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星楚向后倒去扑得一声响, 脑袋嗡嗡不知身在何方,揉着发痛的额角,她眨眼晃动着身子,浑身发软没有什么力气, 起身都觉得有些困难。
索性她就在塌上打了一个哈欠, 困意席上心头, 磨得她有些倦怠,朱唇微启, 低低发出了一声叹息。
几番挣扎, 她身上的衣裳凌乱了些,扯开的地方露出莹白的肌肤, 雪白晃人眼。裴怀度冷峻的眼光一扫到身旁站着的郑明, 见后者低眉垂眼侧过身去, 规矩地站着。
拿眼前醉酒的人没什么办法,他稍微平复了下呼吸。
裴怀度刚刚手中拿过的帕子被掌心暖热, 只好转身重新将手帕浸润在水中过着水,拧干后摊开在手心。
这回有了上一次经验, 裴怀度没犹豫将帕子捂在了缪星楚发红的脸上,不顾她的挣扎, 从额头擦拭到了下颌,动作强势不给她拒绝的余地, 不过稍微留了余地, 不至于让她在此间喘不过气来。
略显生疏粗暴的动作让缪星楚十分难受,她勉强别开来脸又被强硬地手拧过来,冰凉的帕子在喝酒后滚烫发红的脸上显得格格不入, 激得她一个劲后退。
左右挣扎不过, 她委屈极了, 干脆定定在原地不动弹,像个木头人一般任人摆布。
裴怀度擦脸的手动作慢了下来,他皱着眉头,手下的温度不对,刚刚才浸润的帕子不会那么快热乎,感受到帕子下涌出的水痕,滚烫着在手心划开。
眼前人虽不挣扎了,但微微抖动的肩膀和微缩的呼吸让人察觉出不对劲来。
他拿开帕子,入目的一张脸让他呼吸略滞。
瓷白的小脸还残留着饮酒过后的红润,一眼看过去会落在她红着的眼眶上,簌簌泪下,鸦黑长睫沾染泪水,卷翘着被洗刷,眼尾拖的一抹红痕划开,显出零乱的破碎感。
水珠滚落在脸颊,不断涌出的热泪就这样落在手帕上,有些滑到了裴怀度的掌心,烫着他的指尖,那泪仿若顺着她的眼滚进他心房,沉入心湖中,他莫名惹生出焦躁。
她哭的时候没有半点声音,紧紧咬唇压抑着泄出口的□□,一张芙蓉面如正盛开着的花被风雨摧残打落,颤巍巍抖着花瓣和花蕊迎上去不肯低头。
裴怀度将手帕随意扔进了水盆中,激**起了一圈水花,涟漪**开,落下的帕子游鱼般沉在水中。
缪星楚感受到脸上的禁锢一下消失,怔楞着抬眸看眼前的人,浸水的乌黑眼眸透出无辜的意味来,可眼泪还没反应过来,在眼周处打转着往下。
接着粗粝的指腹擦过了她落下的泪,温热的手指带着粗糙的触感让她忍不住贪恋眼前的暖意。
她心中涌着的委屈忍不住掀起浪潮,模糊在眼前的人影高大伟岸,宽厚的肩膀如山,缪星楚其实看不太清面前的事物,却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
大抵是几年前,她病得浑身滚烫,身旁没有亲人照料,在家中小院里一个人熬着,来势汹汹的劳累病让她卧床不起,连熬药吃穿都成了麻烦。
抬眼是四方空****的屋子,冷意顺着风钻进窗户吹得人发颤,外头萧索的树叶打着旋飘落,她想,又是一年秋,春去秋来,一年到头,好像一切都空落落的。
许是人在病中在回忆起年少青葱的时光,她时不时回想到祖父抱着她在小院里头认着草药,摸着她圆圆的脑袋装作严肃地看着她,问她药理知识。
下一秒就飞到了宫中,她穿着粉色的新衣和一个小哥哥拿一荷包的如意糕换了几根杂草,他倔强的背影在心中划下痕迹,又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褪去了颜色。
病得迷迷糊糊不省人事,她能感受到自己烫红的双脸和发软的手脚,风欺她无力,直直往被窝里钻,她更冷了。
缪星楚恍惚中好像看到了裴晋北站在了门前,他一身清冽,携带着外头的冷风,长身如玉,眉梢添上了担忧,他先是把窗子关紧了些,快步走来,温声问,“星楚,怎么样了。”他宽厚的手抚摸上她的额头,打湿的手帕叠成方形放在她额头,动作轻柔。
醉着和病着模糊了时间空间的界限,她呼出热气含着泪问:“子期,你为何骗我。”
一手抓过眼前人的手,一样的宽大温热,裴晋北的脸在眼前浮现。
热泪盈眶,她语带哭腔,让裴怀度心头一震。
下一秒却被缪星楚一句子期泼了满身霜雪,寒意刺骨,千般旖旎都化作烟雨消散,雁过无痕,心里陡然空了一块。
裴怀度眼中赫然闪过狠厉,扣紧缪星楚的手腕,冰冷的声音压低却不减半分寒意,“缪星楚,你认真看清楚了我是谁。”
这一声饱含怒气,让屋子中的郑明和青然都跪了下来,气氛陷入了僵局。
缪星楚的手腕被扣住挣脱不出,紧紧锢住的手掐在骨头上,泄愤似的印下累累红痕。
她痛呼出声,眼前人犹是未觉,他的声音没有半分温度,直接砸进人耳中:“周子期他弃你在先,背信弃义,转头另娶高门贵女,又两头隐瞒,企图坐享齐人之福。他母亲下毒害你,让你拷上了寡妇的枷锁,打得一手好算盘。如此这般,你还念着他?”
耳畔惊雷炸响,缪星楚一颗心被撕得七零八落,炸得粉碎,酒醉时的万般放纵在此刻皆灰飞烟灭,她坐在塌上却仿若置身在昏暗的牢笼里,一双眼的光亮闪过又暗淡。
眼下总算酒算是醒了过来,只是头还有些昏沉。缪星楚脸上的温度慢慢降了下来,她深深呼了一口气,听着耳边声音回想起是何人,她挣扎开来。
“谢公子,可以放开我了。”
裴怀度缓缓放开了眼前女子的手,听她语气正常便知道她已然酒醒。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裴怀度转过身去,目光放远到珠帘帷幔上,神色不明。
“生前千万般不是,死后皆付于黄土。他既已身故,恩怨了却,何谈得上惦念。只是回想起来,总会觉得不甘,他从前让我等着他,结果等来了他的死讯,等来了他早已另娶她人的真相。有时候我不知道该怨恨谁好。”
她声如滚珠,落在盘中叮铃作响,干脆清冷,空幽幽的声音在结尾时留下诸多空白,徒添怅惘。
“或许我一开始我就不该来这,我合该替他立坟葬却往事。”
“若是他没死,你该如何?”
“他若是没死,我倒想看看他如何解释了。说实话我从未想到温润如玉的他会欺我至此,不过缘分是该断了。”
怕面前人不懂她说的话,她补充了几句,“从前我们在边关的时候他常照料我。初见时他身无长物,落落一身,却还是那样清朗疏落,说话总让人安心。后来相熟了,我们才走近了些。我家道中落,孑然一身,没什么值得骗的,没曾想还是栽了。他若另娶,我自当成全,只是千不该万不该欺瞒于我。”
初见时一眼惊鸿,在长久的相处里生情。没有想到有一日会被如此欺骗。得知真相的那一天如听惊雷,让她久久无法回过神来,只沉湎在旧梦回忆里反复问着自己,却再也不会有答案了。
日子过了许久,痛楚变成了入骨的刺,伤疤犹在,成了肌肤上的沉暗的隐痛。
时至今日,她也想明白了,背信弃义的人是他周子期,与她何关?不必拿别人的错惩罚自己。往事随风,她也该了却前缘。
她抬头看向了眼前背过身的裴怀度,虽然看不太清,但还是能感知到他刚刚的照料。脑子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白梓冉,又想到了之前和裴怀度种种接触,他在危难之中替她解困,用半莲沙华给她解毒,还将青然送来照顾她。
种种举动让她莫名有些心慌,白梓冉试探的话语在心中冒出,她隐隐察觉出不安,若是再和这位谢公子走得近了。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如今查到了她的过往,想必也不会过多纠缠,还是离远些好。他同白梓冉是要破镜重圆还是天各一方,都与她无关。
“原来如此。”
这一句让缪星楚摸不着头脑。
裴怀度负手站在了窗边,流泻的天光铺在他锦袍上,明暗的侧脸在光影下打照,利落的下颌线绷紧,拇指上的玉扳指转动着。
温润如玉?满京城的人都这样称赞齐王殿下,谦谦君子,温文尔雅,当年被放逐在边关的时候也不自怨自艾,反而沉下来关心民事民声,声名远扬。三年前又娶了清贵世家姚太傅的独女,夫妻恩爱有加传为佳话。
就连他自己都对这个弟弟十分看重,皇室蠹虫甚多,能拎出来办实事的没有几个,当年夺嫡争斗中,裴晋北不争不抢是一股清流,清朗之姿如玉,是难得的贤才。
可如今得知他同缪星楚一事之后,心中躁郁,总忍着怒气不迁怒。可他偏偏要私下找缪星楚。既已作出了选择,又何必纠缠。更何况,淑太妃给缪星楚下了毒,要命的毒药起了杀意。
她若是想离开,也逃不开淑太妃的迫害。
午夜梦回之际,他记起往事,想到幼时粉雕玉琢的她奔跑的背影,十二三岁一个小丫头片子在边关出手相助,想到她看不见时的落寞,道出遇人不淑时的忧愁。
有时候分不清他是想护住她,还是起了别的念头。
脑海里一闪而过的解毒时她惊鸿一眼,不经意的一个亲吻让人心悸。
他心里陡然生出的郁气惹人烦躁。
入手的玉扳指冰凉透亮,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他抬眼示意青然,青然得令之后走到了缪星楚面前,将刚刚的手帕浸湿在水中,重新拧干替她擦着手,整理她凌乱的鬓发。
缪星楚抬手却感到了酸痛,手腕上传来的一阵痛牵扯到了筋骨,她垂眼看去却看不到什么。
这是第几次被裴怀度扣住手腕了?
她觉得她的手腕肯定跟裴怀度有仇,每次见他都要来这一遭,现在弄得她手腕生疼。刚刚她说了什么来着?好像是喊错了名字,至于这般生气吗?
被骗的人又不是他。
青然上前替她料理后续自是看见了,她清晰地看到了缪星楚手腕上的红痕,想起了刚刚裴怀度用力扣紧,那重的力道,还有那眼眸中森寒的冷意,像是蛰伏的猛兽盯着自己的想要逃跑的猎物。
她余光不自然地瞥向了裴怀度。
裴怀度侧过身来,在光照下看到了缪星楚手腕上的红痕,落了两秒又挪开了视线,面色不虞,莫名的懊恼在心上攀升。
香炉中的烟气缓缓升起,烟尘四飞,这香清新而隐秘地浸在衣裳中。
缪星楚正擦拭着手,一股燥热在身上点燃,头一阵昏沉眩晕,起初她觉得是刚刚醉酒的之后的反应,可呼吸越来越热,刚刚系好的衣裳被她不自觉扯开了些。
她想将手放到水中降一下温度,眼前模糊她昏着看不清,不经意就把水盆推了下去,哐当的水落了满地,水花四溅。
那盆滚落在地上发出巨响,哐当几声,这声让裴怀度看了过来。
却看到了缪星楚比刚刚醉酒更甚发红滚烫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