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凌一看见那个信封,心里就抖了一下,她知道这信封里面装的绝不是马原写给她的绵绵情话,而是一叠花花绿绿的钞票。她下意识地把双手藏在身后,连连后退了几步,说:“不,不用了。”
马原说:“别傻了,现在办事都是这样。”
婉凌还是连连摇头,眼睛都不敢朝他这边看了。
马原叹了一口气,先把信封收起来说:“你呀,还是太单纯了!单纯得让人心疼。”
婉凌见他收起信封,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有些微微的怅然,她毕竟还是渴望进步的。
婉凌说:“我这个人是很迂腐的。”
马原说:“迂腐的女人最可爱。”
婉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这笑容并不舒展,就像一朵花被装在玻璃瓶子里,虽然开放着,却被看不见的四壁挤得皱缩起来。
马原为了调节气氛,提了提精神,笑着问婉凌:“你最喜欢什么花?”
婉凌犹豫了一下说:“兰花。”
马原点了点头说:“你喜欢兰花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你本身就像一朵幽兰。”
又嘻笑着补充:“不过,你不光是兰花,还是桃花。你是兰花和桃花的结合体,你的外表是一朵雅致的兰花,内心却是一朵热烈的桃花,我说得对不对?”
婉凌不置可否,看着远处深深吸了一口气。
过了好一会儿,她下定决心似地说:“其实我并不喜欢兰花。”
马原奇怪地看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婉凌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其实我最喜欢的是寄生花。”
“寄生花?”马原没听说过。
婉凌顺手往路边一指,说:“喏,就是这个小东西,白白的,香香的,有点像茉莉,但是茉莉没这么自由奔放。你看它开得漫山遍野,随处可见,杀之不尽,灭之不绝,多么旺盛的生命力。”
马原空有满腹经纶,此刻却全然派不上用场,一向口若悬河的他变得口拙木讷。他本以为自己看到了一般人看不到的陈婉凌的另一面,看到了她兰花般优雅的气质后面桃花似的热情,却没有想到,她比他想象的还要更恣意,更野性。
婉凌说:“这些话,我从没对别人说过。”
马原郑重地点了点头,说:“谢谢你。”
“父亲一向对我要求严格,他很在乎一个人的志趣,认为志趣不高,则格调低俗,我不忍令他失望。”婉凌语气中略带感伤,“如果让他知道我喜欢这种只有攀附在高大的树木上才可以生存的植物,不知道会有多难过。”
马原安慰她说:“你不要太在意,这并不能代表什么的。再说,女人总是喜欢依靠的,这是天性。”
婉凌点点头,又摇摇头。点头是因为马原说的话确实有道理,摇头是因为她不想做一个依靠别人的女人。可是,她能克服女人软弱的天性吗?能跳出大部分官场女人的俗套吗?陈婉凌时而自信满满,时而犹疑不定。
到梅主席家的路走过了几百遍,从来没有一次走得这样艰难。陈婉凌后悔骑了摩托车出来,使原本不长的路程变得更短。她穿了一身深黑色套装,配着一个米白色挎包,平时这样打扮,她是感觉很恰当的,这次却总觉得那个挎包颜色太亮,过于引人注目。她骑着车子经过街道的时候,总觉得两边的行人都在盯着她的包看,好像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那挎包的异样,所有人都窥探出了挎包中的秘密。
陈婉凌尽挑暗处走着,顺着街道两边的树影溜进梅主席居住的小区,把摩托车停靠在一个隐蔽的角落,以防路过的熟人认出车牌。本来到领导家串串门交流交流思想,是件挺正常的事情,但是由于近年来送礼之风日盛,搞得下属到领导家里去总有些心虚,好像直接跟送礼等同起来了似的。
婉凌调整了一下状态,鼓足勇气跨上了第一个台阶。
梅主席住在三楼,婉凌刚走到二楼就听见上面吱咯一声门响。她惊了一吓,慌忙控制着脚步往楼下跑,跑了几步又觉得不对劲。自从提了办公室主任之后,她是经常到梅主席家来串门的,也常常碰见她有亲戚朋友前来走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这会儿慌慌张张的,让人看见反而生疑。婉凌定了定神,返身再次上楼。
在楼梯间碰见刚从梅主席家出来的亲戚,果然是熟人,大家笑着点了个头。有个小孩子甜甜地喊了一声“陈阿姨”,喊得她心口扑通扑通乱跳,脸上硬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生硬地“哎”了一声。那孩子已经走过去了,还一劲回过头来看她。她觉得他是在盯着她的挎包看,是不是以为里面装了什么好吃的东西?婉凌赶紧快走了几步,生怕他追上来缠住她要在包包里找糖吃。
梅主席和往常一样热情地接待了她,有一搭没一搭随意地说些话。梅主席的爱人和小孩都在,婉凌觉得不好提工作中的事情,就干坐了一会儿。后来梅主席到厨房去清理杂物,婉凌认为是一个好机会,就跟过去帮忙。梅主席把婉凌当晚辈看,也不跟她客气,两个人就在厨房里一边清洗碗碟一边说些私房话。婉凌顺利地把话题转移到工作中来,她谈论了付小平的事情,又谈论了何芳的事情,最后甚至谈到了徐主席的事情,可是关于自己的问题,最关键的那一句话却始终开不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