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德待手下弟子向来严厉,这会儿他并不知情,见了众人这副模样顿时怒道:“胡闹!练功不专注,还要个花架子干什么!”众弟子都怕他,立即重新屏气凝神。不料那小耗子余惊未消,瞅准大牛后脖领子的空一下钻了进去。大牛顿觉后背有毛茸茸的东西蹭来蹭去,奇痒无比,又担心被耗子咬,又怕俟师父骂,一时间招式变形,表情挪移,滑稽得很,其他人见了,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好不难受。

这时慕松年只听耳边“哧”的一声,原来高奕手中掐着一颗小石子破空而出,正隔着衣服弹在小耗子身上!大牛忽觉毛茸茸的东西不动了,一边担心被咬,一边直犯恶心,终于忍不住扯开衣裳抖起来。众人只见他满脸冷汗,一身狼狈,不多时一只死耗子从大牛衣服里掉出来,“啪”地一声落在地上,大家这才忍不住大笑起来。

萧玉德这才明白刚才的事,他不由摇头叹道:“你们呐,越大越不成器!”又冲高奕点头道:“好功夫。”

高奕忙笑道:“不敢当。”

慕松年却在高奕身边一脸不屑地小声道:“像这种三脚猫的身手,什么夜里盗个窃啦,背地里偷个袭啦,保准能用上。”

高奕一乐,冲慕松年说:“我看你这方面的体会还蛮深的么,难道你以前做过?”

慕松年一仰脖,“背地里弹石子这种下三烂的招式,我可是从没用过,我看还是你用更合适……”

二人正私下里斗嘴,却见钱若男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走进来,见了高奕和慕松年便说:“我正要去找你们呢,顾姑娘没和你们在一起?”

慕松年忙问道:“这么急,什么事呀?”

钱若男这才说:“一早帮里有人从衙门得到消息,说是官兵抓了西宁府路过此地的反贼,一个老的六十多岁,还有一个少年十五六岁,明日午时街口问斩。咱们这儿官兵见了可疑的人都说是反贼,我到担心八成是顾姑娘要找的人。”钱若男见两个人一时无语,便又说:“我这就去告诉顾姑娘。”

“别——”

“等等——”

慕松年和高奕同时阻止道。高奕想了想又说:“锦弦刚病了一场,这事儿还是先不要和她说。”

“对,”慕松年附和道,“不如今天晚上去牢里探探虚实,如果真是他们,先救出来再说。”

钱若男犹豫道:“可你的伤还没好……”

“皮外伤,牵扯不到就没事,况且几个清兵,我还没放在眼里呢。”慕松年说,他转头看看高奕,“你怎么说?”

“还要照顾你,真麻烦。”高奕看了看慕松年,一噘嘴说。

入夜之后,钱若男、高奕、慕松年,三个人穿着夜行衣,蒙着面,悄悄潜入永靖县衙。县衙建在县城东大街北侧,占地颇广,站在高处只见密密麻麻的一片房屋,足有上百间。放眼望去,星星点点的灯火从大门、仪门直通大堂、二堂、三堂,后面还有东西班房、六科房、东西厢房。慕松年暗暗叫苦,心想这么多房间,要怎样才能找到那两个人呢?

只听钱若男低声说:“放心吧,漕帮和官府一向有些交情,县衙我之前来过,”她用手往西一指,“那边是知县平日处理县务的地方,”又往东指道,“这边是厨院,内宅还有狱房。”

慕松年闻言忙道:“太好了,咱们走!”

钱若男摇摇头,“还得等等,先把班房里的人办妥才行。”

慕松年蹲在树干上冲高奕道:“哎,这种背后偷袭的事,有人最适合做。”

高奕闻言瞅瞅慕松年,忽然一皱眉说:“咦,你伤口怎么又流血了?”

“啊?”慕松年吓了一跳,忙低头查看,心想这伤口怎么这么不争气。伸手摸了摸发现完好无损,原来自己虚惊一场。他抬头刚要和高奕理论,只见高奕和钱若男已经趁着夜色跳进院内了。

“哎,等等我——”慕松年低声喊道,他也顾不得自己刚才被骗了,一矮身跳下树,跟在高奕后面。

三个人来到班房窗前,屋里几个暂不当值的衙役正在休息。高奕在窗纸上戳了个洞,隔着窗子将小石子弹进去,一一打中衙役的穴道。钱若男也不由赞叹:“高兄弟好功夫!”

高奕微微一笑,回头冲慕松年道:“去弄根绳子把他们绑好,我可不敢保证,等会儿他们能不能醒过来。”

慕松年不服气道:“为什么是我?”

高奕一耸肩,“这种事你适合做啊。”他一脸你到底要不要做的表情。慕松年身上带着伤,一想自己也的确比较适合做这个,只好垂头丧气地推门进了屋,从班房里找了根粗麻绳,把几个衙役绑在一起。

钱若男见慕松年在屋里手脚并用地绑人,低声道:“高兄弟,我看以你刚才的手法,一个时辰之内他们醒不过来。”

高奕一乐,“我知道。”他说。

慕松年绑好了人,一抬头,只见高奕和钱若男早已朝东跨院摸过去了。

“又先走!”他抹了把脸上的汗,跟在后面幽怨地低语。

三个人绕过护院的衙役,穿过大堂,直奔狱房而来。狱房在一个单独的院子里,是一长排有小窗子的石屋,门口楹联上写着“法行无亲,令行无故”,外面有两个兵勇。高奕和钱若男互相使了眼色,分别潜到两个兵勇身后,手起掌落,只见那两人头一歪,便栽倒在地。

慕松年轻手轻脚地推开铁门,一股霉味儿扑鼻而来,里面光线昏暗,离门口最近的墙壁上插了只火把,一个狱卒坐在桌旁昏昏欲睡,桌上放着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

室外的冷风吹进来,狱卒猛地一醒,发现有人劫狱,这才大吃一惊。他猛地从条凳上弹起来,刚要喊人,慕松年早抓起桌上的抹布塞到他嘴里了,紧接着一边把刀横在他脖子上一边说:“别出声,要不就别活!”那狱卒瞪圆了眼睛看看眼前的几个黑衣人,立时大气儿也不敢出了。

慕松年绑好了狱卒,高奕早已经另点了火把挨个牢房里找人了。慕松年跟上高奕不爽道:“哎,大家一起行动,你干嘛老撇开我!”

高奕看了慕松年一眼道:“分明是你硬跟来的。”

“你说谁是硬跟来的?”慕松年不服气道:“嘁,会弹个小石子就了不起么?要不是我刚才及时堵住那个狱卒的嘴,没准儿咱们就有麻烦了!”

“你要是不堵上你自己的嘴,没准儿咱们才有麻烦呢!”高奕满不在乎地说。

钱若男在一旁无奈道:“唉,你们俩个还找不找人了?”

三个人刚要继续找人,忽听外面一阵大乱,只听有人高喊:“掌灯,有人劫狱!有人劫狱!”大家不由一惊,心想怎么这么快就被发现了?慕松年不由朝高奕一扬脖道:“看到没有,都怪你这张臭嘴!”

高奕偏偏不吃这套,“哎,明明是你自己嘴臭,干嘛扯上我!”

钱若男也忍不住了,“好啦!”她吼,“你们俩个大男人,都什么时候了,还斗嘴!有功夫还不快想想怎么救人!”

这时候突然牢房门被踢开,两个黑衣人闯进来,看到高奕他们也是一愣,但此时已不容多想,其中一人高喊道:“老杜——衍儿——”

只听牢内有人回应道:“我们在这儿!”

一个黑衣人寻声冲过去,一刀砍断铁锁,从牢里救出一老一少,老的六十多岁,少年十五六岁。高奕一见不由自言自语道:“是他们……”

原来这一老一少正是前几天他和顾锦弦在市集上看到的那两个卖艺的人。慕松年一耸肩,怏怏不乐道:“找错人了,咱们走吧。”

不料这时门口已经涌进了一队官兵,外面有多少人还不知道!一个黑衣人低咒了一声,对其它人说:“和他们拼了!”话音未落就先挥刀砍杀过去。官兵一见匪徒顽抗,哪有不下狠心剿灭的道理?也都拼杀过来。最无奈的是高奕、钱若男和慕松年三个人,一色的夜行衣打扮,还蒙着面,官兵又怎肯放过他们!

一时间金铁交鸣,喊杀四起,一大群穿着青灰色兵服的人,举着寒气森森的白刃,围堵着几个黑影,从牢内打到牢外,从县衙院儿里打到大街上,从大街上打到小巷子里,在小巷子里不知怎么黑影们就消失了。

一行人找了个避静的地方,这才缓了口气。两个黑衣人扯开面纱,一个浓眉方口,一个面目清瘦,只见那个浓眉大汉冲三人抱拳道:“不知是哪路朋友助拳,在下天地会洪涛,在此谢过诸位了!”

慕松年一看,原来是那日在船上和漕帮交手的其中两人。只见钱若男也揭开面纱,冲洪涛一抱拳道:“洪镇山别来无恙?”

洪涛等人皆大吃一惊,“钱若男?是漕帮……”

他话未说完,钱若男一摆手道:“好说!”又回头冲高奕和慕松年道:“我们走。”

三个人这才趁夜色回了漕帮分舵。

次日一早吴知县就亲自来找萧玉德了,他想请萧玉德帮忙追查天地会的反贼。漕帮虽然表面上归顺朝庭,但骨子里向来反清,这种事,萧玉德是死也不会和官兵合作的。因此萧玉德只好对吴知县说,自己这趟来永靖,运粮的事情已办妥,不日就要带着大部分人手回山东,对此事实在是爱莫能助。

事实上前一天济南府的消息刚传过来,山东巡抚喀尔吉善要求从今年起减少朝庭支付给漕帮的例银,萧玉德闻听拍案而起,大骂朝庭吃人不吐骨头,喀尔吉善不讲信用。就算没有天地会这档事,他也打算尽早赶回山东了。

这一日晨光明媚,窗外碧空万里,慕松年从没这么快乐过,他穿着顾锦弦给自己新做好的衣裳,觉得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早晨了。他推开房门,正打算到院子里转转,一抬头就看见高奕上下一新地迎面走过来。他一眼就认出同样是顾锦弦的针线,心情顿时跌回谷底,一脸挫败地转身回屋。

“讨厌我,也不用这么明显吧?”高奕在慕松年身后抱着胳膊说。

慕松年这才回过头,“反正话不投机半句多。”他说。

高奕忍不住一乐,“萧堂主让我告诉你——”说到这儿,便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