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匆匆一晃,林川在厂里已工作了六年。六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已从一个毛头小伙变成了一个真正的青年,从一米七几长到了一米八多,人也壮实了不少。他脸形清秀流畅,黑亮的头发梳向右边,浓眉衬着大眼,更增添了不少精神;他四肢颀长,肚腹平顺,让他看起来十分顺眼。
在厂里,对他有好感的女孩不少,就如刀根部的那个江西妹,看到他时脸上的笑容比对别人的笑多了妩媚和甜蜜,只是,这几年,林川长高的同时她却没长,在林川眼里,她比以前更婑了。除了她,包装部有一个四川老乡,有时他们送货到仓库时,她总是找机会和林川说话。她喜欢看言情小说,口袋里常装着一本。有时,没人的时候,林川还会抓住她的手摸摸,她瞪着眼,假装生气,但手却不收回,只在林川没完没了时,才收回手,然后,哼一声,轻轻打林川一下。那妹儿叫刘小容,长得有点黑,再就是略略胖了点。
总之,林川对她不满意,反正,在整个厂里还没有令他喜欢的女孩。
六年了,他已经很想回家看看,这六年来,故乡的水库已经风平浪静,没有再淹死人,林川也把那个死亡阴影忘得一干二净。除了这,林川的三个哥哥都已结婚,并且都有孩子了。他大哥退伍后,林雨给他做媒,娶了梅子品场镇的一个姑娘,并在梅子品小学旁开了一家小吃店;他二哥林子进了云阳县城一家厂,每月有五六百,娶的姑娘是县城边上的,也在厂外边开了家小百货店;林平则在老家,娶了本村一个叫卢文英的姑娘,大女儿都有两三岁了。
故乡发生了这多变化,家里新增了那么多人,林川肯定想回家看看。林川跟小老板请了二十天假,那时,回家除坐火车轮船外,还可以坐长途客车,云阳到广东多个市都开通了直达客车。只是,坐客车安全没火车轮船高,隔个两月三月,总能听到哪里哪里到云阳或云阳到哪里哪里的客车出事了。林川本想坐火车轮船,但一想到广洲和岳阳以及宜昌的治安,他一个人又少了那份勇气,决定坐客车回去。
林川去长途车站时,硬座车已经发走,只剩下一辆卧铺车下午发。卧铺车票价要贵三分之一,自然坐的人少些,当然,林川不会计较这点票价,他立即买了票。
到了下午,差不多时间到了,林川才去到车站。上了车,找好自己的位置后,他的眼睛忍不住在车内巡视了一圈儿。当然,这肯定是在巡视车内是否有漂亮些的女孩,看能不能在这回家的旅途上演一次浪漫的邂逅。
一圈巡视下来,林川有些失望,没有一眼就令人心动的,只在后面床铺上有个二十多点像是姑娘又像是女人的女人有些许模样。那女人留着长发,因为刚上车,她的头发还很整齐,向下泻着,乌黑闪亮;她穿着一条牛仔短裤,上身的一件白色短衫。她有些沉默,光洁的脸庞上一对大眼睛盯视在车窗外,迷茫的神色间又似乎有丝向往……
长途车上的床铺有两层,分左右两边,左边单,右边双。林川的票号是右边上层的双人床铺,此刻,**还没人,空着的。
要是有个美女和我同铺就好了!林川心思思地想了想,但这样想想后,他又为自己这样的心思感到好笑,因为,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再说,车上这么多人,即使和自己一张床的是美女又咋样呢?——不过,话说回来,这一路有个美女在旁边睡着,即使不能咋样也美!
约莫半个钟后,汽车即将开动时,林川的床铺才上来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女人长得很黑,矮而且也不好看。林川很失望,他把身子向车边紧紧地靠了靠,失望而且不情愿地挪出一半位置来。
这女人只在床铺边坐着,她很不习惯,她刚坐下就求前面床铺的一个老头换位置,那老头原本和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同铺,这女人一说老头就答应了。
老头来到林川这床铺后,冲林川友好的笑了笑,算是打个招呼。林川也笑了笑,在他的感觉里,和这老头同铺好过那又黑又矮的女人。
汽车开动了,一溜烟就出了车站。出站后,林川回过头看了看那个有些许模样的女人,一看,竟发现她们床铺上挤着三个。林川又扫视了一下车内,不见有空的床铺,也就是说,从这里回家的两千多公里路程,她们得三人挤。三人挤肯定辛苦!接下来的时间,林川看见那女人总是坐着的,于是莫名其妙地有些担心她。
“阿叔,您是哪个乡的?”汽车奔驰得实在无聊,林川便转头问同铺的老头。因为这是C城直接回云阳的班车,一般来说都是一个县的,因而林川就直接问他是哪个乡的。
老头转过脸来看了看林川,微微笑了笑,说,“我是湖北的,我在宜昌下。”
林川听到这儿时心里一喜,这老头在宜昌下车,从宜昌回云阳还有一夜加半天的行程,也就是说,那以后是自己一人一张床铺。林川想到这儿时,他又回过头看了看后面床铺紧紧挤着的三人,仿佛有着什么希望似的……
第二天下午,汽车到了宜昌,林川同铺的老头下车了。那老头下车时,司机顺便把汽车捡查了一遍,趁这时间,林川下车透了透外面的空气,直到司机催促上车时,他才上车。上车后,他后面床铺上挤着的那个有些许模样的女人己坐到了他的床铺上。林川走到床前时,她冲林川淡淡一笑,说,“老乡,我来你这儿好不?我们三个一铺挤死了!”
林川微微笑了笑,没出声,也没打算出声,倒是先前那个又矮又黑的女人迫不及待说了句实情――“日嘛他——巴不得!”
她这句话一出,林川和女人的脸都微微一红,但两人又仿佛有些默契似的,抬眼互望了一下,神情都灿然一笑。
上了床铺,汽车也开动了,那女人因为原先三人挤在一起太累,很快就睡着了。她睡着了,林川却睡不着,他侧着脸,肆无忌惮地扫描着仰躺着的她。此时刻,她呼吸均匀,身子随呼吸而起落有致。
林川有些胡思乱想起来,他把眼睛收回,并深深吸了口气,听得出,他吸着一份厚厚的无奈。
林川胡思乱想后,又颇感不好意思,他把眼睛抬高了些,看着窗外闪逝的风景。又过了段时间,林川眼睛有些累,就回下眼来,闭上眼睛,像旁边的女人一样,仰躺着。
汽车过了宜昌,就进入了湖北和四川连界的重重山岭,也就是进入了长江三峡的千里群山。公路沿山盘旋,行驶的汽车时而把他俩分开,时而又把他俩紧紧地靠在一起。
天快黑时,女人睡醒了,这一觉睡得真好,她转过头来,看了看林川,见林川正睁着眼睛看窗外,就问道,“你在哪上班——C城还是G市?”
“C城,你呢?”林川抬了抬眼睛,边回答边看向女人。
“我在旦洲。”女人笑了笑。旦洲属于G市,和C城边界相连,那里的云阳人多,林川常去,因而对旦洲的情况比较熟。
“你进的啥子厂?”林川立即主动起来。
“和田塑胶厂。”
“哦!和田塑胶厂我晓得,日资企业,工资高!”
听了林川的话,女人脸色上有些高兴。的确,在旦洲大大小小众多的工厂中,和田塑胶厂工资待遇在中等偏上,每个月连加班费一般都有千多,有相当部分的外来工都以进这间厂为荣。
“你呢?你在做啥子?”那女人见林川称赞自己的工作好,有丝得意心态,于是问林川。
“我在一间家具厂,坐办公室。”
“坐办公室?——了不得!你真能干!”那女人盯住林川看了几眼,仿佛要看个透,看林川是不是在撒谎。
林川见女人在看自己,淡淡的笑了笑,就抬了抬眼睛,望向窗外。
女人见林川望向窗外,也没再说什么,翻了个身,把面向了车窗,把背对着林川。
林川见她睡了,也收了眼睛,睡了。
天终于黑了下来,没了太阳的热量,再加上很多山海拔不低,车里冷了起来,因为是夏天,车上没准备被单什么的御寒。开始时,林川还顶得住,但夜里醒来,他感到冷了,他看了看旁边的女人,她此刻正卷缩着身子,分明也冷。
林川坐起身来,从床头的背包里拿出了一床薄被单,他在C城走时,有经验的老乡告诉过他,进入湖北境内后,夜里冷,得自己准备东西夜里御寒。他展开被单,盖上,想了想,又空出了另一半,盖到女人身上。
女人的身子动了动,她是醒着的,但没说什么,假装睡着了似的继续睡着。
夜里再次醒来时,林川感到还是冷,他把身子侧着,向女人靠近了些。女人也分明很冷,竟有丝颤抖,她见林川向自己靠近,也把身子向林川挪了挪。
“冷!”女人挪动身子后,轻轻说。
“是啊,冷,受不了!”林川再次把身子靠了靠,他几乎要搂抱住女人了。
“是的,很冷,受不了,根本睡不着!”她轻轻说。
林川微起身子,伸手把女人往自己怀里抱了抱。女人不作表示,任由着他,这样,他俩就以最佳的抗冷方式入眠。
冷的感觉顿刻消失,两个人的体温融在一起毕竟有很大的区别。不过,寒意虽消,却不能入眠,林川的心在跳,女人的心也同样在跳。
女人似乎更加激动,她身子有些微抖。
“你还是冷吗?”林川轻轻问。
女人没有立即回答,好会儿后她才很轻地说,“这样不冷了!”但她说后,动了下身子,仰躺着。
天地很黑,车内本看不见什么,但偶尔有车辆错过,那灯能让车内闪亮一下,就是借助这灯的闪亮,林川隐约看见女人眼角有泪痕。
不冷,身子还抖,难道是激动吗?她怎么了呢?难道真的是因为激动?她结婚了没?她是姑娘还是……林川感到脑子里很乱。
“你咋啦?”林川给自己壮了壮胆,他用手擦了擦女人眼角的泪。他刚擦了两下,就被女人伸手捉住了。
“我出门都两年了,我……”女人边说边把林川的手推了推,把手推开后,她的话也停止了。
“都两年了,你不想家?”
“想,特别想我的儿子!”
“你儿子?你这么年轻,有儿子了?”林川轻声问她时,心里却哦了一声——原来是个年轻的已婚女人!既然如此,那她不是心酸就是激动了。
“我年轻?我都二十五岁了,还年轻?”
“可你看起来像个姑娘!”
“真的?——其实,我在厂里,也有许多以为我还是姑娘,但我儿子都三岁了。”
“咋忍心把儿子丢在家出门?”
“唉!”女人叹了口气才说,“命不好罢!——本来,我原先是不错的,我男人是司机,但在我们婚后不到一年他就出了车祸,断了一条腿。他不能再干活,只能在家带小孩,所以我就出了门,在表姐的帮助下,进了和田塑胶厂。”
“你是个好女人!”林川感到自己找不到话了,就这样说了句,说完后,他沉默下来。沉默片刻后,林川又轻轻问道,“你还冷吗?”
“有点冷。”女人说完翻了个身,又把背部对着了林川。
林川见她说冷,就把身子紧了紧,让她的背部全贴在自己怀里。
“这样好些了吗?不冷的话就睡吧!”林川很关心她,说话时还伸出手把被单往她身子下挟了挟。
两年了,离开丈夫两年了,可为了这个家,她不得不出门打工。然而令她想不到的是,自己的丈夫竟然在家里出了轨。这事是她表姐回家后听别人说的,就因为这事,她才回家的。她心里怨恨,可又怨恨不起来,两年了,七百多个日日夜夜,丈夫能不想这事吗?将心比心,自己不是也想?女人想到这儿时,她的心又颤了一下。
丈夫在家里出了轨,断腿的丈夫在家里出了轨!自己忍耐愁苦艰辛挣钱回家,可丈夫竟出了轨,她想着想着又流下了泪,这一刻,她好想身边这个男人不轨,可这个男人却仿佛真的只搂着自己御寒,想到此,她想动动身子,表达什么,但她坚定地强忍住了,毕竟自己不是随便的女人。
汽车依旧无聊地在群山中起伏,公路沿山盘旋而上,又顺着山旋转而下,林川和女人的身子时而紧靠,时而又松开,但松开时,又是林川手臂挟得更紧时。
这样反复了一些时间后,林川手动了动,他想进一步试探下女人,但就在他准备进一步拭探时,汽车突然停了下来,里面的灯亮了。
“吃饭!吃饭了!”司机大声喊了起来。
原来,车到了利川,到了路途中一个吃饭的点。
林川十分遗憾,坐了起来,他坐起来时,让被单仍然盖着女人。
女人动了动,跟着也坐了起来。她坐起来时,看了看林川,见林川正盯着自己,脸上立即有些羞地微微一红。
“走吧,吃饭!”林川说,他说完就下了床。女人没有回答他,甚至连头都没点,但她起了身,跟在林川身后。
利川连着四川的地界,这里人说的话也和四川话差不多,大都能懂,己有了乡音的亲切,唯一不好的是,饭店里的饭菜总不好,虽然饭菜不好,可也总得去吃一份。司机和这些饭店都熟,他们吃饭免费不说,饭是好饭,菜是好菜,而且走时还有好烟相送;除这些外,据知情人说,每到过年时,还能得到一个不小的红包。司机要捞油水,饭店老板也得赚钱,倒霉的自然是乘客,所以汽车一停下,饭店里的人像迎接先人般把司机一帮人迎到雅间,然后像赶犯人样吆喝乘客下车,并带有强迫性质——吃也好,不吃也好,得给一份饭菜的钱;或者买同等的其他东西。
林川和女人下车后,洗了脸,涮了牙,他出了两份钱,带着女人吃了少许饭菜。吃完后,很快又上了车。
“饭菜真难吃!”回到床铺后,女人说。
“是啊,难吃得很,特别是带着强迫性质,老子总觉得像进了土匪窝一样,你看他娘的四五个大男人,这吼那喊,肯定带有黑社会性质,回家还是坐火车好!”
“可坐火车要转好几次,从C城坐车到广州,在广州坐火车到岳阳,如果在岳阳碰不上直接到重庆上面的船时,还得从岳阳坐船到宜昌,然后再转船,麻烦不说,还很不安全,广州岳阳和宜昌都是很乱的,上次我一个老乡在广州时都给人抢了钱!”
“嗯,出门的路难,我们回家的路也难,我有好几个老乡在路上也出过事!”林川深深认同,说时把被单抖了抖。
“来,还吃点东西!”女人边说边递给林川一包零食。
“不!不吃了!”林川没动,他嘴里连连推辞。但女人的手执着地递着,他只好接过来。
零食还没吃完,汽车开动了,离开利川,又进入到群山的起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