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开此卷,白纸黑墨用隶书书写着上半阙,而今突然新增了一句。

于是便出现了一首完整的诗词:

断笔应别后,眉目始当年。

三两时光星雨,参几岁华重赋,一曲到相怜。

可笑余悲欢,梦里筑安然。

此亦缘来缘去,此亦无根无据,不过这人间。

姚师远双手颤抖的捧着诗卷,百感交集,不禁潸然泪下。

本以为西风先生的上半阙词,已是千年难遇之绝唱,然而和下半阕词一比,竟变得黯然无光。

好一句可笑余悲欢!

道尽了人世间所有的无可奈何。

而尾阙那一句不过这人间,更是蕴含了千万重意境,既有看尽世态炎凉,挥手诀别之意,又有世间万千烦恼,亦不过尔尔之意。

妙便妙在,以何等心境去读此诗词,便得何等领域领悟,每每竟不相同。

千古绝唱?

这才叫当之无愧得千古之绝唱!

而西风先生的上半阙绝笔,与之结合,反倒成了绿叶。

是谁!

是谁竟在不知不觉中,补全了此等千古绝唱!

“快!转马回贺府,快!”姚师远冲着马夫大喊道:“再快!”

此时贺府。

贺大江饭不吃茶不享,眉头拧成了几道麻绳,不住的唉声叹气。

他仔仔细细想了个遍,像姚师远那样,同时身怀高深学问与绝妙棋力之人,放眼整个湖州道,还真就没有。

要不……随便再找一个?

不可能,断然不可能!

我贺大江的儿子,岂是阿猫阿狗也配教的?

就在这时,管家跑的飞快来报。

“老爷老爷!姚老又转回来了!正在门外求见!”

“谁?!”

“姚老啊,姚师远。”

贺大江一听这名气不打一处来:“定是来讨要报酬的,去,给他俩铜钱,让他赶紧滚!”

“不是啊老爷……”管家表情复杂道:“姚老这次来……他,嗨,您还是亲自去见见吧……”

贺大江眉头一皱,见是蹊跷,赶紧往门外赶去。

片刻后贺大江亲自打开了家宅大门,一抬眼,人都傻了。

那姚师远正跪在贺府的大门前!

更离谱的是,此时正是天冷时,耄耋之龄的姚师远竟**着上身,还把自己反绑起来,背上还插着几根带刺的藤条。

“姚老你这……这是……何意啊?”

“贺员外,老朽有眼不识泰山,特来负荆请罪,还望贺员外大人有大量,莫要与昏聩老儿一般计较。”

贺大江本来就很懵,听了这话就更懵了。

好说歹说总算把姚师远请了起身,赶紧让人给姚老穿上衣物。

不管怎么说,这名满天下的当世大儒要万一冻死在自家门前,天下读书人还不得把贺府给掀翻了。

贺府正堂。

姚师远手捧热茶,身子仍止不住得颤抖。

“姚老您方才是……”

“贺员外还请过目。”姚师远也没废话,直接摊开卷轴。

贺大江虽学问一般,但仔细读了几遍,不由赞道:“好诗,绝对的好诗!贺老直接开个价吧,多少我都买了。”

姚老苦笑:“员外误会了,老朽此次转回不为卖诗,此诗词的下半阙乃是员外的公子所作,说来惭愧,老朽实在眼拙,险些错过了如此大才!”

“哦,竟有此事!”贺大江盯着下半阕又读了几遍,不禁欣喜异常:“快!还不快去把大少爷请来!”

“老爷,您搞错了吧。”一旁的江氏忍不住提醒道:“咱家大爷就不爱读书,您也不想想,就他也能做得出如此佳句?”

“是也。”姚师远坚定道:“此等大才,绝非大公子贺朝所有!”

贺大江非常不爽,张了张嘴,但转念一想,也对,自己的儿子什么情况,当老子的能不清楚,大儿贺朝聪慧异常,天赋异禀,可在读书方面的确差了那么点意思,倒是老三时不时的喜欢四处卖弄,肯定又是这小子花钱从哪家友人手里买来的好词,充作是自己的。

看破不说破,总归是之前牛气哄哄的姚老头,这会儿低三下四的样子,贺大江怎么瞅就怎么高兴。

于是大手一挥:“去,把两位少爷一起叫来!来,姚老咱继续喝茶,那啥,之前你背的那几根藤条从哪儿顺来的啊,瞅着相当的别致。”

没一会儿功夫,贺权和贺朝前后来到。

前者见到姚老恭恭敬敬,鞠躬行礼。后者打着哈欠,点了点头就算。

姚师远一见到贺权立马起身,抓着贺权的手就不撒手了,激动的老泪纵横,那亲热的劲儿,搞的贺大江忍不住频频用奇怪的眼神看向一旁同样激动的江氏。

到底谁的儿子啊,至于么。

“公子大才,之前是老朽眼拙了!望公子勿怪!”

说着姚师远郑重其事的双手向一脸懵圈的贺权一拜。

一旁的贺朝也有点懵,真睡觉呢,被管家硬叫了起来。

“老朽还有个不情之请,公子所作这两句——此亦缘来缘去,此亦无根无据,老朽苦思冥想实在想不出所以然,还请不吝赐教。”

贺权盯着诗词,眼越睁越大,人彻底傻了。

什么情况这是!

“莫非此句不是公子所作?”姚师远皱褶眉头,目光慢慢转向一旁似笑非笑的贺朝:“难不成,是你写的?”

贺朝正要开口,江氏打断道:“先生说笑了,任谁也绝不可能是我家大爷,只怕他连读都读不通畅。”

“也是。”姚师远鄙夷的瞥了眼贺朝,转脸又是一脸的媚笑:“老朽此卷,也唯有二位见过,公子就莫要谦逊了。”

贺权反映极快,首先可以肯定不是自己作的,那就只可能是贺朝了。

本来贺权也是不好当面认下,可这种好事绝不能让贺朝给占了去。

于是便不再犹豫,开口道:“先生缪赞了,说来羞愧,学生一时手痒便胡乱涂鸦,还望先生海涵。”

“胡乱涂鸦?不不不!”姚师远转身朝贺大江抱拳:“老朽恭喜员外了,仅凭此作,老朽便可断言,三公子乃当世罕见奇才,此等文采来日必能金榜题名,便是那状元之身,也未尝不可!”

贺大江赔笑了几声,贺权什么德行他这当爹的怎么可能不清楚。

什么状元之才,一天天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和他大哥争风吃醋上,糊弄糊弄外人倒也罢了。

至于这词……词肯定是好词,但肯定不是贺权写的。

“既然如此,还望先生往后不吝赐教,教我权儿读书写字,来日争取文科高中,也教我朝儿行棋道,来日考取个棋状元也是极好。”

说着还不忘倍加关怀的多看了一样一直没开口的贺朝。

贺朝则一脸苦闷:“爹,这事儿好像跟我没关系吧?”

“我说大爷,本来就没你什么事,要不是咱权儿争气,你这纯属了占了权儿天大的光,却还不识好歹。”

江氏得意极了:“做人贵在自知,今后咱家可就全靠权儿了出人头地了,老爷,你说是吧。”

贺大江脸色不好,却也不好当着姚老发作。

“贺员外,实不相瞒老朽此次折返,自然是求之不得能继续留在贵府,不敢说教导三公子,却也愿意常伴左右,至于大公子就……”姚师远摇了摇头。

“恕老朽直言,此子顽劣成性,已是无可救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