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泠冷着脸从一群人不加掩饰的打量中走进教室。
“……聚会再说吧, 我这两天还有事要忙。”连漪看见他，于是打发道：“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别耽误我去食堂吃饭。”
不给黎溪莱她们反应的时间, 连漪朝谢泠笑了笑, 便起身往外走。
谢泠看了一眼自己被几个女生几乎占据的座位，忽略她们带着莫名神采看着自己的眼神, 也转身跟在连漪身后离开了教室。
黎溪莱一直看着谢泠的背影在教室门外消失不见，顿时兴奋地往前倾身，对两个小姐妹道：“看这样子，不像是对连漪没感觉啊！”
“眉来眼去的, 看见了。”气质有些倨傲的女生叫周灿星，脸上笑容显得很是无所谓。
“就是希望她别把自己玩进去了, 也不是没这个先例, 打赌追人，最后玩不起放不了手的反而是自个儿。”
黎溪莱摇摇头, 自信道：“别人或许会这样, 但连漪绝对不可能。”
许清瑶在一边肯定地直点头。
何况眼前这几人，根本就不知道连漪真正的打算是什么，她有些骄傲又窃喜地想着。
每头狮子都会有第一次见血的捕猎, 而谢泠，就是连漪的第一个猎物。
许清瑶跟在连漪身边这几年，也见识了不少上流社会的隐秘见闻, 她对于连漪会做出这种决定的第一反应，没有丝毫反感。
恰恰相反, 她对此是充满期待的。
一个合格的上位者, 要摈弃感性，足够冷血、理性, 才能执子获胜。
只有她知道连漪小姐名声之下的另一面，因此，许清瑶坚定不移地相信，连漪这些年的名声，不过是她为敛藏锋芒而有意的表现所致。
她悄然握紧了拳。
坚定要追随的人都已经开始磨砺锻炼，自己又怎么能不思进取？
今晚回去，把搁置了两天的智库游说案例分析继续看完，她要悄悄地学习，未来，自己一定会是连漪身边最有用的那个人。
“喂，你发什么愣呢？”
陷入思绪中的许清瑶被一道不太客气的语气叫回神。
黎溪莱皱着眉头，她对许清瑶印象一直不太好，好好的说两句话，就摆出那副莫名其妙的样子，搞得好像谁欺负了她似的。
偏偏又总跟在连漪屁股后头跑，就一佣人的女儿，倒是挺会抓住机会攀高枝——
但她们再烦，也没人敢在连漪面前上眼药。
许清瑶回神，微微垂下脸抿了抿嘴，轻声道：“刚刚走神了，有什么事吗？”
“啧……算了。”原本还想问问她连漪到底怎么看上谢泠的，见这个样子，黎溪莱失去了问话的兴趣。
朝小姐妹招呼一声，三人便径直转身离开。
留下垂着脸看向连漪课桌的许清瑶，半晌后微微勾起嘴角，瞳孔漆黑的眼眸里神色平静。
-
耽搁了一会儿的时间，食堂里几乎坐满了人，打饭的窗口前也没什么人。
连漪站在门口看了一眼，站着不动。
“你去打包几个菜，拿到银杏园吃吧。”
“午休时间只有一个小时。”谢泠提醒。
“所以，就更不应该浪费时间了呀。”
连漪掏出饭卡，这东西从她来望海上学到现在，自己一次都没刷过，平时倒是总拿去让许清瑶用，今天考虑好了要叫上谢泠一块吃饭，才特地带在身上。
谢泠没接饭卡，垂眸道：“你要吃什么？”
“随便，都行。”连漪见他没有要收的意思，也不强求，夹着饭卡反手塞回兜里。
“我去银杏园的秋千那里等你。”
随便这种史诗级难度的回答，并没有难倒谢泠。
他走进食堂，去小炒的窗口点了两荤两素，红烧鱼块、辣椒炒肉、清炒菜心和葱烧豆腐。
学校食堂的价格都很实惠，小炒窗口的荤菜统一十块钱，素菜五块。
其他打饭窗口则是三荤两素、饭和汤随便打，十块钱一人。
三十块钱，足够谢泠在食堂吃三次。
算上打包盒的钱，一共付了三十六。
谢泠拎着打包好的饭菜，往银杏园的方向走去，金黄落叶铺满地面，只有供人行走的道路被清扫干净。
临近期末考，自然不会有学生还在这边放松聊天，就算有这个心情也怕神出鬼没的教导主任当众逮捕。
秋千设在银杏园的中心位置，这里远离教学楼，基本也不会受到外围有人路过时的打扰，最是安静。
谢泠走来时，随着距离越近，连漪哼着不知什么歌谣的懒散声音，隐隐约约传入耳中。
他拎着打包的饭菜，脚步微顿了顿。
有时候谢泠也会感到困惑，她的脆弱、她的骄纵、她的种种表现，明明矛盾又冲突，却都是她，活生生真实地呈现在他眼前。
就像善恶混沌的小孩一样，只随心意地觉着好玩，做事浑然不在意任何后果。
意识到自己想得有些入神，谢泠抿了抿嘴，拎着饭菜继续迈步向前。
秋千只有一个座位，但很宽敞，连漪原本坐在正中间的位置，见谢泠走来，便往旁挪了挪，鞋尖点地止住秋千前后摆动的惯性。
眼神向下一撇，努努嘴，示意他把打包的饭菜放在位置上。
谢泠没有说话，垂眸坐到秋千上，把打包盒逐个拿出来摆好，打开盖子后，用纸巾把溅出来的水珠擦干净。
拿起自己的那盒米饭，他拆开一次性筷子，却发觉连漪只是微笑看着自己，没有任何动作。
“午休时间没多少了，你还不吃吗。”谢泠眉宇微皱，迟疑道：“今天的菜单除了这些，剩下的都比较重油盐，你应该……不太喜欢。”
连漪摇摇头，双手撑在秋千的座椅上，偏着头对他笑道：“没有啊，我只是不饿而已。”
她不挑食倒是真的，这句话也是不掺半点假。
别的同学早餐快消化完的时候，连漪才起床施施然吃了东西，这会儿还没什么进食的欲望。
谢泠眼神微冷，垂下眼眸，一言不发地夹菜吃饭。
“怎么，又生气啦？”连漪偏着头看他，敏锐察觉到少年的气息变化。
“如果你不吃，可以提前告诉我，这些菜我吃不完，浪费粮食并不值得提倡。”谢泠已经有些熟知连漪的习惯，他知道要是自己不回答，只会让她越发起劲地追问下去。
索性把话说清楚。
“连漪，你没必要用这种方式戏弄我。”
他说得直接，语气冷淡。
“我哪有。”
少女诧异地睁大微圆眼眸，瞳孔像是琥珀般在日光下泛着流动的光泽，她眨了眨眼，为自己解释。
“只是看你最近总是不好好吃饭，所以特地来监督你呀，我也没想到你还想着给我也带一份，不过吃不完的可以打包好借食堂冰箱放着，晚上还可以继续吃。”
连漪认真道：“你学习压力这么大，还总是不好好吃饭，很容易把身体饿出问题。”
“既然叔叔已经做好手术，你就不要太苛待自己。”她眉眼弯弯，“再怎么说，我现在也是你半个金主，当然要好好关心你了。”
“……”
谢泠父亲的病虽然让这个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背负不少债务，但要说谢泠吃不起饭，倒也不至于。
学校对他一直很关注，在得知这个情况后，便悄无声息地增加了他饭卡里的余额。
只是谢泠一直为父母带饭，饭卡上的钱便捉襟见肘了。
谢泠本就不是愿意麻烦别人的性格，因此常常选择以免费的一份米饭配免费的汤来解决。
而他为父母带的饭菜，让学校方面并未注意到这一点。
“……抱歉，是我太敏感了。”
谢泠对于这种直言不讳的关心有些不适应，尤其是来自连漪，但他还是认真地和她道歉，“刚刚是我……”
“对我有偏见嘛。”
连漪满不在乎道：“你对我有偏见，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不用道歉。”
她笑容不见半点异色。
“因为我确实就是这种人啊。”
谢泠微微皱眉，下意识地想要否认，但想到自己的反应和说过的话，又的确像是连漪说的这样，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解题时思路清晰的敏捷大脑在这一刻却仿佛起不了任何作用。
“好了，我开玩笑的。”连漪看到他的反应，有些想笑，但还是控制住了，这样的话他轻易就当真了。
难怪在原剧情里，即使被假千金拿来作秀，之后的剧情里，更是被假千金嫉妒他能为真千金带来的声名加成，从而试图陷害并窃取他与真千金合作的研发项目机密。
到最后，他仍然给了假千金一笔足够她保证下半辈子生活的钱，以及一份工作。
“让你好好吃饭，养好身体，我当然是有所图谋的。”连漪眨着眼道。
谢泠执着筷子，竟也能做到在她话锋一转的时候保持平静。
“昨天跟你说的悄悄话，我没有开玩笑哦。”
连漪语气微微有些兴奋，眼睛像是亮晶晶地看着他，“不如就今晚吧，虽然有点担心谢同学你的身体状况，但总要试试的，对不对？”
“……连漪。”
谢泠没注意到自己眉骨那一片冷白肤色微红，他垂下眼，敛去眸中的波澜，捏着筷子的手一紧，声音带着羞恼。
“你能不能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他脸色微红，表情却很严肃，紧抿着嘴还要开口说些什么。
连漪笑眯眯道：“谢同学，我觉得你有必要接受一下思想品德教育，怎么总是想歪啊——”
“你……”
谢泠有些哑口无言。
昨晚连漪凑近他耳边，清脆的嗓音微低，一字一句地说着。
“你晚上都是一个人在家？要不来我家，就和你爸妈说，你晚上在同学家住。”
明明是她……
从小到大都习惯与人保持距离，认真拒绝每一份情书、礼物和表白的少年，从没被这么耍流氓过，在连漪面前始终身处被动的他，再一次面对她的主动而被冲撞得心神不稳。
连漪一脸无辜，“之前也是这样，我只是想让你来给我补习啊，是我说的哪里让你误会了吗，真的很想知道谢同学都想了什么呢。”
“……”
谢泠闭了闭眼，平复心情，努力让自己不被连漪带偏，“你家离市区有点远，来回一趟花在路上的时间太久，补习在学校也可以，晚自习的时间刚好足够。”
“晚自习的时候不能影响其他同学啊，我在市区也有地方住。”
连漪看着他神色微冷的脸庞，话锋一转，“不然就去你家好了，我有司机接送，不会耽误时间，而且在你家，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做点什么吧？”
谢泠自动忽略了她后边那句话，垂眸思索片刻，微微颔首道：“嗯。”
“……不过我还真的很好奇，谢同学你刚在想什么，脸都红了诶。”
连漪忽然出声，在瞥见谢泠沉默吃着饭的动作顿住，还有他那对凤眼中、黑白分明的眸子神色变化。
于是食指和大拇指轻触，比划着拉拉链的动作。
“好，我不说了，快吃快吃。”
真是不禁逗弄，但这个年纪的少年心性干净，还没有未来的城府，此刻的他只有这份善良与坚韧，清澈通透得让人总是忍不住试图拨乱。
“晚一点我会给你每门学科出一份试卷，找一下你的薄弱点。”吃完饭后，谢泠把饭盒收拾好，用纸巾擦了擦秋千座椅，垂着眼低声说道。
“这个时候冲击期末考，作用已经不大，但可以为高考做准备。”
谢泠是有保送资格的，但没有他想要攻读的专业，因此还是选择了高考，而他的学习进度和其他人也不太一样。
他不太了解连漪的成绩到底怎么样，只是有所耳闻，很差。
但针对性地纠错和刷题，相信还能来得及提升。
连漪一听到要做题，微微睁大双眼，但看着眉眼清冷的谢泠一脸严肃正经，她只能敷衍地点点头。
这事就交给许清瑶去操劳吧。
钥匙扣不能白拿，不是吗？
走在回教室的路上，连漪的手机忽然轻振，她拿起一看，脸上的笑意微淡。
“刘管？”
“嗯。”
连漪不耐烦地轻啧一声，“行了，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把手机揣回兜里。
走了一段路，连漪对谢泠扬起笑容，“试卷你弄好给许清瑶吧，让她带回给我，原本还想今晚就去看看谢同学的家，可惜临时有事。”
“好。”谢泠点点头，一脸冷淡地忽略她后半句话。
连漪知道他这是阈值又有所提升了，颇为遗憾地在心底叹口气，随后朝他挥了挥手，转身往校门的方向慢悠悠地离开。
就像涮火锅的毛肚似的，来学校蘸了蘸就走。
谢泠看着她走远的背影，微微皱了皱眉，这通电话听起来应该是她家里的管家打来，但他敏锐察觉到在听了电话那头的话过后，连漪显然情绪变得有些冷淡。
即便她后来依旧一脸笑容，他清楚感觉得到，连漪脸上的笑意有些不真切。
提醒上课的铃声忽然响起，谢泠仿佛惊醒般回神，他提着袋子的手握紧了些，迈开长腿往教室快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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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漪坐上来接她的库里南时，垂着眼听副驾驶位置的管家低声转达连父的话。
“……老爷子特地要您在今晚的家宴出现，小姐，您看今晚的着装、配饰以及妆容，还是由夫人的工作室安排吗？”
“嗯。”
连漪刚闭上眼，管家犹豫了下，低声道：“连先生特地叮嘱过，老爷子前些时间身体查出点小问题，但并不影响健康，只是连先生希望小姐您今晚能……低调一些。”
她闻言睁开眼，嘴角轻扯，呵笑一声。
“原话确定是低调这个词吗？”
管家轻轻点头，神情看不出半点异样，“是的，小姐。”
“我亲爱的父亲既然推不掉让我参加家宴，就别要求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