诧,就好像是早已了然、又无能为力的麻木。
连漪倍感无趣地收回视线,她这个大姐,乖巧温顺地活了二十多年,看来,给不了她什么惊喜了。
“一一。”
连素甯开口时,声音沙哑不复温软,她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是一如既往的温婉,就连嘴角上扬的弧度,仿佛都从未有半点角度变化。
“他结婚前,会把这些事处理好的,这是对我们两家应该有的尊重。”
“他家是做船运贸易的,规模很大,是行业里的龙头,爸爸对他也很满意,能够联姻,对于我们两家的生意,有很大帮助。”
连素甯对连漪低声说着话,声音压得极低,就像是怕那边的人也会听到一样。
哪怕知道了,只要这事没摊到明面上,大家就还能粉饰太平。
作为豪门千金,未来的富太太,这是她必须学会,也必须习惯的一项技能。
连漪哦了一声,“这种事情,好像就没必要和我说了吧,你开心就好。”
她不掩饰自己嘴角的嘲讽笑意,倒不是针对连素甯,有那么一个父亲,身处这样的环境里,她没必要去嘲讽一个身不由己的人。
“……”
似乎是被连漪嘴角的笑意刺痛。
连素甯忽然捂住眼,却紧咬着唇,直到那边的动静分开各自远去,她才终于抑制不住的哽咽了一声。
“可是……我真的不开心。”
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句话,能生在这样的家庭怎么会不开心?能和富豪之子结婚怎么会不开心?她享受了家庭赋予的优渥生活,就没有资格去反抗,不是吗?
不知道是不是在这个情绪崩溃的时刻,让连素甯即使知道身边的人是连漪,她也无措地低喃着。
“一一,我该怎么办。”
嗯?
连漪这下倒是来了兴趣,眼底光泽流转,像是小猫被有趣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微圆眼眸又睁圆了几分。
她稍微坐直了身子,往大姐那边凑近。
“大姐,这么难办的话,不如,就别办了。”她克制着想要搞事的蠢蠢欲动,声音难掩恶劣蛊惑,“在这方面,我很有经验的。”
连素甯的手渐渐放了下来,水润杏眼微红,就像是当初一大一小两个小女孩对视时,她被连漪气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时一样。
她看着连漪很快收敛变得人畜无害的无辜面容,竟莫名知道连漪没有说的是什么。
心跳得越来越快,连素甯隐隐感到害怕,下意识想要劝说。
劝说连漪不要胡来。
劝说自己,本就该为家里付出,何况,父亲安排的结婚对象,一表人才、年轻有为……
但她看着在这稍显昏暗的环境里,连漪的眼眸,好像在闪闪发光,明亮通透。
“一一,我该怎么办……”
连素甯的心,从来没有这么不得体地跳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