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游**, 湖面**漾来一圈圈的涟漪,泛着星海的水面倒映着,点点如豆。一轮明月悬挂于天际,皎白的月光洒落人间, 挂满树梢, 疏疏落落的树影斑驳。

说完那句话后缪星楚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漂流的花灯, 水波兴起,打湿了一张又一张写着祝福的纸条, 浸湿了, 掉落在湖面,而后飘远。

继而听到了裴怀度重复的那句“岁岁平安”, 与她的不经意道出的意味不同, 他话里多了分郑重, 沉稳的语气,让人不自觉认真了起来。

她侧过身去, 看到了他带上面具后的样子,此时的他随意坐着, 有几分散漫,却还是那副风姿清朗的样子, 天生的疏离感是刻在骨子里的矜贵自重。

“我身上那道箭伤便是你处理的,那年我在雁南关九死一生, , 那时的千里奔袭,已是气息微弱,浑身是血的时候遇到了你。那日在树林里我问你便是这事情。”他手指轻扣膝盖, 声音里带了分笑意, “我还记得你说我像逃犯。”

面具下的脸又有要烧起来的趋势, 缪星楚蓦然想到了那一日她随口答出的那话,竟然说到了正主的头上,反映过来的想法是他们的交际比她想得还要早些。

脑子里算了算时间,她问:“便是白梓冉伤你的那次?”

“嗯。”

缪星楚只觉有一种宿命轮回的荒谬感,多年后的一个节点,他们又相遇了,她还先认识了白梓冉,真是命运弄人。

“那我那时说得没错,尊贵的逃犯?”

见她还有心情调笑,裴怀度就放下心来,刚刚他剖白后她的心情难免受到些影响,今日出行本就是想让她能舒心。

两人话了几句后话头便转到了长乐身上,那丫头今日没提前说,还让她在裴怀度面前出了一通丑,临到游玩的时候,又跑到没影了。

“长乐同宋嘉润相处还好吗?”缪星楚平日里也没有多过问长乐的婚事,一来长乐避而不谈,说起婚事的时候明显的心情不佳,可今日看她同宋嘉润的出游,不像是抗拒这个人。照她对长乐的了解,她应该是不喜成婚这件事,不过过了几日可能有所改观。

“两家结亲是板上钉钉的事,他们在努力适应。”

言下之意是两人还有的处,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只不过成婚这事是定好了的。

***

街市繁华,灯火似鱼龙舞动,来往的人带着笑意满面,沉浸在热闹的欢庆当中。

长乐甩了甩鞭子,看向了身旁挺拔如松的宋嘉润,扬起了一张明媚的小脸,“今日多谢了,不是今日拿你当借口,姐姐还不愿意呢。”

宋嘉润侧过脸来看她,利落流畅的下颌绷紧了,轮廓分明的五官坚毅,只是依稀可从流利的线条中看出几分未褪去的少年意气。

身旁的人笑得洒脱又大方,灯光打照下,莹润的小脸珠玉生光,他眼眸微一凝,便恢复了平静,一段时间军所生活的磋磨,他已然与往日那个动不动就惹是生非的纨绔子弟不同。

刚去军中的那几日,他每日都是带着伤回府的,玉阳公主看到了他身上青紫的淤青和伤痕就忍不住抹泪,责备着宋国公不应该在圣上面前提起宋嘉润。

被自家夫人责怪的宋国公自然也是满肚子的委屈,可他毕竟是武将出身,只板着脸说:“他是我儿,我岂能害了他?再说了,荒唐了十多年,也该担当起自己身上的责任了。不过是受了些伤,这个年纪的孩子娇养作甚?被人揍了就回家哭着喊娘,他当自己还是三岁的稚童吗?”

说道后面,语气上也不免严厉起来,话里话外都是失望和恨铁不成钢的遗憾,“被人打成这样,也是他技不如人。若是在战场上还这般作态,早就尸骨无存了。”

玉阳公主正心疼宋嘉润的伤,一把推开了宋国公,“你就不能盼着点你儿子好吗?什么尸骨无存,我看你就说不出好话。嘉润,要是实在受不住就跟娘说,我去求求圣上。”

宋国公拂袖离去,愤愤道:“慈母多败儿,你就惯着他吧!”

目睹了父母亲吵架的一幕宋嘉润只觉得心闷得慌,不是没看到了父亲眼中的希望,母亲眼里的心疼,身上的上也都疼得抽筋,军所的人都不是什么下手知轻重的。

和往日他跟那些贵家子弟打闹不同,这是真拳头硬碰硬的打,他不服气便迎了上去,下场自然可得知,想起那些士兵轻蔑的说笑,“我看他这娇贵公子还是早早回府吧,不必同我们这些武夫抢饭碗,就这小胳膊小腿的。”

宋嘉润倒在地上结结实实吃了满嘴的灰,耳边又听到了这些话,握紧双拳双眼通红,浑身颤抖着。

一开始不是没想过放弃,但他被激出了几分血性,一把抹去了嘴角的血。

接下来的日子,他便日日暗自下功夫去练习武艺,断了从前那些交游,全身心投入到了军中的生活。

那时还有一件事情便是定下婚约的长乐。德亲王带着几个儿子来到了他面前,郁宇城带头试了他的武功,几个来回下来他便输下阵来。

他的心再一次燃起了熊熊的烈火,烧着他没日没夜地苦练。

见证了他几近脱胎换骨的玉阳公主没有一日是不担忧的,但拗不过他一日日的执着,每日都来看他,替他上药。

“没事。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他淡淡的一句。

两人其实都没有坦诚布公来谈过婚约的想法,稀里糊涂地结了亲,像是被赶上架子的鸭子,扑着羽毛手足无措,两两相对,没甚话可说。

上一回的交际还停留在长乐让宋嘉润帮忙去威武将军府一事,两人就可能预演的方案进行了一番交流。

那一次她看到了不同以往纨绔的他,条分缕析,道出利弊。而他看到了生气鲜活的长乐,一身侠肝义胆,奋不顾身的义气。

他想,这婚事倒没有他想象中的糟糕。

长乐圆溜溜的杏眼转了转,脑子飞快地转了转,过日子不就是搭伙吃饭吗?那就把眼前的人当做兄弟,这样相处起来就自然多了。

于是长乐上前一拍宋嘉润的肩膀,“走吧,我们去那头的醉仙居,我请你喝酒去,算是多谢你今日相助。”

喝酒能拉近人的关系,这是她从德亲王学来的那套。只是她明显忽略了自家父王揪着她耳朵说女孩子家家不准在外头喝酒。

宋嘉润轻抬眉峰,“还是走走看看灯算了,饮酒伤身,郡主在外,还是多注意些。”

提起喝酒宋嘉润不由得想起了那日在琼华宴上她醉着同他一起掉落湖中的样子,这记吃不记打的率真样子,还是让人不由得一笑。

长乐一拍脑袋,提什么喝酒啊,上回的教训还没吃够吗?还是在眼前人的面前。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背过手去往前走了几步,掩饰着自己的几分局促,显然也是想到了那日的事情,“那好吧,我们去那边看看。”

走进了热闹的人群中,长乐忍不住走到几个小商贩处四处看着,是不是拿起一些小玩意在手里把玩着,出来逛灯会是临时起意,许久没出门的她看哪都是稀奇的。

而宋嘉润跟在她身后,见她有看中的小玩意,便掏出银两来付钱,两人一行倒也别有趣味。

长乐走到了一个卖面具的小摊上,挑挑拣拣的看了一通,余光一撇不由得睁大了眼睛,“齐王妃?”

姚晚棠转过身子来看一身桃红色花绫水纹褶裙的长乐,“是长乐呀,好巧,你也来逛灯会吧。”

不由得看到了长乐身后的宋嘉润,她会心一笑,“原来宋公子也在,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没想到会被人看见,还被人点出般配一事,长乐有些羞赧,“王妃娘娘说笑了。”

“还有一件事更巧了,那日我去仁安堂看诊的时候,见到你那日琼华宴带来的女子,相聊甚欢。”

长乐笑语盈盈,刚想回答说姐姐的医术卓然,就听到了姚晚棠身后的人的一声,“什么女子?”

姚晚棠眼底略过了几分暗淡,抬手扶了扶发上精致的发簪,手指划过流苏,指尖冰凉,“没什么,不过是女人家的事情。”

裴晋北后脚来的,只听得后半句说了什么,见姚晚棠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也就没有追问。

这几日姚晚棠神情恹恹,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来,对他的态度也有些疏离,后来细想,只当她是还没从小产后恢复过来,温情蜜意地哄了一番,才得见她的笑颜。

今日的出行也是知晓她喜欢灯会才抽出时间来陪她,没曾想坐在马车上她一言不发,下了车走进热闹的街市里头都带着几分的倦累。

长乐听到这声音便知道是两夫妻同行出游,又联想起了齐王妃小产的消息,她也不好打扰,只能匆匆一句告别后就拉着宋嘉润走远了。

姚晚棠也没太在意,眼神落回了刚刚看着的几幅面具上,目光一定,她伸出手拿起了那副青面獠牙的鬼面面具身上,将之递给了裴晋北,“子期,你试试看。”

若换做平常,裴晋北肯定是笑着摇头,他不喜这类的蒙面面具,但今日是陪姚晚棠散心的,难得她有几分兴趣,不过是一个面具罢了,戴了便是。

裴晋北接过戴了起来,“怎么样?”

姚晚棠凝视着他这张脸,冷冰冰的陌生感爬上了心扉,假面之下是她的丈夫,她清明磊落,端正肃和,待人温和有礼的夫君。

那个深情款款,把她捧在手心里的裴子期。

可是为何,她会觉得两人之间仿佛隔着山海,明明就在他怀中,她还是觉得他骨血里的疏离阻隔着他们。

最近的事情让她怀疑起自己的枕边人,不过这一次,她选择了暗中调查,在一切没有摆在明面上的时候,她不显露出半分。

她再也不是曾经那个沉迷于他编织美梦的那个女人了。

这幅青面獠牙的面具没有损他半分的清贵,反而隐隐有几分冷面鬼司的气质。

“看上去不错。”

瞧她没来时的那般阴沉,裴晋北嘴角扯出一抹淡笑,“那我也帮你选一个吧,夫唱妇随。”

“不要,我看着你戴就好。”姚晚棠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看他戴上不过是一时的起兴罢了,自己没什么兴趣玩这些。

有些无奈地看着她,裴晋北牵起她的手,“你还想去哪里?我陪你走走吧。”

***

吹着许久的冷风,缪星楚被吹出了几分困意,她的眼角耷拉下,显然是有些累了。

“走吧,今晚都出来好久了,也该回去了。”

裴怀度见她倦累,也没说什么,两人就来时的路慢慢地走了回去,来往的人依旧很多,挑灯耍剑的一应俱全,依旧是灯火通明,歌舞喧嚣。

缪星楚脚步迟缓,刻意拉开了些距离,今夜事多,她的脑子纷繁杂乱地想了许多,没个头绪。

见她有意落下,裴怀度也没强求。

突然,人群**了起来,从前头而来的人纷纷往后奔跑着,呼喊声叫唤声四响,几乎是发生在一瞬间。

卷入人潮的缪星楚还没来得及反映就被卷着不知道去往何方,只随着人流脚步错乱,耳边喧嚣声起,杂乱得冲进耳畔,她被人挤着,呼吸都成了困难。

她下意识去寻身边的人,想要知道裴怀度在哪里,可是人太多了,人头挤着人头,推搡着往人潮汹涌的地方去,脸上的面具都被挤掉,落入人群里再也看不家踪影,骤然呼吸到新鲜空气的她喘着气。

忽而,她眼睛看到了一个青面獠牙的鬼面面具,以为那是他,她喊道,“谢景明!”

那人立刻回过头来,摘下了面具。

缪星楚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脑子嗡嗡作响,瞬时间一片空白。

他是周子期。

裴晋北听到了缪星楚的声音,猛地回过头来,他在人群中赫然见到了她。

相隔着人潮,他也定住了。

他惯来端正清和的脸瞬间变了脸色,挥着手大喊,“星楚!”

似乎是很激动,他拼命想要往这边来,却被不断涌来的人挤走。

再一定睛看,眼前的人就不见人影了。裴晋北额头青筋暴起,想要往刚刚的方向找过去,扒开了几个人就要向前走,突然手臂被揽住。

“子期,我在这里。”姚晚棠喘着气,死命抱住他的胳膊,“吓死我了,前面好像有人当街纵马,那马发了狂,伤了不少人。”

她抬头看到了裴晋北阴沉的一张脸,心一顿,“怎么了?”

回过神的裴晋北看向周围,人群已经散开了,环顾四周没有熟悉的面庞,滚热的血液回了温,他目光落到了眼前人的身上,将她揽进怀中,“没寻到你,便有些着急,下次要牢牢抓住我的手。”

那入怀的力道像是要把人揉进骨血里,他在意着急的眼神不似作假,姚晚棠的心不受控地跳着,紧紧回报着他,“好。”

她没看到裴晋北深邃的眼眸里深幽的光,掺着寒冰。

“姐姐,你没事吧?”

长乐刚刚在人群中见到了楞着的缪星楚,当下也没犹豫,直接就把人拉了出来,走到了安全的地方。

缪星楚坐在石阶上,愣愣出神,双眼没有焦距,微微喘着气,此时的她没有从刚刚的那一刻回过神来。

当真实的猜想就发生在眼前,她的脑子还是一瞬间炸裂开来,什么都不知道了。

只剩一个想法,他还活着。

作者有话说:

作者太懒了,看小说看到了八点半才开始码字。

今天四千五,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