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流水一般过去,自从那日在积翠阁跟严嬷嬷说上了几句话,严嬷嬷对雪霁的照顾就多了起来,先是允许她们开拓后院一片荒芜的空地放置草药,后又是照料着她们的日常衣食,连带着茯苓走路的样子都飞了起来,在这院里院外的姐妹中都颇有面子。
缪星楚还是总是喜欢一个人坐在院里的古树下吹风,有时候隔着一堵墙还可以听见茯苓兴致勃勃地跟丫头们分享着自己学医心得。
听那时而得意的声音,想必说这话的时候是眉飞色舞的。
每每这个时候,她时常想自己十三四岁的时候是在干什么,也是像这样天真活泼吗?
缪星楚顺着回忆的齿轮想起了自己十三四岁就已经在三千里流放途中吃着风沙,啃着草根,日日担忧着日渐消瘦的祖父不知哪一日就会倒下,看着过惯了富贵生活的父母相互埋怨吵吵嚷嚷陪着她走过了一城又一城。
那时的日子每一日都格外难熬,骤然失去一切的人生重压逼迫着她不得已要坚强起来,她是家中独女,曾经父母掌心的娇娇女,此时也不得不面对惨淡的人生。
后来到了荒城每两年就葬了父母,她含着泪为他们立坟写碑,从此孤身一人。
此时茯苓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手里抱着铺了一层蓝色碎花布的篮子,“夫人,我回来了。”
依旧在石板上**着双脚的缪星楚轻轻嗯了一声,她动了动鼻子,眉眼弯了弯,绽开笑意,“今日是核桃酥?”
茯苓刚将那篮子还热乎着的核桃酥放在了石桌上就被缪星楚闻出来,她插着腰一脸不平,“早知道就应该偷藏在门口,让夫人好生猜猜。”
“那你也应该抹去了你身上那浓浓的核桃味,是不是去厨房蹲着看人家做糕点了?”
茯苓瞪大了眼睛,她抬起手臂闻着自己身上衣服的味道,“有那么明显吗?看来夫人的鼻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灵敏。”
她乖巧地走到了缪星楚身边蹲了下来,摇了摇她垂下的一只手,“我的好夫人,我这不是去蹲着最早出炉的一批核桃酥吗?上次核桃酥你吃了三四块,可见是极爱吃的,今日我听到了厨房李大娘说要做核桃酥,可是早早去厨房守着,就等这一口热乎的了。”
缪星楚今日没带白带子,她睁着的眼睛没有半分神采,空洞无物显得有些漠然,不过她带着笑意,添了几分灵动,多少冲淡了那眼睛无光的呆滞。
她屈着指头敲了敲茯苓的小脑袋,“你这聪明劲要是用到学医上面,也不至于到今日还停留在医术的前三十页。”
茯苓捂着脑袋,委屈巴巴地撇嘴,“不是您说要循序渐进慢慢来的吗?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这是慢工出细活。”
又是一下敲击在她脑门上,“我看你这是笨鸟偷懒。”
“我哪有!”
事到如今茯苓只好采用缓兵之计,她起身跑到石桌旁,掀开了那层蓝色碎花布,美滋滋闻着香气扑鼻的核桃酥,一把提过篮子来到缪星楚身边。
“好了,夫人我错了,咱们还是先吃核桃酥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将篮子搁在石板上,把缪星楚的手放进篮子里让她自己先取着吃。
早就被茯苓这机灵鬼糊弄不少回了,缪星楚在篮子里摸索出了一块核桃酥,樱桃小口轻轻咬下了一口,感受着那酥脆的味道,心情瞬间好了起来。
见缪星楚吃着核桃酥肉眼可见的表情柔和,茯苓吁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也跟着拿起了一个核桃酥开始啃。
正当俩主仆吃得正欢的时候,积翠阁的丫鬟走了进来,说是她家夫人有请。
茯苓吃着核桃酥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没把自己给噎死,她大声咳嗽着,跌跌撞撞跑倒石桌上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水,才勉强将那窒息的感觉压下去。
那丫头楞在了原地,表情有些僵硬,像是被吓到了。
只好朝着缪星楚福身再次行礼,“给周夫人请安,我家夫人有请。”
她看了看缪星楚空洞无物的眼睛,觉得那没有光亮的瞳孔直直看人的时候有些渗人,下意识退后了两步。
缪星楚的手指微顿下,淡淡开口,“知道了,我随后就到。”
那丫头听到这话,也没多待,撒丫子就走出了雪霁阁。
茯苓缓过气来,有些气恼,“她她她跑什么,我们会吃了她吗?真是没有礼貌。”
转头看向了剩着一大盘的核桃酥,一脸遗憾,“我的核桃酥呀,这夫人真会挑时间,都几次了。每次找夫人你谈心就要谈到快要吃夕食。”
“偏生她那里的夕食是半点都不沾夫人的口味,吃过一次就再也不想吃的那种,清淡寡味之极。那次我看您都没动几口,还推脱说是没有胃口。”
缪星楚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抽出了白色带子,一边绑在头上一边说,“人要有怜悯之心,人家刚经历那么不好的事情,多说了两句罢了,又没亏待咱们,急什么。左不过一天也是这样过。出去走走也好。”
茯苓听她这样说,虽是不情不愿也不太敢表现出来。不过她也只敢在缪星楚面前发发牢骚了,走进积翠阁,那紫绣趾高气扬的模样她是终身难忘。
偏偏又不能和人家一较长短,连句回嘴都要斟酌一下,谁让人家是敢把严嬷嬷顶撞地满脸无光的人呢?反正她是能避则避,不去淌这一趟浑水。
收拾好了也没多耽搁,也就让缪星楚换了一件紫色绣花的留仙裙,头上没有多余饰物,穿着简约雅丽,唯一让人眼前一亮的就是她从不离手的透白红玉镶金手镯,那抹红衬得她的手细腻光滑,皙白莹润。
从雪霁阁走到积翠阁要经过她们上次出去走动时候的经过那一大片花海,几日不见,仍然芬芳鲜艳如故,只是缪星楚说什么都不肯再来这一趟了。
只因上回穿过林间石径的时候,蚊虫叮咬着她的小腿,彼时她只觉得是花枝花瓣刮过脚留下的痕迹,当时并未上心,直到回去在灯下一看,密密麻麻的小包和后知后觉的痒意爬上心头,缪星楚可是配药擦了好几天,这才好了过来。
然后她就对这一大片花海敬而远之,美丽好看的事物固然是美的,可身处其中才发现了美丽覆盖下的还有另一片看不见的小小世界。
这回她们选择走在了靠近墙边的一条小路上,此时寂静清幽,也没有人走动,只余春日里的温暖的光撒在了墙上,剪落了两人的纤长的片影。
两人走着快到了尽头,突然听见了脚步声从路的那边传来。
接着缪星楚就感知茯苓停下脚步楞在了原地,她看不见但也不傻,自然也知道对面那人应该不是道观里常见的人,所以茯苓才会惊讶。
只听对面那人一声:“大胆!”
还没等大胆的下一句就被一个冷冽的男声传来:“无碍。”
茯苓还愣着,就又被这一句大胆吓住了,她支支吾吾的说着,“你们是这道观里修行的道士吗?”
也不怪她这样想,在这道观里若不是女子那大概就是道士或者侍卫了,但是又看着这华贵低调的锦服,她又觉得不像是平日里在道观里见到的道士宽袖衣袂飘飘的。
接到自家主子眼神的郑明清了清嗓子,压下那尖锐的嗓调,显得有些低沉,“我家公子是前来上香的的宾客。”
茯苓点了点,脑子还疑惑着刚刚那句大胆,怎么这路是你家开了,还不给别人走吗?
不过看着面前高大雄伟男子气度不凡,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也没看多说,只暗中扯了扯缪星楚的衣袖,“夫人,没事,这是宾客。”
缪星楚自然也是听到了,她点了点头,“那没事,咱们走吧。”
郑明看着眼前绑着头上绑着白带子的女子,脑子一拍灵光闪现。
这不是圣上那日在花海里注视了挺久的女子吗?这道观这般大,第二次遇见了看来是缘分呀。
裴怀度自然也是想了起来,不过他那日只是觉得女人走在花海里和天地万物融为一体的从容让人见之舒心罢了,正好他那日心情不虞而已。
从胸腔里传来的闷痛提醒着裴怀度,他用手压了压,吐出一口浊气,冷着脸朝着盯着缪星楚的郑明,一脚踢过去,这个老东西八成又是在想着坏主意了,还做什么太监,还不如去做红娘,整日盯着他床榻上那点事。
郑明哎呦一声,回过神来对上圣上的眼,差点魂都给吓飞了。
“走!”
缪星楚微微福身依着礼节送了一下,耳边是两人朝另一边走的脚步声。
茯苓悄悄跟缪星楚咬着耳朵,“夫人,那男人长得俊俏,看着是个富家公子。”
缪星楚拧了下茯苓腰间的软肉,激得她躲开,那痒劲漫上来,“夫人!”
还没等缪星楚说些什么,就听见身后一声闷响,刚刚说大胆的郑明声音传来,带着慌乱,“公子!”
茯苓转过身来就看见那男子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