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烛火通明,熏香的屋子烘着浓浓的暖意,打落的光在白梓冉的侧脸上,衬出一幅凄楚的神情。
她双手交叠,趴在了桌面上,下颌搁在了手臂边缘,整个人低着,垂落的视线交织在锦缎桌布上绣工精致的梅花。
从胸腔呼出的气热,她声音闷闷的,眼底泛起了泪光,要落不落的盈盈水波添了三分妩媚,她有一点异族血缘,五官深邃,有明艳的风姿,艳丽非凡,此时垂泪状让人心生怜惜。
“我和是他青梅竹马。他来到我们家的时候才七岁,像是从很远地方走来,他看起来瘦弱,身边又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孑然一身。我身边的人都看不起他,甚至打骂他,欺辱他。我一开始只是觉得他可怜,便尽我所能帮助他。”
她灿然一笑,带着些悲悯,“或许我还看上了他那张脸吧。你在人群中一眼就可以看到他,鹤立于鸡群之中,他总是不和别人交谈,冷冷看着人的时候如利剑般。他越长大就能越看出那风人之姿,不可方物。”
“我的老师总是说此子日后必有大造化。可我哪里管那么多,我甚至不希望他有什么成就,在我家中,若是本事超群会惹来忌惮,稍有不慎便有杀生之祸。我希望他平平安安的,一生平凡顺遂便好。”
往事如尘土,思来想去有很多想要说,脑子里首先跳出来的是年少初遇时候的场景,第一眼见面便留下了一生的不解之缘。
她一袭红衣飞身纵马,在街头巷尾处见他被人打得遍体鳞伤仍不肯叫唤一句,忍着疼冷着一双眼看向了天际飘着的云,咬着牙渗了满头的冷汗。
那日风吹黄沙迷乱了眼,她立于马上,一记横鞭打走作乱的人,笑着看他,“小可怜,还不快走?”
他依靠着脏乱的墙角勉强站了起来,眼神如刀,眼底藏着不加掩饰的戒备和防御,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
“你这人真奇怪,怎么连句谢谢都不说。”少女骄纵打着马鞭,头上缠绕着的银链在眼光下熠熠生辉,照得一幅光彩夺人的娇俏模样。
回应她的之后风吹声,她哼了一声飞马疾驰。
缪星楚在一旁听着,柔和的脸上没有展现出任何的疑惑和好奇,只是心中咂摸出了些意味。青梅竹马的恋情,又这般凄楚的神情,下一段便是分离了吧。
“后来,因为他背叛我的家族,我不得已要被父兄送去联姻,再见面时孤身一人他前来,彼时我已经是别人的妻子,还怀着身孕,一切都来不及了。我恨他的冷血无情,不择手段,站在高处,射了他一箭,穿过胸膛。后来我们就没有再见过面了。”
故事美化的程度太多,其中有太多的国仇家恨,生杀予夺难以对人言说。任是白梓冉已历经千帆回想过多次,说起过往时还是忍不住的心绞痛。
茯苓听故事倒是毫不掩饰的一脸好奇,津津有味,不过她不敢抬头,躲在角落里暗自看面前的这位美人夫人垂泪自伤,叹了口气。
心想这世间纷扰的感情纠缠真是复杂呀,又悄咪咪地将眼神递到了缪星楚身上,待在她身边多日,也只知道夫人新寡,没有孩子,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了。或许夫人身上也有一段令人神伤的往事。
白梓冉将头埋在了臂弯里,豆大的泪珠撑不住红透了的眼眶往下掉落,眼尾晕开了一条红痕,染上薄红的脸颊,一片病态的白中盛开着颓败的花。
紫绣一脸心疼地走过来递上了白色绢丝绣竹叶的手帕,面色纠结,只跺了跺脚,眼神不虞地盯着缪星楚,觉得是她勾起了自家夫人的伤心事。
此时,门被敲响,一个粉衣丫鬟走了进来,福身行礼,“夫人,观主和大夫到了。”
白梓冉缓缓坐了起来,拿起手帕擦了擦眼泪,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意,“劳心夫人今日听我这一遭了,让你看笑话了。”
她对着丫鬟点了点头,淡淡道:“请进来吧。”
借着紫绣的力,白梓冉脚步虚浮坐回了**,揭开了披风,浑身软若无骨的躺在了引枕上,半靠着支起了身子。
紫绣小心翼翼伺候着她,捻起被子轻轻往她身上盖着,摆弄着枕头的位置让她靠得舒服些,并将白色的帷幔缓缓放下。
从这头看,隐约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在灯火照应下晃动着,看不清全貌。
这头丫鬟将观主和大夫请了进来,被人一路从山脚下火急火燎拎过来的大夫此时气喘吁吁,苦干舌燥着哑着喉咙,进来先从箱子里拿出皮囊水壶喝了一口。
这才缓下心神来,他用细白的布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微微弓着的腰显出有些驼背。他捋了捋花白的山羊须,而后用手抚着惊犹未定的心,试图让呼吸平稳下来。
紫绣走了过来,“大夫,我们夫人在这边。”
她引着大夫往床榻方向走,大夫向一旁的观主拱了拱手,就随着去了。
接下来就是大夫的诊治和问询,这头紫绣一句一句仔细答着,时不时白梓冉会说几个字,只是声音听起来还带着嘶哑和虚弱。
这头缪星楚坐着,耳朵听着大夫和病患之间的交谈,心里在掂量着自己的药方,依据紫绣透露出更多的症状和饮食情况来估摸着剂量和配方。
她的手指在桌上笔画着,摩挲过柔软的锦缎,花纹在她指尖吻过。
此时一直观察缪星楚的观主出了声,“这位就是周夫人吧。进观多日诸事烦扰,还没打过照面。普宁观观主纪凡。”
说话的是一个女声,约莫是上了四十多岁中年女人的语调,话语平和。
缪星楚微微点头,严嬷嬷对外都称她夫姓周,有些敲打的意味,她自然从善如流。反正在她心里,已经是故去的人。他嫡母既不希望透露他的姓氏,那便顺着她的意吧。
不同于别人打探的意味,这位观主只是眯了一下眼睛,眼底划过几乎察觉不到的深沉,便移走了目光,似乎对于她丝毫不好奇。
茯苓偷偷地看了这位观主一眼,见她端容肃和,周正的脸上没有表情,几道皱纹显出她的年纪,拢发于头顶挽成髻,带着白色的冠,一袭宽大广袖道服,清逸出尘。
纪凡的眼神扫过到茯苓身上,皱了皱眉头,又转头看向了床榻处正在看诊的大夫。
茯苓被那严肃的眼神一刺,有些瑟缩地耸了耸肩膀,下意识地往缪星楚身边靠着。
这头大夫也看好了诊,他捋胡子思索着,接过了紫绣拿给他的病方,听闻是坐在一旁的夫人开的方子,面上划过了几分赞赏,出口赞道:“不错,这方子开得对症,夫人这旧疾有些年头了,要想根治不容易,须小心养着。就是……”
“柏子仁加多三钱,合欢皮减去一钱。”缪星楚抬着头朝大夫那边说。
大夫站了起来,“不错。情志不遂忧郁而致失眠者,可加些柏子仁。”
这也是缪星楚刚刚听了几嘴紫绣说白梓冉的病症后,斟酌着加了些。
大夫朝着观主走了过去,行走途中目光落到了缪星楚身上,见她头上绑着白带子,像是看不见一般,心里生了几分遗憾,低低的道了句可惜。
缪星楚闻言也是一笑,并不言语,倒是观主的听这话之后有些犀利的眼神划在她身上。
纪凡转过身来,“夜已深了,请周夫人回去吧,此处有我守着,不必担忧。”
坐了许久缪星楚都腰酸背痛了,今日还在外走了不少的路,听到这话,总算有个台阶可以让她走了。
茯苓扶着缪星楚走出了门,冷不丁的一个回头就看见纪凡盯着她们出去的样子,魂都快要给吓飞了,也没敢再多看,脚步有些飞起往前走去。
缪星楚差一点没被这腿脚伶俐的丫头带进沟里,“有狗在后面追你吗?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直到走出了积翠阁,茯苓拍着胸膛一脸惊吓,“夫人你都不知道刚刚那观主的眼神有多可怕,我一回头她就盯着我们走出去。”
缪星楚楞了一下,心里产生了些疑惑,但她安慰茯苓:“别多想,人家只是看了眼,都被你解读出其他的意味了。回去吧,今天好多事情,有些困倦了。”
茯苓闷声应了句好。
***
皇宫慈宁宫内香烟缠绕,整齐的佛经摆在案上,内设一小佛堂供奉着香火。
太后坐在紫檀描金席心扶手椅上,一只手靠在额头上,闭目养着神,略显老态的脸上神色莫辨,听到孙姑姑走进来的声音,她才撩了一下眼皮。
“怎么?皇帝昨个又去普宁观了?”
孙姑姑一脸为难的点了点头,又欲言又止,小半会才说了句,“昨日又吵了起来,听说圣上走后,那边晕了过去,还吐了血,大晚上火急火燎地找了大夫来看。”
太后抬起眼看着殿内燃起的烛火,冷笑了声,“吵来吵去都是那点事,若是有情人今日吵着说着翻脸,明日还不照样恩恩爱爱。说什么就是不肯接进宫来。”
她有些头疼得不自觉按着太阳穴,孙姑姑走上前来替她按着,力道轻柔,这才有些缓解了。
“不就是防着哀家吗?说到底就是不信我,偏生要跟我作对,我真是后悔.”
“若是旭儿还在,哪里……”
孙姑姑心头大震,立刻跪在地上,声音冷颤着,“主子慎言呀!”
太后的表情有一刻的扭曲,又迅速恢复一片祥静慈和的模样,扯出了一个笑,“你看哀家都昏头了。”
眼神落到了佛堂上的神像上,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