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萧玉德领着二牛走了进来。二牛行过礼,把自己去总舵传口信的事说了一遍,潘清点点头,“我来济南,是因为早就收到喀尔吉善的信。济南府要减例银的事,他想当面和我谈。”潘清说。
萧玉德面露不满道:“就算我们下面的人去谈,秉承的也是您的意思,他到是会摆官威!”
“这些年,漕帮的势力越来越大,减例银,未必不是皇上的意思,只是——”潘清犹豫了一下才说,“就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您的意思是……”萧玉德暗暗吃惊道。
潘清并没接着说下去,只是转头问钱若男:“常不轻的伤怎么样,人醒了没有?”
钱若男只好如实答道:“常舵主一直没醒,不过已经能喝进去药了。”
“我去看看他。”潘清一边说着,一边起了身。
大家正要往外走,忽见大牛风风火火的闯进来,“潘爷,喀尔吉善的帖子。”他把手里大红地洒碎金的帖子递上去。
潘清看了帖子,微微一笑说:“玉德,晚上和我走一趟巡抚衙门。”
萧玉德一愣,“咱们是去……”
“赴宴。”潘清朗声说。
暮色刚至,潘清和萧玉德就出发了,顾锦弦和钱若男留下来一起照顾常不轻。钱若男等药稍凉些,就轻轻托起常不轻的脖子,好让顾锦弦把药喂进去。她微颦着眉叹道:“常舵主武功不弱,这一次他伤得蹊跷,不知道和分舵失火的事有没有关系。”
顾锦弦安慰她道:“我看潘爷今儿晚上答应去赴宴,到有些既来之则安之的意思。先别想那么多了,让常舵主早点恢复过来到是真的。”
二人正说着,忽见常不轻喉咙一响,接着猛咳两声,人却醒过来了。顾锦弦忙用帕子替他擦,钱若男大喜道:“常舵主,你终于醒啦!”
常不轻虚弱得很,他看清楚钱若男后,眼里一亮,想说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额上冷汗直流。顾锦弦忙说:“常舵主,有什么话等缓过来慢慢说。”又对钱若男道:“我去叫大夫。”说完直奔门外去了。
巡抚衙门里守卫不多,灯火通明,酒席设在花园中的八角亭里,山东巡抚喀尔吉善和济南府仓场总督范朝佐正坐在亭子里,周围花团锦簇,暗香袭人。潘清和萧玉德走入花园的时候,喀尔吉善脸上的肌肉在月色下颤抖得格外生动。他很热情地和范朝佐走出凉亭,一边拱手一边笑道:“潘爷,陕西一别,多年不见,您还是那么硬朗!”
潘清哈哈一笑,“托喀大人的福。”
喀尔吉善面带歉意地说:“为了朝庭例银的事儿,把您从杭州大老远请来,您不会怪我唐突吧?”
潘清一摆手笑道:“墙高万丈,挡的是不来的人。况且都是老朋友了,喀大人何必客气。”
喀尔吉善也乐了,他一抬手说:“请!”几个人这才步入凉亭,分宾主落了坐。
漕帮分舵新安置的宅子里,大夫已经替常不轻施了针,这会儿常不轻终于似是有了些力气。他急着抓住钱若男的衣袖,断断续续地说:“喀尔吉善……要…要杀潘爷……”话未说完,人便再次昏了过去。
钱若男和顾锦弦都不由大吃一惊,潘爷他们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其他堂主们也早回各自堂口去了,怎么办?
“我去找高兄弟和慕大哥。”钱若男说。
顾锦弦等钱若男出了门,便要去叫大牛,她刚走出房门,一把飞镖擦着鬓角直钉到门框上,刀锋底下扎着一张便笺。顾锦弦展开纸,只见上面一行簪花小楷写着:“火从何来”。
顾锦弦猛地抬头,只见夜色下一个人影闪过,紧接着朝大门外去了。容不得多想,顾锦弦忙跟上去。
巡抚衙门里,宾主正把酒言欢。喀尔吉善指着席上一道菜说:“潘爷,请偿偿咱们济南府的这道名菜,虾籽茭白。这虾籽用得是最好的晃虾籽,这茭白更是济南府的特产,宋朝陆游曾有诗说,‘芋魁加糁香出屋,菰首芼羹甘若饴。’这里面的菰首,指的就是这茭白了。”
潘清拈了一口偿过,不由赞道:“果然清淡鲜香,脆嫩味美,喀大人好口福啊。”
喀尔吉善一摆手,摇头道:“也不尽然,我在陕西任上喝惯了烈酒,乍一来济南府,反到不习惯了。”说罢哈哈地笑起来。
顾锦弦出了大门,一路跟着那人,不料竟来到巡抚衙门后院墙外,那人站在角门口冲顾锦弦点点头,意思让她也进去,顾锦弦最后还是把心一横,迈步走了进去。两个人一前一后,过了几重跨院,最后才来到一个僻静的小院里,院里只有一间屋子,屋内透出幽暗的烛光。半晌,只听屋里有女人说:“阿苏,让她进来吧。”
屋子里摆设很简单,一看就是间弃用很久的房子,说话的女人果然就是之前见过面的贵夫人。她今夜穿着月白缎子的裙衫,戴着银首饰,脸色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下显得苍白而诡异。
顾锦弦有些害怕,她回头看了眼引她来的男人,只见他表情严肃地堵住门口。顾锦弦忽然有种夺门而出的冲动,但她还是忍住了。
“你来了,”贵夫人幽幽地说,“从江南到巴里坤,我找了你很久。”
顾锦弦不由疑惑,“可是我既不认识你,也没去过你说的那些地方。”
贵夫人这才收住瞬间恍惚的神色,冷冷地说:“你的确不是我起初要找的人,不过,找到你比找到她更让我开心。”
顾锦弦一头雾水,“我听不懂你的话。”她说。
贵夫人有点得意地笑起来,“告诉我,你娘是谁?”
“我从没见过我娘,只知道她叫程瑶音,怎么,你认识她?”顾锦弦问。
贵夫人听了,笑得更厉害了,“她们骗你,她们竟然骗了你这么多年!”
顾锦弦完全懵了,“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她不客气地问。
“我想告诉你真相!”贵夫人厉声说,她侧身让到一旁,只见身后的供桌上立着一个牌位,上面用隶书刻着“亡儿灵位”四个描金字。
顾锦弦忽然觉得背后隐隐窜起一阵凉意,可又偏偏很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于是缓了缓神,故作镇定地说:“那就请把真相告诉我。”
巡抚衙门前院,潘清和喀尔吉善对饮了一杯。“漕帮有什么势力?”潘清说,“这些年朝庭发展农耕,老百姓有粮可运了,我们不过是仗着人多。”他亲自替喀尔吉善又满上一杯,继续说道:“可我们都是些什么人?赤着脚,光着脊梁的苦命汉子!没有朝庭的庇佑,没有各地官员们的拂照,活着可难啰。”
喀尔吉善笑着摆摆手道:“常言说得好,‘民以食为天’,大清朝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哪儿不是托潘爷您的福哇?”
潘清忙肃然道:“不敢,不敢!我潘清再张狂,心里也清楚,左不过是借朝庭的光。”
“地方上减例银的事,也不是我个人的意思,”喀尔吉善跟着说,“这些年咱们山东旱灾、蝗灾不断,连上报朝庭的税银都不能凑足,如今年景稍好些,咱们谈不上财大气粗,能给宫里的娘娘们添几件新衣裳,好歹也算是一片孝心了。”
“那是自然的,”潘清笑道,“地方上既然开了口,帮里再难,不好不办,只是一下子减了这么多……实在力不从心呐。”
喀尔吉善了然一笑,压低了声音说:“潘爷,皇上早就说过‘国家大事,惟兵与漕’,从京城到地方,你当再乎的……真的只是这几两银子么?”
潘清脸色一变,正色道:“咱们皇上胸襟广阔,不会容不下区区一个漕帮吧?”
“当然不是,”喀尔吉善笑道,“让皇上不太舒服的,可是潘爷您呐。”
萧玉德闻言“腾”地站起身道:“喀尔吉善,咱们漕帮一向尽心尽力为朝庭办事,难道这还换不回朝庭的信任?”
喀尔吉善一乐,“萧堂主,稍安勿躁,咱们谈的,不是减例银的事儿么?”
“怎么,”萧玉德怒道,“我们要是不肯,你又能怎样!”
喀尔吉善冷笑一声,“朝庭需要漕帮,只不过,就要委屈潘爷了。”他话音未落,忽然花丛中一道黑影闪过,出其不意的朝潘清直扑过来。
萧玉德哪能容潘清有半点闪失,他眼疾手快,早挺身挡在潘清前面,与那黑衣人双掌相接。众人只听“砰”的一声,萧玉德骤然弹开,口吐鲜血,摔倒在石阶上。
“玉德!”潘清不由惊道。
喀尔吉善一阵狞笑,“潘清,我知道你是老江湖,一般的施毒伎俩入不了你的法眼,不过今儿晚上包你满意!”他抬手一指满园的花草说:“花香袭人,却也是最厉害的毒药,它能将内力化于无形,只要妄动真气,内脏就会出血不止,正如贵帮的常舵主……”
潘清怒目圆睁,沉着声道:“漕帮创帮至今,地方上的*我见多了,归跟究底,漕帮里面也不过是些没地可种的庄家汉,朝庭要是认真和我们撕破脸,你当地方上闹漕是好玩的?”
话还没说完,黑衣人已经出掌向潘清天灵盖拍下来!潘清却依旧坐在位子上,双目炯炯地和喀尔吉善对视。眼看这一掌就要俟着头顶了,正在这时,园外忽然跃进两个人,一左一右朝黑衣人猛攻起来。
跳进园里的,正是随后赶来的高奕和慕松年!
黑衣人的武功阴狠之极,一时间竟与高奕和慕松年缠斗在一起,钱若男忙去查看萧玉德的伤势,仓场总督范朝佐吓得忙躲到喀尔吉善身后,他惴惴地说:“大人,不如派兵围歼吧?”
喀尔吉善摇摇头,饶有兴味地说:“怕什么,他们没用过解药,挺不了多久。”
这时候顾锦弦正在巡抚衙门内宅的一处小房间里,她紧紧盯着前眼的贵夫人,“你说什么?我娘是顾家的三姨奶奶?我…我从没听说过,你说我娘姓霍?”
“不错,你娘是你爹从青楼娶回来的。她们说你娘是名门闺绣,顾家的当家少奶奶,那些都是骗你的。”
“不,不可能……”顾锦弦慢慢回想起从小到大,干娘和二姨娘在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那些闪烁其词的神态,此时此刻,她一直坚信不疑的事,竟然有些动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