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见魏王殿下了,”木秋荷解释道:“今天元宵,外面灯火通明热闹的很,就稍微回来的晚些。”
木敬言颤巍巍的在椅子上坐下,秋荷赶紧奉茶,木敬言接过,掀开盖子小啜一口,便把茶盏放在右手便的几案上,长长嘘叹了一口气,道:“我看你与魏王来往也有些时日了,他是怎么想的,你清不清楚?”
木秋荷微微一愣,她本以为爷爷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这么快就和她挑明。其实关于魏王,她还未来得及深想,不过是当朋友处着,其他的事情,暂且顾及不到。
木敬言见孙女不说话,有些心疼的握住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摩挲着,语重心长告诫她道:“秋荷,你的终身大事,爷爷说好了是由你自己做主的,富贵贫贱都无所谓,反正咱们木家已是富贵荣耀至极,只求那人对你一心一意的好。魏王——自然也是人中龙凤,但他刻意接近你,多半也有别的打算,你得自己掂量清楚了,爷爷也不好多管,但你若是认定了,爷爷一定全心全意的支持你。”
木秋荷低头,脸一红,当真如夏日池塘里的莲花一般,往木敬言旁边一坐,怪不好意思的说道:“爷爷你只会打趣我……什么终身大事不终身大事的,我不知道,我只把魏王殿下当朋友看。”
“不知道?”木敬言笑道,“那你这元宵夜和魏王出去做什么?从前你可从来不会在这么晚的时候跟男子单独出去的,顶多就是和翠茵她们几个去逛逛。”
木秋荷被爷爷戳中了痛处,益发的羞躁起来,别扭道:“爷爷说这些做什么?难不成是厌了秋荷想要赶快把秋荷嫁出去?”
“怎么会?”木敬言心疼的搂住孙女,叹气道:“不过是提醒你注意而已,皇家男子,大多薄情。”
木秋荷把头枕在爷爷的肩上,默默出了神,双眼空洞的停在半空,半晌方才答道:“我知道了,爷爷放心。”
木敬言满意的点点头,用手顺着孙女的背,又问道:“你让翠茵她们干什么去了?”
木秋荷猛地把身子直起来,正色道:“我觉得那个变戏法的刘老头有问题,他今天请了一个姑娘上去陪他表演大变活人,我们问他把姑娘变去哪里了,他竟然说把姑娘送回了家。爷爷,你说可不可疑?”
“刘老头……”木敬言皱着眉头暗暗琢磨着,“他在这京城也许多年了,你可以去问问之前帮过他的其他人。京城治安严谨,应当不会由着他明目张胆的贩人,我之前也没听说过。对了,刘老头现在在哪?”
“出城了,不知要去哪里,我派翠茵她们去跟着了。”
“哦……”木敬言沉吟半晌道:“为什么不直接拦住他拷问呢?”
“想过,但是又怕那个姑娘已经落到了贼窝里,把刘老头抓来只会打草惊蛇。”
两人正说话间,外面院子里又是一阵响动,秋荷警觉的站起身来,手按在剑柄上,好像下一刻便会长剑出鞘,外面的黑暗中浮现出一个人的轮廓,仿佛是从深夜的海水中来,慢慢从水面浮出,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和凉意。
木秋荷的手从剑柄上扯下,轻轻舒了一口气,上前几步道:“怎么样?是不是有情况了?”
翠茵皱着眉头看向她,轻轻摇头道:“小姐,我们找不到刘老头……”
“什么!”木秋荷愕然,难以置信道:“怎么会找不到呢?他赶的是驴车,你们乘马去追应该来得及呀。”
“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按着小姐你说的那条路去追,追了好久也没有刘老头的身影,我们又问路上的人,也说没有看见。我怀疑——”翠茵半眯着眼,严肃道:“刘老头知道小姐在追他,中途变了道,或者施了什么障眼法,他毕竟就是做这一行的,随随便便就能把一个大活人变走,更何况只是躲藏呢?”
木秋荷懊恼的后退几步,两手撑着案几懊悔道:“我就不该回来,如果我一直不停的追下去,就不信他还能从我眼皮子底下消失!”
“小姐,”翠茵为难的上前劝解道:“你别怪自己,又不是你的错。”
木秋荷抬起脸,面上的表情让人琢磨不透,缓缓开口道:“我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姑娘从我眼前消失,我却无能为力,这怎么不是我的错?万一那个姑娘被卖去青楼怎么办?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她的一生就会这样毁掉……”木秋荷说着叹了口气,又重新低下头去。
翠茵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她们小姐虽然性子骄横些,但却是极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风范的,尤其见不得人家欺负弱女子,以至于这京城里的男子多多少少都怕她,而女子又把她奉为神明一般。
“小姐消消气,”翠茵笑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刘老头在这京城也是有屋的,我这就去搜搜看。”
“去吧。”秋荷回首看了一眼爷爷,无奈对翠茵一笑——若不是爷爷在这儿,她一定和翠茵一起去。
“爷爷,您先去睡吧,时候不早了。”秋荷极乖巧的把脑袋枕在爷爷的臂弯里。
木敬言无奈笑道:“你是想赶快打发了我,好去查那姑娘的下落是不是?”
“没有呀,”秋荷晃了晃脑袋,一脸的无辜,“这么晚了,我才不出去。”
“你呀!”木敬言怜惜的把孙女搂在怀里,道:“这副侠义心肠,和你父亲一模一样!”
提到儿子,木敬言眼中又盈满了泪花,长吁短叹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当年,木胥庭不想蒙受祖先恩荫,一个人隐姓埋名去沧州参军,在殷启遥的帐下效力,他们木家的后代——无论男女,一向出类拔萃,因此很快就从士兵中脱颖而出,成了一名小小的军官,后殷启遥谋反,本无关木胥庭的事,结果殷启遥在京城受斩,木胥庭却在沧州自刎。只留下他们爷孙两个,秋荷的母亲当年生下她就去世了,这可怜的娃娃没了爹没了娘,只能跟着他过活。好在他们木家荣耀富贵无限,还能让秋荷平平安安的长大,否则,真是难以想象会怎样的受人欺凌……
大概也是这个原因,秋荷从小便讨厌恃强凌弱的人,总是帮人家打抱不平,可是这样的女人太强势了些,导致年届十七却无人敢来提亲,如今魏王也算是个不错的人选,但木敬言心里是不大愿意秋荷嫁入皇家的,魏王的野心,他不是看不出来……
“爷爷别想了,”秋荷抚着木敬言的背,淡淡安慰道:“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秋荷对父亲没有太多的印象,五岁那年,父亲离开京城去沧州参军,四年后,她便得知了他在沧州自刎的消息,那是一个带着“父亲”名号的男人,于她而言,也仅仅是这样一个名号,她不会为了一个名号伤心——父亲在选择成就自己大义的时候,又何曾有一刻考虑过她?
“对,都过去了。”木敬言微笑着拭去眼角的泪,深吸一口气道:“你早点休息,晚上就不要出去了,知不知道?”
“恩。”秋荷眨巴着眼睛点头。
“你呀!”木敬言无奈笑了,一张苍老的脸上沟壑纵横,因为笑容而使得纹路更加明晰,脸上的皮肤松松垮垮的,透出些老者特有的温润慈祥来,若是仔细观察,还能在右颊看到一道崎岖的疤痕,因为年岁的蹉跎已经渐渐和皮肉融合在了一起——渐行渐远的,是再难回首的光辉岁月。“不要以为自己武功好就掉以轻心,这世上阴险之事多了去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谨记。”木敬言说着拍了拍孙女的肩。
秋荷扶着木敬言站起来,乖巧道:“我知道了爷爷,我不会出去的,你放心吧。”
秋荷送爷爷回屋睡觉,自己胡乱洗漱了,披了一件衣服依然到堂屋去等翠茵。堂屋里生着炭炉,倒也不是很冷,她脑中飞快的转过对眼前情况的分析——沉容是太子殿下的人,若是真的被刘老头拐走,那她和魏王都难辞其咎。虽然太子不好因着这件事情对他们做什么,但第一,她自己的良心就过不去。而且当年父亲在沧州出事,他们木家与太子就已经暗暗结了愁怨,爷爷觉得是太子为了自保而让殷启遥担了罪责,间接也害了父亲。新仇旧恨加起来,木家已经不可能甘心俯首于太子,太子也对木家心存芥蒂,那么魏王,就会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秋荷幽幽的叹了口气,她虽无意于朝堂,但身为木家后人,她也必须要为自己的家族考虑,魏王与她提过的事情……她确实可以好好考虑考虑了。
陪他孤注一掷,赢了,她便是万人之上、九霄之巅的皇后,与他携手共享天下,输了,就沦为阶下之囚,连自己的脑袋也保不住。
秋荷冷冷覆上自己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