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记得那天晚上的烟花放了很久,好像没有尽头一样。我记得那天程鹤也在那里跪了很久。
终于,程鹤站起来,他的手下架着苏正扬,要走。
我刚起身,远处就开来几两黑色轿车,车灯打的很亮,很亮。
我被车灯打的眯着眼,车停了。
杜理先下来,接着傅国生也从车里坐下来。
刚才还显的很空**的街上好像瞬间挤满了人,刚才还很黑暗的夜晚顺便变成了白昼。
我见到傅国生,倒是没有多少意外,因为我本身已经没有去想这件事的可控性了。
我很清醒,我也不害怕。
我站起来,看着傅国生,好像很平常的打招呼一样:“傅老,好久不见。”
傅国生没有说话,他一直看着远处的程鹤。
杜理在旁边开口:“赵小姐,您现在还是不要说话的好。”
杜理开口是客气的,也是充满提醒的威胁的。
我很识相的笑着闭上了嘴。
我抬头,欣赏着这难得一见的彻夜的烟花,也欣赏着黑夜中的白昼。
我们都没有说话,好久,程鹤才反应过来,他的第一个动作就是举起来对着苏正扬。
苏正扬喝的很醉,站在地上都有摇摇晃晃,他伸出手指着程鹤:“你……你他妈想干什么!”不是害怕,而是醉酒时的无畏。
程鹤开口,几乎是咬着牙齿发出两个音节:“杀你。”
“杀我?”苏正扬指着自己已经完全红了的脸。“你他妈为什么杀我!你他妈有什么资格杀我!我是苏家正扬!我是江澄市的骄子!”
程鹤没有接话,枪上了膛,程鹤的眼眶很红,眼睛里甚至还有眼泪,可他的眼里却没有一丝恨意。
也许是因为仇人就在眼前,他不需要去恨。也许是因为他太悲伤了,悲伤到已经没有力气去恨了。
我和程鹤才见过几面,可我却敢断定,他是一个君子。
傅国生拿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到程鹤面前,拐杖敲打在柏油路上的声音不是那么好听。
傅国生没有说话,而是拿手握住程鹤的枪口,傅国生很淡定,好像他握住的只是一个稀疏平常的水杯。
傅国生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小鹤,放了正扬吧。”
我想想我该怎么形容他的语气,半分劝慰,半分威胁,半分无奈。
“傅老,您这是干什么?”
程鹤好有力气去笑,可他现在的笑比哭还难看。
“小鹤,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今天放了正扬。”傅国生开口还是这样一句话。
其实傅国生是真的老了,他的背已经有些弯曲了,和程鹤高高大大的身躯站在一起看起来十分的弱小。傅国生的眼神也有些混浊了,可他的眼神里面带着很多光亮,让人看着不自觉的的想要臣服。
“傅老!苏正扬杀了我妹妹!你现在让我放了他!你现在让我放了杀了我妹妹的凶手!”程鹤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开始大喊,可他喊着喊着语气突然弱了下来。“傅老,您觉得您这样说合适吗?”
程鹤现在好像明明很优秀了还要被罚的小孩子委屈。
我在旁边看着,我不清楚程鹤和傅国生的关系,我只是觉得今天这个大年夜好像永远也过不完一样。
程鹤说完,傅国生偏头看着倒在程鹤怀里的程白,语气里也带了些长辈对晚辈的惋惜,但,只有一瞬:“小鹤,人都有自己的命数,我们怪不得旁人。”
傅国生这话说的好难服人啊,我在旁边听着都忍不住开口:“傅老,那至少命要换命吧。”
傅国生没有说话,手还在握住枪口,眼睛还是看着程鹤,开口的是杜理:“赵小姐,不该说的话就不要说,这一点我想你应该和你明白。”
我明白,可我更明白程鹤今天要是放走了苏正扬明天季凡和傅铮都会死。
我没有资本去冒那么大的危险。
“杜先生,我觉得我并没有说错。”
我笑。“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我的话刚说完,苏正扬就看着我,他的酒好像醒了过来,脸上全都是怒气:“赵鸥声,我他妈被你骗了!我他妈被你骗了!”最后,苏正扬抓着我的头发抬头大吼。“啊!赵鸥声,你就是一个婊子!”
我从来没有见过苏正扬这个样子,好像一瞬间从高贵的国王沦落为了乞丐,我想他现在被我玩弄的愤怒大过他杀了程白的懊悔。
我还是笑,我看着程鹤,程鹤一直盯着傅国生:“傅老,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这样,苏正扬杀死的可是我妹妹!苏正扬杀死的可是我妹妹。”
程鹤一直说,苏正扬杀死的可是我妹妹。除了这句话,他再也说不出其他的了。
“小鹤,今天我来无论如何也要带正扬走。”傅国生毫不退让
,甚至还带着笃定。
程鹤笑,接着从手下里拿过另一把枪对着傅国生:“傅老,不好意思了,那我可能要连你一起……”
程鹤最后一个字没有说完,傅国生旁边的黑衣人便全部举着枪对着他。
“杀了。”程鹤慢慢吐出最后两个字。
黑衣人手中的枪也瞬间全都上了膛。
所有人都不紧张,程鹤不紧张,苏正扬不紧张,傅国生不紧张。就连我也突然多了一份看热闹的兴致。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人性本恶,人看到充满刺激和血腥的天生会贪婪。
我以为今天这个局面会持续很久,可是并没有。
千钧一发,杜理在傅国生旁边推着金丝眼镜缓缓开口:“四十多年前,程家掌柜程阳被黑白两道追杀,江澄市没有一个人敢收留程老爷子。这件事小鹤你还记得吗?”
杜理说话不急不缓,好像现在不是生死场。
“那是我爷爷,没有我爷爷,就没有我们程家在道上的地位。”
程鹤虽然伤心,但理智的让人害怕。
“记得就好。”杜理继续说。“傅老散尽家财救了程老,人人都说程家欠傅家一条命。”
杜理永远都知道该在什么地方停顿,该在什么地方击垮别人的理智。
“小鹤。”傅国生接着杜理的话,良久,才说:“今天就算是用你妹妹来替程阳还命了。”
程鹤听见傅国生的话,几度开口,几度哽咽,可他最后还是放下枪跪在地上抱着程白:“小白,这是我们程家欠傅家的,哥哥也没有办法啊!你要原谅哥哥。”程鹤说着好像笑了,他几乎是用气声说出这一句话。
这算什么?一命换一命吗?
这件事就这么完了吗?程鹤就这样放过了苏正扬吗?
我突然好不理解,有时候人就是这样,越想要达到一种目的也是会没有理智的疯狂。
我蹲在地上抓住程鹤的衣服,我急了,我大喊:“程鹤!你不是要为程白报仇吗?你他妈现在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要杀了苏正扬吗?你杀啊!”我越说越急,我把枪从地上捡起来塞到他手里。“程鹤,你开枪啊!你杀了苏正扬啊!”
程鹤甩开我,他没有说话,抱着程白就要走。
我真是疯了,我扯着程鹤的衣袖,我在哀求,我想哀求他杀了苏正扬:“程鹤,你看看啊!杀了你妹妹的人就是苏正扬!他现在就在你的眼前啊!”
程鹤不动,也不说话,他只是看着我,我一直觉得程鹤的眼眸是无比刚硬,无比正直的,可现在他的眼睛里面含了水气,变得让人心疼。
我忽然间不敢说话了,看着程鹤的神色我突然好心疼,我突然发现我真的不是人,我拿着别人的命去搏一种可能。
可是程鹤,我没有办法,我害怕自己动手一次不成功,苏正扬就不再给我机会了,我害怕的太多了,所以我只能对不起你们了。
没事,程鹤,反正我坏事做尽了,下辈子老天爷就罚我不要成为人了。
苏正扬清醒了,听到我的话,苏正扬的瞳孔明显放大,他上前抓住我的头发:“赵鸥声!你他妈真的活的不耐烦了吧!你他妈利用我杀了程白!”苏正扬说着想伸手去摸程白的脸,却被程鹤打了回来。
“程白,对不起,程白,对不起。”
苏正扬在忏悔,这个疯子竟然他妈的在忏悔。
今天是他妈什么日子?悲剧最后要变成了无聊的喜剧吗?
我的眼角带上了泪,天上的烟花一直放,一直放,声音响的让我心烦,我抬头大喊,我也不知道我在喊什么,我真的觉得我要疯了。
“赵鸥声?什么意思?苏正扬说的话什么意思?”程鹤的眼神恢复了一丝光彩,他这是什么表情?觉得杀不了
苏正扬至少还可以杀了我为他妹妹报仇吗?
苏正扬看着我笑了起来,他摸着自己衬衫上并不存在的领带:“程鹤,就是赵鸥声让我怂恿我杀程白的,就是赵鸥声。”
苏正扬说就是赵鸥声的时候,眉梢上挑的弧度正好,看起来既真诚又虚伪,真诚是对我,虚伪还是对我。
程鹤看着我:“赵鸥声,苏正扬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吗?真的吗?我站起来,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我开口:“对,真的,他说的是真的。”
程鹤的眼神忽明忽暗,最后说:“傅老,苏正扬我杀不了,那赵鸥声我可以带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