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什么?哎,你干麻只说上半句?”慕松年一脸不奈烦。
高奕嘿嘿一笑道:“我已经说得很多了。”
“你——”慕松年翻了翻眼皮,“臭刺猬,你不说我早晚也知道!”
高奕一愣,心想自己为顾锦弦编小刺猬的事慕松年怎么会知道。慕松年这才一脸得意地说:“嘿嘿,臭刺猬,我看我还是去找锦弦好了,我和她比较谈得来。”
高奕哼了一声说:“你最好还是先弄清楚,到底是顾锦弦,还是顾大川……”
慕松年立时无语,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正在这时,顾锦弦脚步轻快地走进小院儿,看到二人忙问:“咦,高大哥,慕大哥,你们准备的怎么样了?萧堂主说吃过早饭大家就要一起出发了。”
慕松年冲高奕一挑眉,这才对顾锦弦说:“放心吧,我早准备好了。”
顾锦弦开心道:“我觉得好兴奋喔,一个是离青岚好像又近了些,一个是终于可以见识一下大家时常提起的中原,我早就等不及快点出发了呢!”她的嗓音欢乐雀跃,一双妙目散发出明媚的神采,让高奕和慕松年的心也不知不觉跟着她一起期待和飞扬起来。
萧玉德急着赶回山东,因此大家决定先走陆路,直接过宁夏走陕西,到了河南才重新改走水路。
长风万里,黄河两岸峭壁耸立,顾锦弦站在甲板上,不由想起李白那句“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来。她迎着微微潮湿的风,心情豁然开朗。想到人生起落无常,正如河水潮涨潮落,虽然饱受风云雷电的打磨,但是终归趋于平淡,又好像此时河水悠悠,泰然东流,一切烦恼困惑皆如昨日死。
“锦弦,在想什么?”钱若男不知什么时候从后面走上来。
顾锦弦冲她一笑说:“若男姐,我在想,我真的好喜欢中原。”
“是啊,”钱若男微微一笑,“这一片山河,承载了多少故事,走进来的人,又有谁能轻易割舍?”
两个人默然站在船头放眼远眺,只见前方开阔的河面渐渐隐入山中,两岸巍峨的峭壁从身侧缓缓滑过。
漕帮在河南有多处码头,因此萧玉德还是照例要在洛阳待上两天,与河南分舵陈舵主谈谈帮务。陈大用是漕帮开山祖师钱坚的徒弟,在帮中位份很高,虽然如今翁祖和钱祖都已不在人世,但他仍然很受帮主潘清的倚重。这会儿他正和萧玉德坐在池塘旁边的亭子里,只听陈大用说:“玉德,这些年你往来山东甘肃运粮,经历不少事,看着越发长进了。”
萧玉德虽然是开山祖师潘清的徒弟,和陈大用算是同参,但是他在陈大用面前从不敢造次。萧玉德笑道:“陈师哥谬赞了,玉德哪敢当。”
陈大用一摆手,“我冷眼看了你这么多年,心里有数。”他叹了口气说:“等我年纪大了,手里这一大摊子要找人来接,我到是想向帮主举荐你来坐这个位子,我看着放心。”
萧玉德吃惊道:“师哥说笑了,您春秋正旺,现在哪是卸甲归田的时候?”
陈大用微微一笑,“恐怕等到以后,你就看不上咱们这座小庙了。”
萧玉德急忙说:“师哥德高望众,在河南苦心经营十几年,玉德再轻浮也不敢有这样想法。”
陈大用点点头,又说:“听说帮主已经离开江南北上了,这一次不知他老人家要游历多久。”
“什么?师父离开总舵了?”萧玉德面露难色。
“怎么,你有事?”陈大用问。
“我上月派人送信回总舵,请示山东巡抚喀尔吉善减例银的事,也不知他老人家收到信儿了没有。”萧玉德说。
陈大用一皱眉,“你有什么打算?”他问。
萧玉德愤然道:“不答应!弟兄们大江大河里刨食,头顶烈日,脚踏泥沙,背着纤绳流血流汗,辛辛苦苦弄点养家钱,官府张嘴就要少给三成例银,叫我怎么和下面的人交待?”
陈大用沉吟片刻说:“从东到西,大江南北,到处都是漕帮的码头,朝庭的意思无非是恩威并施,怕咱们势力太大,不好控制,况且或多或少,咱们还是要仰仗官府的照应,闹僵了恐怕不妥,不如想个折中的法子。”
萧玉德听了,脸上一红,忙说:“玉德知道轻重了。”
钱若男一忙完帮里的事,就急着去见几个朋友,顾锦弦一个人待在房里倍觉无聊,正要出门,刚好慕松年来找她一同去外面逛逛,顾锦弦立时来了精神,她刚和慕松年走到门口,凑巧撞见高奕,于是高奕也很有兴致地加入进来。
慕松年在高奕耳边怏怏不乐地说:“如果没兴趣,千万别免强。”
高奕一乐,转头对慕松年低语道:“千万别为我担心,我真的会感动。”
“你们俩个说什么悄悄话啊?”顾锦弦含着笑回身问道。
“没有!”慕松年和高奕立刻弹开身子,异口同声地说。
洛阳古都历经数朝,虽然自隋唐晚期开始没落,但余威仍在,如今朝庭大力发展地方民生,洛阳城也重拾昔日繁华。城内商铺里有潞泽的绸布,河南的棉布,有来自陕西、甘肃的皮货、药材和水烟;有安徽、福建的各色茶叶;有杭州、江西、湖南的各类纸品;有南北各地名目繁多的好酒;还有来自广东、福建、外洋的冰糖、洋糖、洁白糖,胡椒、苏木、乌木和沉香……名胜古迹更是多不胜数,难怪古人曾说,游遍天下,只见洛阳。
洛阳之所以如此繁华,正是因其所处位置便利,如果武青岚和湛元光要从昆仑山去关东,自然也会经过此地。顾锦弦想到这里,顿觉精神一振,对沿途店铺之琳琅满目,各处会馆之宏伟华丽一概视而不见,只找街头巷尾,茶馆酒肆,专心寻访起武青岚和湛元光的下落来。慕松年和高奕看她神情专注,不辞辛苦,一副百折不挠的样子,便也跟着一起打听。
三个人在城内转了大半日,并无收获,到是口干舌燥得厉害,于是就近找了家茶馆歇脚。茶馆有两层,正门匾额上写着“一品居”三个金字,大堂直通屋顶,二楼是三面的雅间,正门前方有戏台,台上一个柳眉纤腰的年轻女子正唱琴书,台下有频频续水换热手巾把子的茶房,偶尔还有叫好的。
顾锦弦三人一进门,便有茶房跑过来,等三人落了座,便一边递上擦脸的热毛巾一边问:“三位喝什么茶,是绿茶还是红茶?”
高奕和慕松年都看向顾锦弦,顾锦弦略想了想说:“六安茶吧。”
茶房应了声,逐将小方盒里分装好的茶叶倒进细瓷金边儿彩绘带托的盖碗里,不多时又递上一个装着沸水的白铜长嘴壶。
三个人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听琴书,到也惬意。这时只听门口一阵**,十来个官兵涌入,接着一个三十多岁的贵夫人由丫环搀着慢慢走进来,她穿着深枣红色盘金满绣的锦缎裙衫,梳着高髻,襟上挂着香串儿,人还未到楼梯跟前呢,掌柜的早迎出去一路引着上雅间了。
不一时掌柜的颤着声儿跑到唱琴书的女子面前道:“给秋竹姑娘道喜啦,有大贵人赏银五两!”
秋竹正要起身去谢赏,只见楼上走下来一个小丫环说:“不必,我家主人说了,一个女子单身流落在外,必有难言的苦处,银子不值什么,全当我家主人的一番心意吧。”
秋竹仍是恭恭敬敬地朝楼上磕了个头。小丫环不再理她,径直走到顾锦弦面前道:“这位姑娘,我家主人想请您上楼一叙。”
楼上最里面,是一处宽趟明亮的雅间,左右隔着窗子一面是大街,一面是茶楼的大堂。雅间里一色的红木桌椅,八大仙桌锒大理石台面,墙上挂着名人字画,越发显得华贵典雅。
小丫环把顾锦弦引进来,转身往一个紫铜手炉里重新添了香,递到贵夫人手里。顾锦弦不由打量起这位夫人,只见她眉目如画,一双杏眼秋波**漾,朱唇欲滴,脸色却略显苍白。她接过手炉的时候,手腕处一条暗红色凸起的伤疤丑陋的伸向袖筒里面。
贵夫人盯着顾锦弦看了半晌,这才淡淡一笑道:“恕我失礼了,姑娘请坐。”
“不敢当,”顾锦弦落落大方地坐到她面前,“刚才夫人仗义疏财,让人佩服得很,不知道夫人找我来有什么事?”
那夫人沉吟半晌方才鼓起勇气道:“我只是偶尔瞥见姑娘,觉得很投眼缘,一时兴起,就邀你上楼来,你不会怪我唐突吧?”
顾锦弦笑道:“怎么会,夫人您这么随和,我到是觉得自己冒昧了。”
那妇人见顾锦弦礼数周全,不由略点点头,又笑道:“姑娘是洛阳人?”
“不,我从小在关外长大,这次只是路过。”顾锦弦答道。
“哦,我也只是偶尔回洛阳探亲。”贵夫人捂着手炉的指尖似乎在微微发抖,“女人一旦嫁了人,就身不由己了。”她淡笑着说。
顾锦弦心想,大概这位贵夫人独自回家省亲,思念远方的丈夫子女,一个人寂寞了,想找人聊聊天。这时又听贵夫人说:“不知道姑娘可有落脚处?我在洛阳到是有一处闲置宅子,如果你不嫌弃,可以暂时住在那儿。”
顾锦弦有些受宠若惊,忙婉拒道:“多谢夫人美意,只是我现在寄住在漕帮分舵,不日就要赶去山东了。”
“漕帮?”贵夫人若有所思地问:“不知姑娘贵姓?”
顾锦弦并没多想,便说:“免贵姓顾。”
“姓顾……难怪那么像……这样一双眼睛,我一辈子也不会忘……”一股冷厉的眼神在贵夫人眼里一闪而逝,顾锦弦似乎觉得那只是自己的错觉。只见贵夫人脸上的肌肉轻轻跳了几跳,她仿佛有些冷似的把手炉往自己怀里拢了拢。半晌才对顾锦弦说:“我身体不好,总是怕冷,你瞧,天晚了,我也该回去了。”说着,便回头冲小丫环道:“小怜,咱们走吧。”
小怜忙上前扶住她,两个人朝门口走去。顾锦弦心下不由奇怪,“夫人……”她冲着贵夫人的背影轻喊。
贵夫人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别问,下次再见面,我一定会告诉你。”话未说完,她已经和丫环缓缓走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