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沿着海边，一路向南行了大半个月。他们穿过一大片森林，走过千树万树梅花开遍的梅林花海，经过了四个村庄。然而每一个村庄里的村民都认识二人，他们几乎无需自我介绍，村民们就能叫出他们的名字。
“你就是银月吧？这就是你的妻子般若？”村民们打量着般若，发现她确如传言中美丽，肚子也与传言相符，已有大几个月的身孕。
二人如此出名，不为其他，只因般若的不孕不育。让无子嗣传承的银月备受乡亲们的关注。般若这才知道，十夜为什么一路上还让她带着布包，原来她竟已经这样引人注目了！
“不行，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可不想一路走过去，他们都认识我！到最后我还不得不为了他人的眼光‘生’一个孩子！我要自救！”般若跳下驴子，阻止了十夜继续前进的步伐。
十夜回头，疑惑地看着她：“怎么自救？”
般若想了想，一拍大腿，指着前方一望无际的大海，道：“渡海吧！”
般若脱口而出，根本没有细想这其中的难处。她说完之后，不仅没觉得这是个馊主意，反而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办法。
般若：“这里的村民都沿海而居，虽是渔民，但从未见过他们有渔船往来。他们肯定没有到过海对岸！”
十夜从旁鼓掌：“娘子英明啊！”
“那是！”般若骄傲地一挺胸，半点没觉得十夜在讽刺自己，直到十夜认真地问她：“那我们怎么渡海呢？”
她的表情才又一僵。
“这……这就不是我该考虑的问题了，反正我的诉求已经告诉你了，大方向也已经定了，具体怎么实行就看你了！毕竟我是孕妇，受不得累。”
般若挺着个大肚子，走了几步就佯装累了，就地坐下，欣赏四周的美景，活脱脱一副真的怀孕了需要多休息的模样。
十夜苦笑了一下，没打算反驳，于是便开始认真地研究起如何渡海来。
十夜：“首先，我们需要一艘船。”
“不错。”
于是，他们就有了一艘船。
十夜花了大半日的时间，做了一个木筏。木筏虽然简易，但是不简陋，足以容纳两人加一头小毛驴。
“为什么一定要带上这头驴？”般若不明白。
“因为我不忍心看你走路。”
十夜要赶在日落之前完工，忙着加固木筏，头也没抬，倒是这句无心之言，一下击中了般若的软肋。
般若坐在树下，看着他双手为做木筏磨出的血花，以及额头渗出的细密汗水，突然有些内疚了。虽然他半点没有哄人的意思，却比以往任何时候听到的花言巧语都来得暖心。毕竟，实际行动远比嘴上说出来的更有感染力。
“别浪费力气了，我可以走路，我不是那么娇贵的人。”
她从生下来开始，小到大都没有娇贵过一日，不论是童年，还是在荆棘山，抑或是以无良尊的身份去到西天佛陀之境，到最后在婆罗门里，她也没有一日像个女子般娇弱。就连平日与无颜相处，也是称兄道弟的时日更多。
她直到与十夜相处的这二十年，才被他宠成了一个废物。
而她本不是一个废物，是十夜一厢情愿固执地觉得，他应该对她负责。
般若一开始，觉得十夜愧对自己，于是对他颐指气使，自然而然接受他的好。到现在，二十年过去，见他始终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这才开始有些不好意思。
他们之间没有亲密关系，他们不是夫妻，连朋友都算不上。他无需对她这么宠溺。
她该回到正常的生活了。
“这就是正常的生活。”十夜似看出般若的猜想，打断她：“女孩子生来就是要被人保护的。或许过去你没有被人悉心对待过，于是以为那些横眉冷对的日子才是正常的生活，但其实不是的。”
“男人比女人强壮、结实、个子高，就应该为女子遮风挡雨，那些你一个人辛苦的日子我没见过，所以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有我在的时候，是绝对不会让你受苦的。就算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我至少也应该做好男人该做的事。”
“可是……”
难道与旁的女子相处时，你也会这么照顾她么？
“我没有与旁的女子相处过，你，是第一个。”十夜说完，不等般若开口，突然猛地站起身来。
“成了！”十夜兴奋地笑了笑，拍拍手掌，站起身：“你的位置，我的位置，还有驴的位置，全都做好了！”
般若看着木筏上，靠前的位置放着一个小小的木板，那是十夜的位置。他坐在前面，为她遮风挡雨。中间的木板稍大，垫了一层软垫，累了还能倒下，稍微睡一会，那是般若的位置。最后是驴，四只脚的位置有专门的木桩固定住，以防它乱动。
一切设计得刚刚好。
般若难掩感动，却死鸭子嘴硬，愣是没有直接表扬他，只是眼里蓄着泪水，暗暗地说：“别的男人确实比女人强壮、结实、个子高，但是你……除了比我个子高，我没看出来你比我强壮到哪去。”
般若说完，迅速转过身，不让他看见自己感动得想落泪的模样。
十夜于是在她身后叹气，自我安慰地说：“天生吃不胖，我有什么办法呢？何况现在你我同为凡人之时，我没别的本事，但若能把你养胖了，也是证明自己能力方式的一种，对吧？”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我完全没有办法反驳。”般若没心思再跟他斗嘴，破涕为笑后，问他：“接下来怎么办？”
“接下来……等天黑。”
“天黑？”
“嗯。”
十夜点头：“天黑之后，繁星齐聚，最能预测明日风水福祸，寻得最适宜的时机出发，这样最能事半功倍。”
夜幕降临，星辰闪烁，银河之中有万千光辉，每一个都长得差不多。般若看一眼就觉得头晕。
般若：“如果寻不到呢？”
十夜：“不会寻不到的。”
“万一呢？”
“没有这个万一。”
“就这么自信？”
“当然。”
十夜微微一笑：“虽然没有法力，但是你不要忘了，我是十夜。我从不说大话。”
般若瘪瘪嘴，刚想反驳，却听十夜又道：“如果硬要说我有没有说过谎，也确实有。我只对一个人说过谎，那个谎言让我后悔不已，为了弥补这个谎言，我只能以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她，我仍然值得信任。”
这个“她”是谁一目了然，般若被戳中了痛处，想起了那些被骗的过往，果然就不想再跟他叨叨了。索性拿衣物蒙住头，不理他。管他是看风还是看水，都不理会了。
对她来说，最差的结果就是木筏在海里翻了，他们沉入海中。反正她们有不死之躯，虽然失去了法力也不至于死，以最慢的回复速度来看，大不了就是在海里沉个几百年，几百年后她又是一条好汉！
“不要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我能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地保证你的安全。”
十夜望着星空，感受着耳畔的微风，在跟般若说话的同时，以一种极为复杂的算法，算出了最适合行船的时辰：“明日午后三刻，是大吉之时，大利东南。”
般若听了没有吭声，也没有问他是怎么算出来的，因为以她对自己的了解，就算十夜教她了，她约莫也是听不懂的。那闪烁了千年，亘古不变的日月星辰啊，她看看就好。
看看就好。
但经过此事，她也突然明白了，十夜总是停下脚步仰望星空，甚至在小镇的二十年也专门建了一个“观星台”，不论春夏秋冬，总会在那上面坐一坐。这样的行为原来并不仅仅是看风景而已。这其中或许还有着更加复杂的东西。
虽然般若不清楚他到底在算计什么，但这倒让般若更加平静了，素来无利不起早的他这样才更符合他的人设。
如果纯粹是为了看风景，那么他实在文艺得有点让人不敢相信了。
第二日午时三刻，他们准时起航。大海之中，平静无波，木筏行在海上，无风自动，顺着洋流一路东南而下。
三日后，他们顺利到达了彼岸。
三日里，陪伴他们的除了头顶的星光，交叠的日月，就只有海风、浪花。不一样的风景，却因平静而看不腻。
等到达彼岸的时候，般若见了第一个凡人，发现对方真的完全没有听过自己的大名之后，第一时间扔掉了自己肚子里的布包。别提有多开心了！
般若哼着歌，无比轻松地骑着小毛驴，大摇大摆地往前走。十夜拎着行李，默默地跟在她后面，半点没有阻止她的意思。
等她走累了，回过神来了，才陡然停下，回过头来，茫然地望着十夜：
“我们现在去哪？”
十夜也是一脸惊讶地望着她，带着笑意揶揄：“原来你不知道啊，我看你走得那么快乐、利落，还以为你有想去的地方呢。”
般若愣住了。她眼望四方，一片陌生，虽然离村子不远，但他们俨然已经走进了一座山里。
且天色很快就要暗下，这里属于上不着村，下不着店的地方。
“你怎么不早提醒我？”般若生气地皱眉。
十夜十分委屈：“我看你走得很快，来不及说……”
般若看着十夜的眼睛，发现他的笑意都要溢出来了，明显就是他故意没有提醒的，哪里是因为她？
般若泄气地走下驴子，认真地看着十夜，凝重地问他：“我没跟你开玩笑，我们接下来去哪？”
十夜知道般若已经从一开始的激动回过神来了，也是立即正色，告诉她：“我们消失了二十年，没有人找到我们。看来，因为失去了法力，我们的气息反而被隐藏得极好。靠他人找到我们应该是不可能了，我们只能自救。”
见十夜如此郑重，般若也是赞同地点头：“不错，我也历来主张自救，可是，如何自救？”
十夜思索了一阵，道：“我们来时就不是凡人，自然不可能平凡下去，唯一的自救办法就是恢复法力。”
“废话。”般若看智障一般看着十夜，明显在鄙视他浪费时间。
十夜不疾不徐，继续道：“等待自身恢复的时限太久，且充满了变数，不知何时才能成功，不如……我们修法？”
“修法？！”般若震惊。
十夜淡定点头：“通俗来说，就是得到力量。在凡间得到力量的方法最快的就是得道飞升，你跟我成魔成佛或许有些难，我们不如……修仙？”
“修仙？！你疯了么？”
“没疯。”
十夜一派淡定：“与其等待力量恢复，不如重新修炼，娘子以为如何？”
“不以为如何，不仅不怎么样，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在般若鄙夷的目光中，十夜仍然不改决定：“化不可能为可能，是人生一大乐趣之一。我最喜欢有挑战性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