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府内。
姚晚棠在院子内慢慢地走, 身后的嬷嬷丫鬟皆小心翼翼跟着。
“娘娘,你这都走了两圈了。该歇歇了。”赵嬷嬷拿起手帕给姚晚棠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脸上满是担忧。
这几日王妃是怎么都睡不好,自从知道了王府被封的消息后, 她便开始焦躁烦闷, 又得知了是自家大哥领命封的王府, 面色就更不好看了。
这个把月来,颜家陷入泥潭无法自拔, 先是颜丞相被迫告老还乡, 接着朝中几位颜家官员接连被贬出京,一时风声鹤唳, 草木皆兵。
京郊洪灾的事情是导火索, 牵扯出许多官员, 首当其冲的是颜家人。而颜家是裴晋北的母家,他在朝中走动了几日又进宫面圣, 最后满脸沉郁地回府。祸不单行,几日后又爆出来了齐王殿下在边关牵涉进强/抢商队的事情, 圣上震怒,派遣姚明辉封锁王府, 一律人马不得出入,只待查证后再做定夺。
“我这一不走动, 心就开始慌, 眼皮一直在跳,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姚晚棠扶着腰,嬷嬷不敢碰她, 怕惹她心烦, 也就小步小步跟着。
赵嬷嬷叹了口气, “依老奴看,王妃就该放宽心。这天塌下来,还有王爷顶着呢。您就紧着些小公子,先把身体养好了。明大夫说您今日心烦气躁,长期以往对腹中胎儿不好。”
听她言及裴晋北,姚晚棠的心更是沉了几分,王府被封后,王爷把自己锁在了外书房内,旁人不得入内,就连她去看他,都要被李三恭恭敬敬地请出去。她知道这个时候,他该是心烦气躁的。边境通商事宜事关重大,她虽不懂,但也知道他付出了巨大的心血,眼下出了这档子事,他很难保持完全的从容淡定。
不过就算再难,他也不会忘了她,偶尔抽出一点时间陪她用膳,言语里俱是宽慰和柔情,温情蜜语间她躺在他怀里,“这次我大哥也是秉公办事,子期你不会怪他吧?”
姚晚棠的脸上满是纠结和担忧,一头是自己的亲大哥,一头是自己的夫君,若是二者起了龃龉,她又该如何是好?
上一次她回娘家就已经让大哥对子期有些许的不满了,这一回子期又出了事,不知大哥心里是什么想法了。
裴晋北摸了摸她柔顺的头发,轻描淡写道:“这是朝堂之事,你大哥也是秉公处理,行事并无不妥。”
宽厚的大手握住她的纤细白皙的手,满目深情,“你呢,就好好养胎,不要想太多,外面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别担心了好吗?”
闻言,姚晚棠的心才稍稍放下来些,旋即而来的困意漫上的心头,她打了一个哈欠,混着迷蒙的声音,“那就好。我好困啊,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子期你一来,我就想睡觉了。”
裴晋北将她打横抱起,送到了床榻边,替她脱了鞋,盖上了锦被,见她瓷白的小脸才锦被下显得莹润有泽,嘴角勾起,弯腰在她额头上轻轻一碰,温情缱绻。
“我问过明大夫了,这是你孕期的反应,多注意休息就好。若是不放心,就请明大夫来看看,他照料你身子三年,交给他我也放心些。”
姚晚棠用脸蹭了蹭了丝滑的被褥,困意袭来,她半阖着眼皮,有些迷糊了,“好。”
接着便沉沉睡了过去。
裴晋北起身,“照顾好王妃。事无大小,一律来报。”
他拂袖而去,只留下了匆匆的背影,表情严肃和认真。
赵嬷嬷只当是王爷心疼王妃,百忙之中仍然抽出时间来陪王妃用晚膳,又哄着她睡觉,这几日王妃多梦心悸,也就只有在王爷陪着的时候才能安睡。
可话说回来,王妃这几日睡得也是多了,吃完饭后困意来了,挡都挡不住。
赵嬷嬷心下存了些疑虑,但隔着珠帘床帐看到王妃安睡的脸,她的心又放下了些,许是她多虑了吧,这应该是正常的孕期反应。
走出门外的裴晋北手摸到了腰间的荷包,目光深幽,手指摩挲着上头的花纹,这荷包还是姚晚棠替他绣的,她绣工不好,针脚不平,上头的纹路也颇有四不像的意味,还强词夺理说是鸳鸯,他还是将其挂在了腰间,每次来陪姚晚棠的时候就带上。
一阵浅而淡的香味隐秘浮起又被风吹散,裴晋北手一甩开了那荷包,摇**了几下便垂下。
明大夫调制这荷包中的药时,曾叮嘱道:“若要想让王妃肚子里的孩子神不知鬼不觉的掉落,这款药最是温和不觉,此药浅淡而不察,王爷您佩戴时接近王妃,便让腹中胎儿受损。日积月累,定有效果。”
明大夫有些惴惴不安,抬眼看了下一直沉默不语的裴晋北,“在此基础下,王妃肚子的孩子脆弱不堪,若受到刺激,便会流产。”
裴晋北把玩着手里的荷包,俊脸上面无表情,上头的流苏滑落在他手心,他笑了,带着莫名的残忍,“本王知道,明大夫你下去吧。”
擦着额头的冷汗,明大夫喏喏一声便想退下,耳边忽而传来裴晋北的声音:“此事,本王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
冰冷的声音砸在明大夫的脑门上,他背脊一僵,冷汗直冒,寒毛都竖起来了,“是!”
裴晋北手支着额头,眉眼处竟是疲惫,无人处他卸下了心防,森冷的空气在他周遭仿佛围城了一座城,寒气绕着他,手指冷硬。
晚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这孩子不该来。
我若是找到了星楚,就该考虑你的去留了,有时候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三年恩爱,我自认仁至义尽。
墙上挂着的剑发出寒光,点着的烛火空幽幽,他的手指轻扣在红木桌上。
想到了明大夫口中的刺激,裴晋北目光一凝,嘴角扯出一抹笑意。
这一次的事情姚家也被牵扯进来了,既如此,何不让火烧得更旺些?
***
姚晚棠走了几圈也是废了些劲,打算回房里歇一歇,一众嬷嬷松了口气,王妃总算是不折腾自己,要回房休息了。
在院子里的小圆桌上坐了一会,姚晚棠看着这姹紫嫣红的花,心里好受了些,美好的事物总能带给人愉悦的享受,让人在郁闷中得到一丝的安慰。
她缓缓起身向前走了两步,眉眼弯弯,却在下一秒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嘴角的笑定格,耳边回绕着外头跑进来的小厮的禀告,“王妃娘娘,姚二公子当街遭人袭击,腹部中箭,生死未知。”
姚晚棠踉跄了两步,满脸的不可置信,刚刚满目绚丽的花在她眼底色彩褪去,覆上寒天冰霜,她的声音有些抖,话不自觉问出,“什么叫生死未卜?”
也不顾小厮的焦急,姚晚棠提起裙摆就要往大门口处去,“不行,我要去看看。二哥怎么会出事?”
她面色煞白,身子也颤抖着,赵嬷嬷慌了神,连忙劝慰,“王妃,别冲动,二爷吉人天相,肯定不会有事情的。”
见她听不进去,赵嬷嬷放大了声音,“娘娘!您也要想想你腹中的孩子!孩子月份不大,可经不起折腾啊。”
姚晚棠脚步一顿,可腿脚一软,她向后倒去,嬷嬷在后头抱住,“王妃!王妃!”
赵嬷嬷连忙让人扶好姚晚棠,接着立刻让人去请明大夫来看。
靠近王妃的丫鬟目光落到了姚晚棠的身下,喊道:“王妃娘娘见红了!”
姚晚棠失去意识之前,脸色惨白,冷汗落下,紧紧抓住赵嬷嬷的手,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去派人问问,我二哥怎么了?”
***
紫竹院内。
纯白色的床帐撩开,一只皙白滑嫩的手伸了出来,缪星楚认真探了探脉,眉眼舒展,“经过几日的休养,苏夫人身体恢复地不错。”
青然挂起了纱幔,一个小圆头钻了进来,“娘亲,摸摸,不痛。”珠珠探头,笑得像花儿一般地灿烂,她用手摸了摸苏湘月的手。
苏湘雪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娘亲已经好了,珠珠不要担心了。”抬头看向了缪星楚,“大夫,阿月她怎么样了?”
“你放心,她得到了及时的治疗,没什么大碍。”
可苏湘雪的脸上还是挂着担忧,“过几日又要被送去见那群禽兽了。”
她惨淡一笑。
“小紫是要被送给那高官的,纪凡找她几日了。每回我看她那样,我都心疼。”美人垂泪,哀愁婉转,“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缪星楚拿起帕子为她轻轻擦拭泪水,“我会帮你们的。”
话音刚落,门就被一脚踢开,继而孙素月被扔了进来,重重倒在地上,她伤未痊愈,正是要休养生息的时候,怎么经得起这一番折腾?
缪星楚霍然起身,就要过去扶起她,“孙夫人你怎么样?”
“阿月!”
可下一秒,却被一个声音钉在了原地,缪星楚垂下了眼眸,青然挡在了她的身前。
“我倒是谁有这样的本事,竟然能让孙素月这**子好转起来。”一道略带嘲讽的声音如平地惊雷在屋内炸开,“周夫人近来可是悠哉啊。”
上一次见纪凡还是在见周子期母亲的时候,相隔了几个月,缪星楚依旧能感受到那日得知真相的迷茫和苦楚。
继而涌上心头的是对纪凡深深的厌恶。
缪星楚冷笑一声,“纪观主好大官威!”
纪凡示意了一下身边的人,体壮膘肥的嬷嬷直接将手中的人再一次扔了进去,这一回是小紫,她看着没受伤,只零乱的鬓发和通红的眼睛出卖了她。
想来是几日后要把小紫送出去,所以现在不敢对她怎么样。
孙素月挣扎着想要起来去扶小紫,刚一躬身却被那嬷嬷一脚踩下去,那厚大的脚踏在她的背上,直直将她踩落,嬷嬷脚不离开,还在上头碾磨了几下,力道之大。
“就凭你还想反抗?”嬷嬷啐了口水,吐在地上,唾沫横飞。
这屈辱折弯人的脊背,孙素月不甘,咬牙切齿,拼着命想要起身却被一次又一次重击袭击,她咬破了嘴唇,“你个糟老婆子!还不放开我!”
突然几道银光闪现,几针破空而来,带着凌冽的气势,直直冲着嬷嬷的脖子来,那嬷嬷防不胜防,直接歪了脖子,脚移开,往后倒着,嘴打开着,口水直流,眼睛瞪了出来,好不恐怖,粗肥的身子如一道墙,挡住了外头的光。
她张着嘴,咿呀说不出什么,只一两个字泻了出来,“谁……谁……”
嬷嬷拼命扭着身子想要抓住纪凡的腿,“救…救…我……”
她肥大的手就要攀上纪凡的腿,下一秒就被纪凡一脚踢开,像是踢掉什么脏东西一般。纪凡身后嬷嬷走了出来,她穿金戴银,衣料不菲,身子肥大健硕,走起路来趾高气扬,可见是纪凡身边地位较高的手下。
她三下五除二就将那嬷嬷像拎抹布一样提了起来扔出门外,“滚一边去!”她声含沙,听着格外磨人的耳朵。
被扔出的嬷嬷哎呦地连声痛呼,鼻涕眼泪直直流下,在地上打滚喊着痛,似是掀她太吵,外头的人抬着就不见影了,声也渐渐小了下去,直至最后什么都听不到。
那健肥的嬷嬷完成任务后走了进来,直直看向了缪星楚,浑浊一片的眼底全然是贪婪和下作,她扯着唇角,舔了舔牙齿和肥厚的唇瓣,“呵呵”两声,意味不明。
缪星楚皱眉,本能觉得不适。
青然丝毫不惧,冷着一张脸挡在了缪星楚的面前,眼神如锋利的刀回敬了回去。
纪凡目光一沉,冰冷的目光射向了青然后面的缪星楚,“周夫人瞎了眼还能准确射出银针,看来这内里的功夫不错。”
“及不上纪观主只手遮天,目无王法。”缪星楚垂下眼看着手腕处的红玉手镯。
纪凡哪里把这样的一个人放在眼里,缪星楚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扔到一处院落里安心等死便好,又不会碍她的事。
因此对她的话嗤之以鼻,“再怎么样也轮不到周夫人在此处指手画脚,她们入了普宁观便是我的人,我想要她们怎么样就怎么样!”
珠珠挣脱开苏湘月的怀抱,直接往纪凡这头冲过来,“你个坏人,为什么要害孙姨和小紫姐姐。”
她跑得太快,谁都没有拉住她,一口咬在了纪凡的腿上,纪凡失声大喊一声,接着就抓起珠珠的辫子死死盯着她,“你这丫头片子,今天是不要命了吗?啊?”
腿上的剧痛让纪凡更加心烦气躁,因而抓着珠珠头发的手丝毫不客气,推着珠珠一把往地上撞,孙素月以身作垫背,接住了哭喊着的珠珠。
“珠珠不怕啊,孙姨在。”
纪凡气急败坏,指着孙素月开始大骂,“两个死了男人的破鞋,还在这装什么?若不是这小杂种有点姿色,我还能留她到今天?你们能被我选上已经就该感恩戴德,不然留着你们吃白饭吗?”
她大喘气,胸膛起伏,“识相的,就好好干,不然这普宁观多的是坟地给你选!”
这孙素月若不是靠着这张脸,她早就给她扔进池塘里喂鱼了,这性子刚强,有几分血性,坏了她不少事情。
“纪凡你依靠这种手段敛财,就不怕有一日会遭到反噬吗?你害死了多少条人命?那些无辜的妇女哪个不是听着你济善好施的名声进观投奔你,可你做了什么?”
缪星楚攥紧了手,声音冷寒,一句句斥问直戳人心肺。
“笑话!是我给了她们安身之所,给她们一口饭吃。我不过是想得到一点回报罢了,有什么错?不过是几个长得漂亮些的寡妇罢了,能被看上是她们的福气。”
纪凡笑得肆意猖狂,伸出指头指着缪星楚,“若论姿色,周夫人这张皮算的上是国色倾城,若非你命不久矣,背后有人保你,我早就把你送出去,千人骑万人骑后,不知道你还能有此镇定?”
这话赤/裸,让人心头冒火,青然冷声,“纪观主!慎言!”
纪凡挑了挑眉眼,忽而笑了,“不过周夫人你放心,我纪某应了人,不会动你。你若是识相的,就走得远远的,别来插手我的事情。不然,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遵守承诺了。”
说完,满脸晦气地拍了拍衣袖,就准备往门外走去,今日在这耽搁了够多的时间,几日后的宴会还有诸多事情要办,这群寡妇她还看不上眼,不过是些玩意罢了,死了就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缪星楚别开了青然,走到前头去,“纪凡,天道轮回,你且等着。”
她周身气势沉稳,从容不迫,背脊挺直,目光深冷。
纪凡头也不回,“整个普宁观都是我的,我看你们怎么飞出我的手心。”
一行人便走出了紫竹院。
见纪凡走了,缪星楚和青然连忙处理着此处的伤情,珠珠被吓坏了,抱着缪星楚抽抽噎噎哭个不停,孙素月伤得重些,身体本就没有痊愈,眼下又遭到了重击,更是雪上加霜。
她咳出了些血来,一把抹去唇角的血,“没事。小伤而已。”
忽略到腹部的剧烈疼痛,她轻柔地摸着珠珠被扯乱的辫子,眼底全是恨意。
忙活了老半天缪星楚才将人安顿好,她站了起来,看向了她们,“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几日后纪凡肯定有大动作,那一日是我们扳倒纪凡的最好的时机。”
小紫抬头看她,满目凄楚,又带着希望,“为何是那日?”
“这是纪凡接过最大的一单生意,她野心大但也吃不下,带那么多女子出去,肯定会露出马脚,现在需要我们进行商议。”
紫竹院内围坐在一起,大家面容严肃,直到金乌西坠,月上柳梢人才散了些。
临走前缪星楚蹲了下来,“珠珠,你要听娘亲和孙姨的话,若是有什么事情,就来雪霁居找我。”她替珠珠把散乱的头发重新扎了起来,动作轻柔,摸着她柔软的头发,“痛吗?”
珠珠摇了摇头,“已经不痛了,谢谢姐姐。”
缪星楚起身,青然跟在她身后,走出紫珠院后,她浑身力气像是被卸掉了,靠在了墙上,“青然,你说,权大势大便这般欺人,王法何在呢?”
她苦笑着,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被送来了普宁观,被毒瞎后扔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等死。有多少女子怀着希望来到这里,忍受着莫大的屈辱和痛苦活着。
可凭什么这群人把她们当做草芥一般对待,她们又做错了什么?
只因一张脸便要沦为玩/物,何其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