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慕容恪为沉容买了两匹绸缎——不能买多,多了拿不下,又买了五六样吃食——全是沉容没吃过,宫里没有的新奇玩意儿,慕容恪没什么兴趣,不过他乐意给沉容买,又买了两个泥塑的小娃娃,是师傅当场做的,根据他们两个的模样,虽说不是很像,但慕容恪却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喜欢的很。
两人走在路上说说笑笑,不想迎面撞上一人——那人穿着月白色的锦服,白玉冠,泼墨般的长发垂在身后,身形秀拔,远远看去倒与慕容恪有几分相似,那人回转过头来,沉容登时愣住——那人的脸竟与慕容恪有三分相似!他的目光最先停在沉容的脸上,对她微微颔首微笑,却始终不发一言。慕容恪冷冷盯着他,脸上淡漠的没有一丝表情,然后,低头瞥了一眼沉容的脸。
对方的目光渐渐上移,带着点不期而遇的欣喜,拱手对慕容恪笑道:“皇兄。”
慕容恪微微扬了扬嘴唇,皮笑肉不笑的,回礼道:“魏王怎么也在此处?真是巧了。”
“元宵佳节,臣弟一人在府里无聊的很,不如出来走走。”魏王微笑,“或者说——也是同皇兄一般,出来会见佳人。”
慕容恪一愣,顺着他目光看去,这才发现魏王身后站着一个黑衣女子,那女子素白的一张脸,双眼幽微有神,透出几分倨傲与警惕来,头发清爽的用发带扎成一束,不像普通女子那般披在肩上,穿着玄黑的窄袖衣裳,手中握着一把佩剑,不经意看的话,倒会把她误认为男子。
这便是木秋荷。慕容恪暗想。
“秋荷,这是太子殿下。”魏王温柔对身边的女子道。
木秋荷上前一步,十分干脆利落的对慕容恪拱手行礼,冷淡道:“参见太子殿下。”还未等慕容恪发话,便又退到了魏王的身后,像一只小兽似的面无表情打量着魏王和太子,当然了,还有太子身边的沉容。
慕容恪无奈一笑,想不到短短几个月,魏王就已经与木秋荷相熟到这种程度了——想必背地里下了不少功夫,毕竟这木秋荷看起来便是冷漠至极。
“姑娘是镇国公的孙女?”慕容恪一时找不到话说,便随意问了一问。
“是。”木秋荷依旧冷漠。
“镇国公归居田园,日子过的可还好?陛下经常惦念着镇国公,说是要与镇国公马背上谈笑呢,闲来无事的话,可多去宫中走动走动。”
“谢陛下厚爱。”木秋荷又向慕容恪揖了一揖,便不再说话。
慕容恪尴尬的笑了笑,竟有点敬佩魏王的勇气来,魏王见状,连忙为木秋荷赔罪道:“皇兄莫怪,秋荷的性子就是这样,不善说话。绝没有要得罪皇兄的意思。”
慕容恪摆了摆手,笑道:“没什么,木姑娘将门之后,性子高傲些也是有的,孤还不至于和一个小姑娘计较。”说着看了看自己身边的沉容,“倒是我身边这位,还未向魏王行礼,这才是失了礼数。”
沉容抬头看他一眼,他眼中的防备警惕着实令她一惊,沉容猛地反应过来——慕容恪是在怀疑她呢!沉容心里冷笑一声,咬了咬下唇,上前一步对魏王行礼道:“奴婢参见魏王。”行的是跪拜的大礼,就像是故意气慕容恪一般。
魏王也不由愣住,其实慕容恪在场,沉容只需作万福礼就便可,略显尴尬的笑了一笑,赶忙把沉容托起来,笑道:“姑娘客气了,快起来。”
沉容低着头一言不发,默默往后退去。
魏王的眼光一路跟着她,待沉容站定,方才抬眸对慕容恪微笑道:“臣弟听说最近有个小婢女很受皇兄的偏爱,想必是她了。臣弟原本还想着是什么的天仙国色能引得皇兄偏爱,今日一见,着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儿,无论是样貌还是风度都是一等一的。”魏王顿了顿,又道:“只是这元宵节,皇兄带着这个小婢女单独出来过,抛下太子妃还有一众侧妃不管,是不是会引得众人不快呢?”
“这是孤的家事,魏王就不用管了。”慕容恪冷冷道。
魏王展颜一笑,点点头,“是,臣弟僭越了。不知皇兄打算几时回宫?”
“做什么?”
“臣弟是想,如果殿下不急的话,不妨我们四人一道去街上走一走,臣弟听说那前头有个变戏法的老师傅,真称得上是技惊四座,轻易不露手的。”
慕容恪不置可否,低头笑问沉容道:“你想去么?”
沉容抬头与他对视半晌,道:“奴婢无所谓,全凭殿下的意思。”
“那便去吧。”慕容恪莞尔一笑,把手伸出来,示意沉容牵着。沉容却只当没看见,慕容恪无奈,只得主动握住她的手,一面还为自己辩解道:“人太多,不要走散了。”
于是四人一道向前,魏王在木秋荷身边,百般软语温存,就连木秋荷那张冷脸都忍不住被他逗笑,显出些娇羞的女儿之态来,时不时的还动手在魏王的胳膊上打两下,沉容看了,竟然有些艳羡——原来冰融化后,也会是这样的春水潋滟。一个生性高傲的女子愿意为爱她的男子卸下防备,实在是再好不过的美事,只不过魏王与木秋荷之间,必然也暗藏了不少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木秋荷愿意接受魏王,多少也反映了镇国公的态度,想到这儿,沉容心里一凉,瞥了一眼慕容恪——他果然是愁眉深锁,似乎是感受到了沉容的目光,他转过头,微微一笑,凑在她耳边道:“人家那还在打情骂俏的阶段,你我都已经老夫老妻了,你别羡慕,人家木秋荷说不定还羡慕你与我举案齐眉呢。”说完,甚是自得的挑了挑眉,意气风发的模样。
沉容脸上泛红,轻轻啐了一口,道:“什么老夫老妻?八字还没一撇呢,只会瞎说。”
“怎么是瞎说了?”慕容恪坏笑,“你这是着急了?”
沉容噗嗤一笑,忍不住反驳道:“着急?我才不着急,我只想等到二十五岁出宫,过我的自在日子。”
慕容恪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眼神暗了下来,“你非要说这些伤人的话么?”
沉容一愣,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哪里伤人了?不过看慕容恪这副委屈的模样,心里也有些不忍,便为难的笑了一笑道:“殿下最近怎么了?奴婢不过开个玩笑,殿下不要当真。”
慕容恪含笑看着她,一言不发,沉容红了脸,知道慕容恪刚刚是装模作样呢,真是拿他没办法!沉容在心里恨恨道。便只一径低头走着,全当看不见慕容恪的目光。
他们走了一会儿,发现四周的人愈发多了起来,里三层外三层的将那变戏法的老师傅围的严严实实,沉容是一点也看不到,眼见着这么多人,心里便打起了退堂鼓,扯了扯慕容恪的袖子道:“要不我们走吧,反正也看不见。”
慕容恪也是这么想,可魏王不肯罢休,与木秋荷不知说了什么,木秋荷点点头,立马冷着脸上去拍了拍两个小民,那小民见是木秋荷,忙乖乖的让出一条路,于是慕容恪等人便穿过这条由木秋荷开出的道路,走到了最前。
“你与木姑娘说了什么?”慕容恪问。
“没什么,臣弟就是请秋荷去开道。秋荷从小在京城长大,百姓大都认得她。”魏王微笑道。
慕容恪目光沉沉看了他半晌——木家人如此得人心,魏王还这么费尽心思的招揽,当真是不怕被陛下猜忌么?不会不怕,要么就是魏王有足够的把握,要么就是他已经急迫到顾及不了这些了。
人虽多,但却也很有秩序,没有推推搡搡的出事。空地的中央,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在翻跟斗耍枪棒,身法矫捷,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当中竖着竹子做的四方形的高台,长度高过了这儿最高的楼,只见那老人飞也似的上去,又飞也似的下来,然后,在地上站定,做了一个飞龙在天的手势,引得一片欢呼喝彩声,无数的金银向中间洒去,不多时,地上就堆了厚厚一层,金银眩目,几乎看不出地上原本的颜色了。两个小童子便忙着把银子捡起来,放进他们黑布扎的口袋里。
沉容也跟着鼓掌笑道:“怪不得他每年就出来几天,我看他出来一次挣的钱就够他挥霍的过半年了。”
慕容恪笑着点头:“这些百姓确实也很大方。”
那老师傅四方拱手拜谢了之后,负手走了一圈,开口道:“我今天,就来做一个‘大变活人’!有没有哪位看官愿意上来帮忙?”
底下人一片面面相觑,虽然相信老师傅的实力,但大家也不敢冒这个险,也就心痒而已。老师傅嘿嘿一笑,走到沉容身边,眼睛一亮,笑道:“小姑娘,你能帮帮我吗?都说人美心善,姑娘你长的这么好看,自然心地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