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不轻伤得很重,躺在**一直昏迷不醒,分明被人用阴毒的内力震伤了脏腑。这种至阴的武功本来就与少林派的刚猛功夫相克,能打伤常不轻,说明对方的确是个厉害角色。潘清叹了口气,来到外间才对候在外面的漕帮各堂主们说:“树大招风,就算睁一只眼睡觉,还保不准遭人暗算,更何况人家动不动拿咱漕帮当幌子惹事生非呢!”他语重心长地说:“管好你们手下的人。”
“潘爷教训得是。”堂主们异口同声地说。
潘清一回身,这才瞥见高奕和顾锦弦他们,便问:“你们三个怎么也在?”
萧玉德忙上前一指高奕道:“师父,他就是高兄弟的儿子,叫高奕。”
“是么!”潘清眼睛一亮,“你是高劲的儿子?”他冲高奕大声说道。
“高奕见过潘爷,”高奕忙行礼说,“我爹在世的时候常说您是义薄云天的大英雄。”
潘清一摆手,“惭愧,”他说,“什么英雄不英雄的,我对不起你爹。”他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又笑道:“一转眼都这么大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他看了看顾锦弦和慕松年说:“他们都是你朋友?”
高奕点头,钱若男也说:“上回在甘肃永靖,天地会的人找我们麻烦,也是这两位帮忙解的围。”
潘清笑道:“后生可畏,好!”他想了想又对萧玉德说:“找机会给天地会传个话,就说我说的,漕帮不是顺民,但是公然和朝庭作对,牵一发而动全身,漕帮老老少少上万口子人得活。天地会既然反清复明,汉人之间还较什么劲?常言说得好‘红花绿叶白莲藕,三教原本是一家’。”
萧玉德垂首一一应诺。
顾锦弦、高奕和慕松年这才在漕帮分舵安顿下来。分舵设在一处四进六出的大宅内,每一进各有偏院。院内青砖铺地,房上是小青瓦,各耳房之间有回廊,廊上装饰着八宝吉祥图案的木雕。宅子后面是一条僻静的小巷,后门外有一口四边铺着大条石的老井。
钱若男把自己隔壁的房间收拾给顾锦弦,她们对面隔着天井是两间西厢房,分别住着高奕和慕松年。天井里种着一颗梨树,这会儿已入深秋,树叶不时凋落,每日清晨推开窗子,便有一地的金黄。
顾锦弦因为昨晚外出寻访武青岚的下落,起得有些迟,她正倚着窗子木然的盯着梨树发呆,就听钱若男敲了敲门,从外面走进来。她一边走到顾锦弦身旁一边说:“呵,年纪不大,整天愁眉不展的。”
顾锦弦无奈一笑说:“哪有?再说平白无顾的,哪儿那么多开心的事。”
钱若男闻言轻叹一声问:“你弟弟还是没消息?”
顾锦弦摇了摇头,“青岚失踪这么久,不知到生死几何,我干爹干娘只这么一个儿子,要是找不到他,我一辈子都没办法面对他们。”
钱若男忙安慰她说:“别灰心,总有一天,你一定会找到他。”
“旦愿。”顾锦弦深深呼了口气说。她见了满地黄叶,心里还是难免惆怅,忽然问:“若男姐,你从小在漕帮长大,身边那么多英雄好汉,为什么现在还不成家?你难道不觉得孤独么?”
钱若男淡然一笑,“孤独,我当然时常会,不过这么多年也已经习惯了。”她倚在顾锦弦对面说,“我爹是漕帮创帮三老之一,他死之后,漕帮上下推举我为堂主,那时候我年轻气盛,一心只想凭自己的本事让大家心服,没想到岁月蹉跎,一晃眼的功夫,我却很难再轻易动心了。”她拾起落在窗台上的一片枯叶,凝视半晌幽幽一叹。
顾锦弦只好说:“也许缘分未到罢,一旦缘分来了,自然就会心动了。”
钱若男并未答话,她忽然脸上一红,低声道:“你一个人慢慢儿发呆罢,我还有事呢。”话音未落,人却快步走开了。
顾锦弦一愣,回头往窗外看,只见梨树后面的窗子里,慕松年正直直地站在窗口呢。
她叹了口气,忽然觉得有些头痛。
济南府著名的珍珠泉就在巡抚衙门前面,是一方用砖砌成的池子,足有一亩地大,四周用石栏围着。魏晋时期的文人王昶曾在《游珍珠泉记》中写道:“依栏瞩之,泉从沙际出,忽聚,忽散,忽断,忽续,忽急,忽缓,日映之,大者为珠,小者为玑,皆自底以达于面,瑟瑟然,累累然。”可见泉水之玄妙多变。
这会儿顾锦弦和钱若男正在石栏一侧,两个人漫无目地的沿着泉水散步。钱若男特意拉顾锦弦出来,一是为了让她散散心,二是为了打听一下慕松年的事。而顾锦弦觉得自己和高奕、慕松年再加上钱若男住在一个院子里,这个局面有多混乱?她也乐得出来透透气。
只听钱若男笑着说:“咱们济南府人杰地灵,是个好地方,只可惜我没去过格尔木,想来能生养出你这样的美人,也一定是个很美的地方吧。”
顾锦弦面上一窘,“你又何必挖苦我?”她微笑着说,“格尔木的美,和中原是大不相同的,蓝天白云、冰川雪山,那种空灵旷远,宁静祥和的感觉,总是让人心无杂念。但是中原又不一样,要么悲壮,要么凄美,置身其中却总是让人不由的心潮澎湃。”
钱若男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难怪慕大哥总是和你很谈得来,你们一定认识很久了吧?”
“并不比你早太多。”顾锦弦说。
“是吗,”钱若男笑了笑说,“慕大哥对你好像很了解的样子。”
顾锦弦淡然一笑,很认真地说:“为了找回青岚,我和慕大哥经历了许多事,我很感激他。现在我唯一的心愿,就是找回我弟弟。”
钱若男一脸如释重负,她终于笑着说:“你一定行。”
两个人正聊着,忽见对面巡抚衙门的花园里,一个贵夫人扶着丫环,正在站亭子里赏泉呢。
“夫人?”顾锦弦不由自语道,她忙冲着对面的人喊:“夫人——”
对面的女人正是顾锦弦在洛阳“一品居”里遇见的贵夫人,她朝顾锦弦幽幽一笑,转身扶着小丫环徐徐走回内宅了。
钱若男这才问:“是山东巡抚喀尔吉善的宠妾,你认识她?”
顾锦弦皱着眉道:“只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我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可是,我总觉得她知道我想知道的事。”
“要想见她,恐怕没那么容易。”钱若男说,“我们回去再慢慢想办法。”
两个人回了分舵才知道,潘清已经带着漕帮众人去寻视河道了,晚间要住在船上。若大一个宅院,只剩了高奕、慕松年、顾锦弦、钱若男还有重伤卧床的常不轻五个人。
大家吃过晚饭各自回房休息。顾锦弦因为白天在外面逛了一日,有些乏了,这一夜睡得格外沉。她在梦中见到了青岚,青岚拿着一只大风筝,一边跑一边笑着喊:“锦弦姐,快来放风筝……”突然不知怎么,却被湛元光拦在中间,他狞笑着用绳子把青岚锁起来,阴森森地对她说:“我要烧死他,烧死他……”
“不——”顾锦弦一惊而醒,浑身冷汗。她觉得好热,这才猛地发觉,火!真的是火!
窗上、门上、桌子上、衣搭子上……到处都是火!
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起火?自己要怎么办?顾锦弦终于发现墙角洗面的铜盆里还有半盆水,她忍着呛人的浓烟,跌跌跌撞撞地抓起盆,朝自己头顶浇下来。她想掩面从门口冲出去,可是火势太猛,试了几次都不成功,她怕得要死,可是却毫无脱身的办法。
正在着急,忽然从窗子和门口同时窜进来两个人,他们一左一右紧紧抓起顾锦弦的胳膊往自己怀里拽。
“高大哥!慕大哥!”顾锦弦大叫。
高奕和慕松年这才注意到对方,高奕冲慕松年大喊:“放手!”
情势紧迫,慕松年只好放开,高奕这才抱起顾锦弦,用身体把她护出房间,慕松年也随后而出。顾锦弦惊魂未定,眼看着宅子里一片火海,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忙叫道:“若男姐,常舵主!”
高奕和慕松年确定顾锦弦已经安全了,两个人对视一眼,这才分别跑去救另外两个人。慕松年抱着钱若男冲出火海的时候,高奕也救出了常不轻。钱若男只是受了轻伤,慕松年刚把她放到地上,她却满眼含泪地扑到慕松年怀里,“慕大哥……”她哽咽道。
慕松年一愣,忙说:“别担心,没事了。”他不自在地看看顾锦弦和高奕。半晌,钱若男才觉得不妥,她满面羞色,低着头坐到顾锦弦身边。
几个人坐在老井旁,静静地等待大火燃尽,暗暗猜测究竟是谁敢在这里放火。半晌,高奕不知想起什么,忽然一乐。慕松年这才坐到他身边,气闷地说:“下一次,我决不会把机会让给你!”
小清河虽然是济南府的一条盐运河,却不时也有漕船停泊。离码头不远有一排货仓,一大早,仓场总督范朝佐就坐轿来码头验收漕粮。一帮社人、经纪、督管、斛头,吆喝着验粮、过斛;扛夫、水脚穿梭似的忙着扛运装粮,进仓入廒。码头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萧玉德面上应酬着,心里却还在想着昨晚漕帮分舵失火的事。
放火的人单挑漕帮众人不在的时候,可见他试图避免和漕帮对决,并且对漕帮的行踪了如指掌。萧玉德正想着,只见二牛从船上跳下来,一路小跑的来到面前,面有愧色地说:“师父,我日夜兼程,赶到总舵的时候,潘爷已经离开了,您要我捎的口信没传到。”
萧玉德略一沉吟,这才对二牛说:“潘爷已经来了。”他转身和下面的人交代了几句,又对二牛道:“走,和我去见见潘爷。”
潘清正坐在一间稍嫌简朴的客厅里,手中拿着一只雕着花鸟的白铜水烟壶。只见他沉默不语,偶尔吸上一口,脸上丝毫看不出喜怒。高奕、慕松年、顾锦弦、钱若男也只是坐在一旁。大厅里气氛有点沉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