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碧玲的话给陈婉凌造成了一定的打击,她本以为在她和何芳的这场争斗中,唯一的负面人物无疑就是何芳,至少在刘碧玲看来应该是这样,没想到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别人根本就不在意你在工作中受了多少委屈,付了多少代价,他们只注重结果。婉凌想到一个词,叫做“成王败蔻”,她以前很讨厌这个词,现在却不得不承认,这个词确实代表了很大一部分人的心理。

不管你所要完成的工作有多么的不合情理,只要不违法,就要想尽一切办法去完成。经过刘碧玲的一番训导,陈婉凌基本明确了工作方向,但同时陷入一种新的迷惘,她隐隐地感觉到,这种迷惘将会伴随她整个一生。

“哎,”陈婉凌想起一件事,“你记不记得你以前曾经问我借过一本书?”

“什么书?”刘碧玲显然不记得了。

“就是……就是一本什么粉红色封面的书。”

“粉红封面的书?叫什么名字啊?”

“叫……”陈婉凌停了一下,说,“我也不记得了。”

刘碧玲耸耸肩说:“你都不记得了,那还提他做什么?”

婉凌说:“我以为你记得嘛!”

刘碧玲说:“ 我记得又怎么样?你又不肯借。”

婉凌追问:“那你到底记不记得啊?”

刘碧玲说:“你都不记得了,我自然更不记得。”

婉凌知道再问下去也是白问,只能希望事情到此为止,再不要有什么人来问她借这本根本不存在的粉红色封面的书了。

暮色将合,街道两边的路灯霍然点亮,谁家音箱里播放着一支舒缓的曲子,在半明半暗的天光下,听起来格外优雅迷人。婉凌徇声望去,绿树簇拥的街角新开了一个小小的酒吧,要走到很近才看清它门框上用闪亮的珠子写了两个字“七月”,“月”字旁边是设计得像一对情侣的高脚杯,穿着西装的杯子半跪着,穿着长裙的杯子微微对它颔首。

陈婉凌走进七月酒吧,酒吧很小,吧台设在正中间,左右各摆着一个台位。服务员走过来招呼,问她要坐楼上还是楼下。婉凌说坐楼上。服务员引着她绕过吧台,原来吧台后面还藏着一个挂满各色植物的楼梯。婉凌沿着吱吱作响的木楼梯拾级而上,颇有些漫步田园的味道。服务员掀开走廊尽头一片用相思豆串成的帘子,露出里间挂满小丝瓜的墙壁和一张粉红色的小台子。房间里只有这一张台子,台子两侧各摆了一个荷叶型的小沙发。这个只有两个台位、一间包厢的酒吧,让陈婉凌真正产生了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坐在这间小小的房子里,她有一种错觉,仿佛这是她幼年时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在外飘泊多年之后终于重回故地。

陈婉凌一口气点了六瓶啤酒,她想彻底的醉一次,坐在一个自己喜欢的地方,为自己彻底的醉一次。

老百姓只知道他们这些机关干部经常出入高档饭店请客喝酒,哪里知道他们心里真实的感受?那些装修豪华的饭店,就像一个个打扮入时的婊子,光顾得再多,也培养不出一丝真情。而他们每喝一杯酒,每吃一口菜,都要说上无数的套话、废话,都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哪里尝得出半点滋味?

婉凌一口气喝掉了两甁青岛,刚要开第三瓶,手机在背包里叮叮当当地响起来,掏出来一看,只见屏幕上显示着“乱世”两个字。

“乱世”就是马原。他把电话号码写在《乱世佳人》的扉页上,婉凌就顺手存了。

马原的声音比平时显得略微低沉一些,没有称呼,没有客套,直截了当地说:“我刚从深圳回来,你在哪里?”

婉凌犹豫了一下。

马原催促说:“你在哪里?我想跟你谈谈。”

婉凌本想说你有什么事就电话里说吧,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让他到中山路的七月酒吧来。

马原七拐八弯地找到七月时,陈婉凌正在喝第五瓶青岛。

她彻底地醉了,抬起迷蒙的眼睛看着他说:“怎么,没把你的范主任带过来?”

马原不搭理他,自向服务员要了个杯子,拿起桌上的啤酒就往里倒。

婉凌抢过啤酒,瞪着他说:“这是我的酒!”

马原抢回去说:“不能喝就别逞能!”

婉凌瞪大眼睛看着他,马原也瞪大眼睛回望着她,两人的眼神从气势凌人慢慢变成惺惺相惜,最后化作一缕难言的柔情。

马原正想说什么,陈婉凌猛然把头一低,对着垃圾筒呕吐起来。

一个女人在一个男人面前醉酒,是一种求助的信号。马原及时地接收到了信号,并且破译出了其中的密码。陈婉凌的烦恼是多方面的:既有对未来的迷茫,又有对当下的不满;既有对爱情的渴望,又有对事业的追求。所以,除了一些甜蜜的玩笑话之外,马原还常常对婉凌的工作表示关心。听说徐主席调到城建局当副局长去了,他就及时找到婉凌,鼓励她向梅主席提出担任副主席的想法。

婉凌说:“妇联一向就只有一个副主席,何主席来了没多久,徐主席就调出去了。”

马原说:“前头已经有人开了先河,那你就不算破例。既然破例的事情都有人做了,你还担心什么?再说,徐主席调走,跟何主席一点关系都没有。何主席还没这么大的本事。她要有这么大的本事,那调到城建局去的人就不是徐主席了。”

婉凌犹豫了一下,说:“不知道梅主席是怎么想的。”

她觉得自己跟梅主席的关系不错,如果有提拨的机会,梅主席应该会对她有所暗示。

马原说:“关键的不是梅主席怎么想,而是你自己怎么想。如果你自己想好了,哪怕梅主席没有这个想法,我们也可以让她产生这个想法。梅主席这个人我是有些了解的,不是一个顽固不化的人,关键是方法得当。”

婉凌觉得马原的话似曾相识,她在刘碧玲那里听到过相似的论调,只不过刘碧玲的想法大部分都是从理论回到理论,而马原更注重操作性。

婉凌不想在马原面前显得太世俗,就含混其词地说:“我对这个事情是很随缘的。”

马原明白婉凌的心意,看看周围没什么人,就从手包里掏出一个信封交给她说:“你今天晚上去找一下梅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