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音乐人和音乐狂热爱好者，平时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挖掘好的音乐听。
在民谣和独立音乐没有走上大荧幕被大家关注之前，它只存在于一个很小众的圈子，那些歌手也大多是满身故事的人，坐在那里，一把吉他，闭眼张口，所有的东西都在倾吐的旋律里了。
也是因为这样，在我看来，好的音乐人也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遇上了就像发现了珍贵的宝藏，不想被任何人知道，只想贪心地拥有全部的故事。
很久以前，我就在豆瓣遇上这样一个男孩，就叫他C先生吧，一头鬈发、略显沉郁的胡须，但他的声音很好听，像山泉水流下来碰壁叮咚响，他的旋律都很简单，不过意外悦耳。可是他的歌词非常华丽，像散文诗或者油画，字里行间全是艺术的味道。
我想，这和他女朋友有很大关系。
C先生有一个很漂亮的女朋友，长长的头发，尖尖的下巴，像《小时代》里冷艳版的南湘。他的动态里全是音乐，相册里全是女友。
他们去看画展或者雪山，在碧海蓝天里拥抱或是古堡草地间亲吻。
那个时候他做歌很高产，大概也是因为没什么事，每天除了恋爱，时间都专注在音乐上，也可能是生活太过欢喜甜蜜，所以心思敏感灵动，每天连说话都能哼唱成曲。
后来有一段时间，我频繁出差，每晚回家累得倒头就睡，很久不上网。
终于闲下来的某个午后，想起很久没听他的歌，输入账号的时候我想着这一次可以攒着这段日子的一次听个够。
非常意外的，他的网页动态寥寥，很久没发歌了，也很久没发女朋友的照片了。
后来我每天都登上去看看，每天都等不来新的消息，一个不太好的猜想在我心里慢慢发酵……
果然，后来又等到了他的更新，不再有完整的歌，都是一些随意哼哼的片段，像某种酒后的无意识呢喃，相册里的女孩换成了无数酒瓶、迷离的灯光和一个又一个行走着的，他孤寂的背影。
明明非亲非故的，人家也什么都没说，但我就是莫名地有点儿遗憾和难过，可能是为自己惋惜再也听不到那么好听的歌了吧。
再后来，豆瓣渐渐失去热度，我越来越忙碌，开始自己做音乐，也很少去看他，这个人就在脑海里渐渐被淡忘了。
直到……
某天突然在朋友圈刷出一张合照，男孩抱着吉他，女孩抱着花，周围是簇拥着的朋友们。我突然觉得那个男孩有点儿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电光石火间，一个人蹦进我脑海里，我打开豆瓣，看见C先生最新的动态是一张一模一样的图，久远的记忆缓缓涌来，此刻相片里笑出虎牙的清秀男孩和以前那个带着胡须有着忧郁眼神的文艺少年影像重合。
所以，那个女孩是谁？我竟然还有她的微信？
打开我们俩的对话框，发现是很久很久之前工作上有过一次合作，对方是个设计师，最后一次聊天是合作结束，我感谢了她，同时表示下次有机会希望还能再次合作，她回答好，跟我说自己最近状态不太好，准备休息一段时间散散心，所以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接工作。
点进她的朋友圈，这一年来，她的动态不是很多，但频繁出现的图看得出来是一个小酒吧的内景，无数疑问带着八卦的火星怂恿我去打听这个故事。
不得不说，为了搞素材我这个人真是太鸡贼了，我先迅速点了赞，然后过了两天差不多，去敲她说我这边有个设计的活不知道她接不接。
她说可以聊聊，于是我就这样打着合作的名义光明正大讨要故事去了。
一
如我猜想的那样，在之前的那段我出差的时间里，C先生确实失恋了。
也如我猜想的那样，那个冷艳版的“南湘”确实是学艺术的，学校在C先生学校的隔壁。
他们是在一次学校会演上认识的。
C先生那会儿因为会唱歌，经常参加一些小型演出，在大学城有着些许的名气，在那次的会演上，他的乐队作为嘉宾被邀请表演。
可能是因为之前的几组学生表演嘉宾都太炸裂了，要么是热舞，要么是摇滚，C先生的乐队一上台，如同微电影般的唯美画面从嘴里静静流淌出来，一下子令全场鸦雀无声，大家都凝神屏息，全部的目光丝毫不浪费地贯注在他的脸上。
小“南湘”也是其中的一员。
因为坐在前排的位置，舞台那束最强的光打在他的身上，闭着的眼睛，轻轻颤动的睫毛瞬间把她的心给抓住了。
她有一头乌黑的长发，台下的灯光略暗，于是给她的脸染上一层迷离又柔和的光，C先生一曲唱毕，睁眼的瞬间，就猝不及防地被台下那双清水洗过的眼神攫住了。
周围一切都成了背景，他们的眼神交汇，明明只有短促的几秒，但在彼此的心里，仿佛已经走过了一世。
才子佳人，自古就是最般配的组合。
演出结束，他被一些学生围着要签名，眼神时不时瞟一下气定神闲坐在不远处的她，她也不过来，也不看向这边，但也没有在等人，也没有起身要走的意思。
然后在某一个他再次瞄到她的瞬间，她猛地转头，四目相对，两人都笑了。于是他拨开人群走过去，问她：“这位小姐，笔里的水还没用完，我可以把我的名字写给你吗？”
她说可以啊，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翻到有自己名字的那页，用手指了指它旁边：“签这里吧，把名字和名字放在一起。”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在她的名字旁边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不同于签名的流水般恣意，他写得一笔一画，大小高矮胖瘦都和她的保持一致。
周围开始起哄，她眨眨眼：“结束后要一起吃个夜宵吗？”
他说：“不用等结束以后，你有需要，我现在就可以结束。”
周围开始欢呼，一个是校园小有名气的歌手，一个是校园小有名气的美女。他们最后是牵着手走出去的。
二
为什么大家都喜欢怀念校园的时光？
因为只有那段时光允许你无忧无虑地浪费，没有社会上的艰难险阻，没有生活里的各种鸡毛蒜皮，如果能一直待在象牙塔里就好了。
她永远有飘飘长发，会固执地给他买白衬衣穿，会拉他看画展或者伤感电影，偷偷抹泪等着他说无比好听的情话来哄。
而他永远相信自己的才华天下无敌，会带着她一起参加活动，去小酒吧演出，听哥们儿夸赞她漂亮或是他们很般配，然后酒后微醺悄咪咪亲她的脸。
可惜美好的日子总会结束。他们终于步入社会。
于是一切文艺的、矫情的、虚幻的、伤感的、不切实际的都要向现实低头。
她绾起头发，开始工作，没有人因为她是班花就对她网开一面，反而会格外加注偏见，她想当公主，想永远活在云端上，于是开始嫌弃他的无能。
他发现他的满腹才华根本无用武之地，外面竞争那么多，又是小众的圈子，柴米油盐酱醋茶和房租，每个月到处都需要钱，而他的才华换不来钱，不仅如此，连她崇拜的目光和鼓励都换不来了，他渐渐承受不住两人的巨大开销和她的无理取闹。
分开是必然的。
他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自己跑去看遍曾想和她一起去的大山大河，把积蓄花得分文不剩，于是回来，脚踏实地地谋生。
而他和设计师R小姐，就相识在他做驻唱的那个酒吧。
三
其实说酒吧也不太合适，那算是一家以音乐为主题的餐厅。
只是到了晚上，为了迎合一些顾客的需求，会变成一个临时的聚会酒吧。
暗暗的灯光，随处可见的绿植和鲜花，成了越来越多年轻人选择去庆祝生日或者聚会的地方。
大家沉溺在开心的氛围里，没有人会注意到台上的人在唱一首什么样的歌。
那天，餐厅的一角格外热闹，是一个女孩生日，一群人在为她庆祝。那天，台上的C先生唱歌唱得格外伤感寂寥。
一阵掌声欢呼雷动，原来是一个男孩抱着女孩在亲吻，有人忽然朝台上喊道：“哎，给我们唱首欢乐的歌啊，这过生日呢！唱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喊话人的那一角，包括C先生。
他盯着那个正对着男朋友脸，背对着大家的女孩的那一头乌黑的长发愣了会儿神，唱起了生日歌。
一曲唱毕，欢声笑语继续，庆祝继续，吃饭继续……C先生稳了稳心神，琢磨着再唱首别的欢乐的歌，结果猛地发现台下站着一个女孩，亮晶晶的眼睛像很多年前的那个惊鸿一瞥，定睛一看她的眼里有泪。
于是，呆住。
然后就听见她说：“你刚刚那首歌没有唱完，生日歌之前的那首，可以把它唱完吗？”
原来还是有人在认真听他唱歌的，于是他点点头，把那首歌唱完了。
她的眼泪像阀门一样，歌声响起，就开始流，一直流到最后一个音符结束。
四
那天晚上，她坚持要请他吃夜宵。
没想到她那么能喝酒，不说话，咣咣灌，他有点儿蒙，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反正也很想喝酒，索性陪着她一起。
几瓶下肚，两人都有一点儿微醺。
“你是为什么哭？”
“其实刚听你唱歌我哭了……”
异口同声，两人都笑了。他示意她说下去。
“没什么原因，就是被戳到了吧，你唱歌很好听，有直入人心的力量。”
很久没有人夸过他了，于是感性起来，C先生又和她碰了杯。
这一碰，R小姐仿佛获得了某种勇气，继续说道：“真的，谢谢你和你的歌，我不开心很久了，想哭又哭不出来，今天发泄得好爽。”
“不开心很久？”
“嗯……不好意思啊，我中度抑郁症。”
C先生惊呆了，在他有限的认知里，抑郁症三个字意味着“一心寻死，总想自杀”，于是他迅速盘算着怎么劝慰她：“那个……你要想开点儿，其实这个世界还是有很多值得开心的事的，如果你听我的歌可以发泄出来，以后你有需要可以联系我，我可以唱歌给你听……”
R小姐哈哈大笑起来：“你也太可爱了吧！不是你想的那样啦！我的抑郁只是会让我心情不好，然后什么都不想做，但我不想死啊！”
C先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但总算松口气，眨眨眼，说：“其实，没有谁是一直快乐的，我也是，经常忧郁，但生活里总还有值得开心的事，比如现在坐在这里喝酒。这样吧，我知道了你的秘密，那我也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作为交换。”
然后我上面讲的他和艺术系女友的故事，就是那天晚上C先生告诉R小姐的。
C先生还告诉她，今晚那桌庆祝生日的，是前女友和他的新男友以及朋友。
她要的就是这样华丽隆重的生活，他很开心她找到了。
五
我们每个人都是一只刺猬，背着浑身的防备走在这世间。
那你知道人什么时候最可爱吗？就是把没刺、柔软的那一面朝向对方的时候。
一如那晚的C先生和R小姐。
他们成了惺惺相惜的好朋友。她是他每首新歌的第一个听众。
听得多了，她建议他：“你就从来没想过出专辑吗？”
“想啊，但成本太高了，而且应该卖不出去吧。”
“你想就可以了啊，其他的在意那么多干吗，就算为自己留一个纪念也好啊！不然我们一起制作一张吧，你就弄好你的歌，设计啊什么的我来，我很擅长的！”
C先生最终还是拒绝了，他说等以后有机会的，一定会记得找她来做设计。
他知道，R小姐只是想找个机会感谢他这么多日子的陪伴和开导。但其实他也有私心，那天晚上她在台下认真地看着他唱歌，亮亮的眸子像极了他曾经爱过的眼神。
所以他们俩是扯平的，他不能接受她额外的赠予。
故事走到这里，对她而言，他是低沉难挨时光里的慰藉，对他而言，她是心里念念不忘那个影子的情感寄托。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个故事就不美妙了。
六
C先生单独去采风有一段日子了。
R小姐发现自己陷入前所未有的焦躁和惶恐中，明明可以随时听到他的歌只是见不到人而已，她喜欢的不一直是他的那些歌声的陪伴吗？
然后她发现骗不了自己，她根本就是喜欢上他了。
与此同时，C先生孤独地走在路上，发现总是抑制不了想把所见所闻都拍下来的欲望，以前他不会这样的，他一直都喜欢默默感受，但这次冥冥中很想跟一个人分享，并且他确定那个人是R小姐。
途中他停下拿出纸笔写歌，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风格变了，不再故弄玄虚地拽一些看起来华丽又空虚的词汇，生活中的一切琐碎都被他写进了歌里，烟火气息满满。
那些星星、月亮和大海，是路过它们时他想要跟R小姐分享的浪漫。
那些冰糖葫芦、冰淇淋和火锅，写下它们的时候，脑子里全是R眼冒红心的馋样。
原来她已经不知不觉影响他这么深了。
终于等到了手机有信号，刚打开对话框想跟R小姐分享新歌，她的消息却率先泉涌一样进来，逐条看完，C先生觉得没什么必要回复了。
他用了最快的速度回去，买好了酒，直奔R小姐家，门开了，他晃晃手中的袋子，开心地说：“你的旅人已经回家。”
而她像第一次见他那样，哭着给了C先生一个大大的拥抱。
他决定要认真筹备这张专辑了，不为什么，为的是给两个人一个共同的纪念，这是他们的信物。
可没想到，准备到一半的时候，C先生红了起来。
因为一些音乐节目的热播，民谣和独立音乐开始被大众关注，仿佛一夜之间，每个人都喜欢上了充满个性与特色的独立音乐。
七
后来C先生的专辑出来了。卖得很好。
设计、文案都是她一手包揽的，词曲制作则被他悉数揽了去。
而我在朋友圈看到的合照，是C先生第一次开个人专场演唱后的庆功聚会。
我有听那张专辑，主打歌作曲人是他，作词人是她，演唱者是他们两个。
重复最多的那句歌词是一句英文，翻译成中文是“但我遇见了你……”
行走在世上，我们都是孤独且自由的旅人。
本来我一个人心无挂碍，云游四海……但我遇见了你。
但我遇见了你，所以，
有家可回，从此开始成为最美的四字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