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九七章 抓住了
中年汉子被徐国绪一呛,脸便有些热了起来,得亏日头还有一小半挂在远处的山尖上,这日头下的所有一切,都被照得红彤彤的,是以倒是没人发觉出他的尴尬。
“某听犬子所言,只要能帮郎君捕获了啮铁兽,便以钱布及辣椒种子相赠?”大概是见日头马上就要下山了,时间不等人,中年汉子便不在纠结于卖酸不卖酸的问题上,不过还是想确认一下王况给出的报酬是真还是假。
王况心中一凝,本有些不耐烦的他突然瞥见不远处的灌木从里,探头探脑的‘露’出个脑袋来,从梳着的发式上来看,那是个小丫头的脑袋,大约也有八九岁的样子,但是,王况并没注意她长得如何,而是注意到了,她‘露’出的脑袋下,还有一截光光的肩膀,心中不免一酸,八九岁的小娘子,已经知道害羞了,但就这样,还是光着上身,或许她也只得片缕围着遮羞罢?
哪怕是再穷的人家,八九岁的小娘子必定还是有一身完整的衣物的,要光着身子,那也是小子们光着,轮也轮不到小娘子,只凭这一点,王况可以想见,这一村人对布匹钱粮的渴望,于是一叹:“不管抓到没抓到,两匹绢布,十贯钱肯定是有的,若是能毫发无伤的抓住,某再加酬劳便是。只是某有点不明白,你们都应有自己的永业田的罢?好好的田不种,为何要上山来行猎?”
听了王况的话,中年汉子脸‘色’黯然下来:“某等何尝不想种田读书,不瞒郎君说,某也是功名在身的秀才,原本就住在山下的宕牢村,哪知道一场山洪下来,将全村的田地全淹了,若只是发水倒还罢了,但山洪过后却是泥龙,泥龙所过之处,田毁屋坏,全村二十余户,只逃出了五户,想要投靠亲友吧,亲友家中又多艰难,有心去县衙求助,县里也没那么多的钱粮资助,倒是给了某等便利,说是可以开荒,开荒出来的田地,不论多少,都算是某等的永业田。
可当时,各家家中不光是钱粮,器具等全都埋在泥龙下,深更半夜的来泥龙,能夺回一命已是万幸,又哪里有能力再开荒?没耐何,幸亏犬子及村中有几个娃娃自幼跟武师学了三招两式,便上山来打猎了,寻思着靠打猎积攒点家产,然后再返回村里开荒种地,谁料想,山上野物是多,可打了下来,送到城里却卖不了几个钱,能糊口已经是万幸,是以这一耽搁就是数年。”
“那即便是打猎,总是能在房前屋后开点田地,种点瓜果菜蔬吧?怎么某见你们村里是一点瓜果菜蔬也无,只有几株茱萸?”徐国绪不理解了。
“难怪小东家说你笨瓜了,你想想下,这山中野物颇多,种了后,人若是不时时的看着,还不是白种了,给野物糟蹋了?别瞪着我,某知道你定是想说围篱笆之类的话,可篱笆能拦得住三白那样的机灵鬼么?这山中,不光是有地上的走兽,还有飞禽呢。”黄大很早就追回了那个被王况派出去的护卫回来了,他很会抓时机,狠狠的打压了徐国绪一次,这几年随着他自己地位的上涨,再也不是以前那样沉默寡言了,别说徐国绪,就是碰到程处默他们偶尔犯了浑,黄大也会抓住机会好好的取笑一番。
王况听完后哭笑不得,说这中年汉子是读书读傻了吧,却又懂得曲线救村的道理,想先打猎攒钱再回去,但是他却没考虑到这里离县城的距离,就是快马也要两天,两天的时间,冬天还好些,其他季节打下来的猎物,除非是活的,否则送到县城去还不早变味了?变味的东西,能卖几个钱?也只有那些平日里吃不起‘肉’的普通人家才会为了解馋买回家去,但也只是偶尔,这种变味的‘肉’食,没加重味调料是没法子掩盖住味道的,有钱买重味调料的人家,又怎么买不起豚‘肉’牛‘肉’?所以,他们真正能换钱的,只有皮‘毛’,虎皮豹皮是珍贵,但也不是总有的,多的无非就是兔皮啊鹿皮啊这些东西。这就是一个死结,除非他们换地方,否则是永远也没法子解开的。
“若是有了这钱帛?你们是否准备就下山去呢?”徐国绪突然‘插’话问起来,王况不明所以的看了徐国绪一眼,徐国绪却只是还给他一声“嘿嘿”,也不解释他为什么这么问。
“那是自然的,有了郎君许下的这十贯钱,足够我全村人置办一应的器具,也可以盖好房屋,剩下的钱当还能支撑一年的用度,某等就用一年的时间,先开荒种些能养活人的田地来,然后慢慢的多开荒,总归有一天,宕牢村又会兴旺起来的。”中年汉子满眼的憧憬,仿佛他的眼前,已经是一个重建后的家园了。
徐国绪不再问话,而是退到后面去和安逸王嘀嘀咕咕了起来,也不知道他们商量什么,王况也没那心思去理会,他更关心的还是怎么抓住啮铁兽的问题。
“钱帛等东西不会少了你们的,不过你们得按某说的法子来抓啮铁兽,自然了,若抓不住,也怨不得你们。现在第一步就是先把这些陷坑都填了,你们这样布置,啮铁兽是不会来的,论打猎,你们是行家,但论对啮铁兽的了解,某自衬还比你们强一些,啮铁兽的鼻子比狗还灵,你们刨挖出的陷坑,无论如何总是会留了汗味在,啮铁兽自然不会上当,而是会绕过这些陷坑,所以,你们的布置也是白布置的。”王况侃侃而谈,他也是抓住这些人对啮铁兽的不了解才敢这么说,要是这会有个和他一样从后世穿来的人,保证会指着他的鼻子笑他不懂装懂,大熊猫嗅觉是灵没错,但也没夸张到比狗还灵的地步,而且大熊猫既然下到村里来寻食,那就是做好了准备的,并不怎么担心被人发现,所以这个理由实在是牵强至极。
“不用陷坑,如何能抓得住啮铁兽呢?”中年汉子有些急了,他也不是那种光拿钱不干活的主,在他看来,既然眼前这几位答应了支付酬劳,那么不管怎么样,自己等人总是要尽心尽力的完成自己份内的事的,要是忙活半天而没抓到啮铁兽,这钱拿得实在有些臊得慌。
“有一大木笼,一碗‘鸡’子羹足矣。”王况却是有把握,他后世没机会去熊猫繁育基地看,只是在几个动物园里远远的看过几次大熊猫,但他看的所有资料和视频里都很明显的有一点,大熊猫很爱吃‘鸡’蛋羹,若是掺了牛‘奶’则更好,但看眼前的这些人,肯定是没有牛‘奶’羊‘奶’这些奢侈食品的,自己车上也不会带,就退而求其次,有‘鸡’蛋羹就好了。
见王况神‘色’很是坚决,中年汉子也就不再坚持,转身安排人手去布置了,看得出来他在这些人中的威信还是很高的,在他的调派西,填坑的填坑,造木笼的造木笼,木笼简单,直接就在树林里砍了合适粗细的木料下来,然后用结实的山藤捆扎就是了,夏天的山藤还没有干,其坚韧程度比绳索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十来个人,只半个多时辰过去,坑也填好了,木笼也捆扎好了。
他们以前应该是有用过木笼的,不用王况教,就知道做个活‘门’,底下用一根树枝撑住,再捆一条绳索在树枝上,远远的拉到离木笼最近的房里。先前的那个少年郎显然是属于除他阿爹之外的领头人物,他指使了其中两个半大小郎去采了些山藤叶来,捣了汁将木笼里里外外的擦拭了一遍,应该是为了掩盖先前王况所说的人的气味了,不过现时也不知道他们是原来就会呢,还是受到王况说的话的启发才想到的。
这时候也有一个年长些的汉子端了一个大钵过来,涨红了脸对先前那个中年汉子道:“胡先生,没有那么多‘鸡’子了,这还是从五娘家里翻出来的,原本是要留着给她家小子悬弧之辰时吃的,也只有两只,却不知够也不够?”
悬弧之辰,便是生日,是男子的生日,从这话中应该可以知道,这是那个叫五娘的为她的儿子十岁生日准备的奢侈食物,现在却被翻了出来,可见这一村人的生活之窘迫。
“喏,这有,我这有好多呢,都给你,再放有十来个进去就够了,啮铁兽再能吃,也不如牛能吃吧?这还有糖,也放些进去,多的就都给村里的弟弟妹妹们吃罢。”丑丑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回营地,用袍子的下摆兜了满满一兜起码二十几个‘鸡’子跑过来,还有几包琥珀糖,琥珀糖是他的零嘴,却也舍得拿出来了,或许是也瞥见了刚刚那个小丫头的可怜样吧。
王况出行,他的马车里面‘鸡’蛋是肯定要备的,‘鸡’蛋除了容易摔破外,却是最容易保存的新鲜蛋白质,蛋白又是能让‘肉’质更爽滑的必备法宝,不过王况也不会多带,视路程而定,一般如果没有‘露’营的必要就不会带着,这次考虑到在山区要走好几天,所以也就带了些,却全被丑丑给翻了出来。
“丑丑,你带的糖可不止这几块吧?怎么不全拿了出来?”徐国绪刚和安逸王商量完毕,回过头来看到这一幕,就‘揉’了‘揉’丑丑的头。
丑丑一听又不干了:“那是给三白留的,我自己的全在这里了。”徐国绪一听连忙陪不是,三白的东西,有丑丑护着,谁也不可以动的,哪怕是王况,除非是王况找三白要,否则丑丑也是不给。徐国绪这会才明白,为什么当初三白偷了廖小四的辣椒种子后会给丑丑留着了,原来俩家伙是互相照顾来着,丑丑如今是全家人里,吃得最辣的家伙。
“不用那么多,‘鸡’子吃多了会积食,有三四个足够了,你们可有现成的粥羹之类的?就和‘鸡’子羹掺在一起,再放些糖去,有这一钵就行。”王况想了想,似乎从来没见过大熊猫一餐吃下十几个‘鸡’蛋的记录,还是保险一点,不要吃那么多的好,他很有自信,这时候的‘鸡’子可不是后世那种靠饲料养出来的‘鸡’下的蛋,不要说闻,就是吃起来也不香,现在的‘鸡’子,只要一个,不管是煮还是炒,远远的就能闻到香味,人闻了都馋,更别说嗅觉比人灵敏已经饿得肚子瘪瘪的大熊猫了,更何况,这里面还加了琥珀糖。糖,向来就是熊类的最爱,黑熊为了吃到一口蜂蜜都能忍受住野蜂的狂轰‘乱’炸,大熊猫应该也差不多吧。
对于缺少食物的大熊猫来说,什么时候下山并没区别,可以是白天也可以是晚上,王况曾经就看过一篇报道,巴蜀之地有个老汉,有天从地里干完活回来,就发现自己家里的厨房中乒乓作响,走进去一看,是一只刚成年的大熊猫,那大熊猫见老汉进去,也不怕,也不攻击,继续不慌不忙的忙活着自己的口齿大计,后来那老汉就煮了一大锅粥喂给它吃,吃完了,老汉就将大熊猫抱到背娄里,背到山上放了,那大熊猫在那老汉的背篓中,竟然是怡然自得,左顾右盼,丝毫也不慌张,从那一后,那只大熊猫每过一段时间就会下山来找老汉要吃的,受伤了也会来找老汉让他敷‘药’,这事后来被拍成了记录片,那只大熊猫就是自己演自己。
一切准备就绪,王况本来有心让自己的护卫将他们带的衣物拿出来送给被人称为胡先生的中年汉子,但是自他听到其他人都称他为先生之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也应该是个老学究,请他帮着抓大熊猫然后付给酬劳是可以,但你要是送这些东西给他们,结果就很难预料了。
君子有通财之谊,但也不是说每个读书人都是喜欢这么干,喜欢白要人的钱财的,要是因为这一送让他自尊心受到伤害,将馈赠视为嗟来之食就有违自己的初衷了。以前王况刚穿过来的时候,还是无法适应乞丐的身份,本来他醒来的第二天就可以起身去乞讨,但却是一直等了几天之后才去,一半是身体还虚弱,另一半也不能不说是他的自尊心作祟的缘故,幸好建安人淳朴,并没有对他兄弟二人恶言相向。
一饭之恩就是活命之恩,所以王况也才会在这些年里,优先照顾到建安人的利益,有新的营生,只要建安人有能力接的,他都会给建安人去做,还有个半年的优先期的规定。只有那些需要其他条件,而这些条件建安人又不具备的,王况这才会丢给内府,丢给蒲熙亮他们去干。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个道理谁都懂,但要真做起来,未必都能做到,不是不想做,也不是没这个心去做好,但要有条件,而王况就具备了这个条件,他拥有比别人多了一千四百多年的见识,这就是他可以将授人以渔做到最好的资本。眼下,王况却是没有想到一个好的办法,能让这些人尽快的回到农耕生活中去,房山是他内定的保护区,这山中的猎户是不少,对保护区的发展不是很有利,总得想个法子让他们都下山才是。
太阳早就完全落下了山去,王况这边因为晚上要抓啮铁兽,所以就简单用过了饭,本来有心邀请胡先生他们一起过来用餐的,但被婉言谢绝了,王况也就庆幸自己先前并没有莽撞的给他们送衣物过去。三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正窝在马车里面一口一口的嚼着丑丑给它留的琥珀糖,王况也吩咐了下去,大家没事尽量不要出声,不要随意走动。
不过,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王况却是看到不少的高高矮矮的黑影从那个小树林里钻了出来,快速的钻到屋里去,从身形上更加让王况确立了自己的判断,这些人,都是‘妇’孺,都是只随便的围了一块兽皮的,最好的,不过也是批着麻布而已,在朦胧的夜‘色’中,还是可以看得出的,因此在看到他们的第一时间,王况就命令自己的护卫全都扭过头去了。
为了不惊扰到大熊猫,王况也早早的让人去砍了树枝过来,挡住营地的入口,如此一来,虽然有人味,但大熊猫却看不到人,逃跑的可能‘性’就更低一些。
如此的一直等到快到亥时,突然就听得村中传来一阵嘈杂声,间或着有乒乓声传来,不一会,就听得营地外有人禀报:“几位郎君,捉到了,捉到了,果真捉到了啮铁兽了。”
王况又惊又喜,连忙让人把营地外挡着的树枝搬开,带了黄大等人往村里走去,徐国绪一心惦记着要养一只啮铁兽,自然也是没睡的,听到这个消息,他比王况还要兴奋,还没等清出一条路来,早就迫不及待的蹿了出去。
安逸王自然也是好奇得很的,啮铁兽他也听说过,那是传说中的怪兽,一直无缘得见一面,现在抓到了一只,当然也不会错过,所以他也是没睡,一直和衣等着呢,要不是王况不让营地里点灯,营地里面是一片漆黑的话,他哪能坐得住?现在当然也是一听就从自己的帐篷里钻了出来,跟着王况等人往村里跑。
营地到村子,不过几十丈的路,一会功夫就到了,王况就见一群人围着那个木笼,这个看着啧啧几声,那个看了啧啧几声,还有人小声的嘀咕道:“这就是啮铁兽?怎么越看越好看,比那白兔也漂亮呢?就这个模样,能啃铜铁,以竹骨为食?”
笼子就在村口,王况也看见,在火把的照耀下,几间茅屋虚掩的‘门’后,有不少亮晶晶的眼睛,想来应该是各家的娘子小娘子了,因有外人在,加之衣不蔽体,是以不好出来观看,但听得众人在夸赞啮铁兽的漂亮,心中也就按捺不住好奇,躲在‘门’后想看个清楚啦。
见王况一行人过来,人群自然就分开一条路让王况进去,王况一看,果然是大熊猫没错,这还是一只应该没有完全成年的大熊猫,成年的大熊猫个头不小,身长得有一米二以上,体重也有至少一百六十多斤,雄‘性’的体格更壮,身长近两米,体重超过二百斤以上,眼前这只分不出雌雄,身长也只有一米左右,想必应该是刚被母熊猫赶出身边不久的个体,在寻找自己合适的地盘中发现了这个村子,加之竹子到处开‘花’,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而且食物来源充足的地盘并不容易,这才隔三岔五的来村里‘骚’扰。
多人围观,而且还有那么多的火把,这只被抓的大熊猫有点不安,在笼子里走来走去,不时的发出类似小牛犊一样的叫声,眼中是‘迷’茫和惶恐充斥着。
王况让护卫拿来了傍晚去特意采摘来的新鲜竹子,塞进了笼里,又让村中的人退远了,熄灭了几根火把,大熊猫这才稍微安份了一些,又过了些时,可能见到众人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就窝在角落里,抓起竹子啃食了起来,这样还没完全成年的大熊猫,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食量不小,先的那一钵‘诱’饵根本不够它吃的。
徐国绪两眼放光,两只手来回的搓动着,嘴里嘿嘿个不停,这回他总算是彻底明白了王况先前说的意思了,果然是个憨厚可爱的家伙,这么漂亮的啮铁兽,要是自己养上,多美的事啊。
一夜无话,王况这个见过多次大熊猫的人睡不着,其他人就更睡不着,他们可是第一次看到如此萌的动物,心中的好奇那是强烈无比,天刚‘蒙’‘蒙’亮,营地里就开始吵闹起来了。
“哥哥,哥哥,不好啦,啮铁兽跑啦!”王况刚出帐篷,就见丑丑气喘嘘嘘的跑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嚷道,眼中还满是泪‘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