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很难解释,缺弊塔的魔气为什么每次见了他,就像儿子见到自己亲爹那样恭敬又高兴。

正因为心底有这样离谱的猜测,所以徐存湛才一直对沈潮生和远山长那套,关于他父母的,漏洞百出的说辞,没有过多追究。

他对魔实在是厌恶,连带也半点不想接受自己身体里有一半魔族血统的可能性。

比起半魔半人的结果,成为天劫好像也不是特别难以接受的结局——徐存湛越过私寡池走到了缺弊塔的内塔大门前,塔内的魔感受到他气息的接近,不复平日里那般狼哭鬼嚎,安静得像死了一样。

徐存湛抽出自己的木剑斜插入地面,剑气以木剑为中心扩散开,直至将整个缺弊塔都笼罩其中。缺弊塔内的魔气对徐存湛的剑意,没有丝毫的反抗,甚至毫不犹豫融进了徐存湛的剑意里,帮着那股剑气镇压整个缺弊塔。

一时间连私寡池都安静下来。

他单手贴上内塔大门,门上的符咒顿时光芒大盛,私寡池两边的封印石也被惊动亮起光来。徐存湛无视那些被惊动的封印,手掌带着灵力用力往里推。

原本封在门缝上的符咒被蛮力撕开,紧闭了几十年的内塔大门,生生被徐存湛推开。

在大门被推开一条缝隙的瞬间,数百条盘天锁飞速沿着塔身游走过来,试图重新锁上那道门。同时封印石上咒文浮现,封印法阵启动,不同的力量拥挤在这片狭小空间内,不约而同的扑向缺弊塔大门,压迫着那道好不容易才打开些许的大门缝隙。

但这些压迫却完全没办法改变徐存湛手上的动作。

那扇门仍旧被他缓缓推开,手上力道不容抗拒。

原本贴在门缝上的符咒全部被外来介入的力气撕裂,同时环绕上大门的盘天锁,也在一声声格外清脆的响声中断裂。

外部的封印法阵倒还没有完全被破坏,但也已经无力再去封印缺弊塔的大门。

那扇不知道关闭了多少年的内塔大门,直至此刻终于被徐存湛完全推开。

门内,到处都是一片浓黑,光线暗到完全无法视物。平日里总是有很多喧嚣吵闹的魔们,在大门彻底打开的一瞬间,反而安静了下来,丝毫没有感到喜悦。

因为站在门口的少年,对他们而言,可并没有比这个囚禁他们的缺弊塔好到哪里去。

徐存湛信步走进那片黑暗中,原本被推开的大门,在徐存湛松开手后又自己关上,完全隔绝了外面的所有动静。

与此同时,塔外的守塔弟子也注意到了缺弊塔的异样。他们迅速将这件事往上递报,不过片刻,掌门远山长以及师祖沈潮生便都到了缺弊塔门口。

缺弊塔外塔的门还紧闭着,外塔封印以及开启,将整个内塔都锁了起来。

往日里缺弊塔也并非是没有出现过移动,但缺弊塔每次闹出来的动静都很大,不像这次——分明里面的封印法阵都已经被破坏了大半,但一群人站在塔外却什么动静都没有听到。

塔内惟有一片死寂,似乎里面的魔都死绝了。

终于有一位内门弟子,憋不住好奇,低声问远山长:“师父,里面的魔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远山长绷着脸低斥:“闭嘴!”

弟子头一次在掌门脸上看见这么严肃的表情,霎时也不敢再多嘴,老老实实把嘴巴闭上。

骂完弟子,远山长再度将目光投向面前缺弊塔,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

他如今已经是暮白山的掌门,无论是修为还是心性,都与当年那个小弟子大不相同。但即使如此,这样站在缺弊塔门口,感受到一门之隔后面魔气的压迫,远山长仍旧心脏跳得厉害。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那些混乱的思维,指挥弟子加固外塔的封印法阵。

暮白山内门弟子,没有人比远山长辈分更高,除了掌门之外,也没有任何其他长老。因为那些和远山长同辈的,或者辈分比他更高的师兄长老们,都在十八年前那次魔气破塔而出的灾难里,被魔气吞噬了。

沈潮生背着手,空****眼眶朝向外塔大门的方向。

远山长走到他身边,低声:“守塔弟子说莲光进去了,但到现在都还没有出来。这次缺弊塔异动会不会……”

沈潮生:“让所有内门弟子撤出暮白山,去遥寄楼传信给天机门,就说时机到了。”

远山长一愣:“什么时机?”

沈潮生并没有要给他解释的意思,只是厉声打断远山长未断的尾音:“按我说的去做!现在就去!”

远山长沉默片刻,低下头应声,去办沈潮生吩咐的事情。等到远山长走远,沈潮生才长呼出一口气,胸口却仍旧激烈起伏着。

他感觉自己的眼眶又开始隐隐作痛,那些腐烂的皮肉,早已死去的神经,好似在这一刻又活了过来,并重温了那一天他双眼被剜掉的痛苦。

而他所遭受的这一切痛苦,仅仅是因为他从天劫身上剖出来一截生命线。

沈潮生咬着后槽牙,嘴巴里尝到隐约的血腥味。他兴奋的不停搓自己衣角,感觉自己已经看见了胜利的曙光。

塔内。

四面都是浓郁的黑暗,浓到让人什么都看不清楚。唯独在塔的中央,有一束自塔顶落下来的纯白月光,里面滚动着细小的灰尘。

徐存湛走过去,手在那束月光里晃了晃。

月光照亮他掌心,只是普通的月光,倒也看不出什么特殊的。他转而环顾四周,也感觉到黑暗中潜藏着一些瑟缩恐惧的视线,那是在暗处窥探的魔。

问罪剑被徐存湛留在了私寡池里,用来代替被破坏掉的封印法阵来镇压缺弊塔。

虽然没有带剑进缺弊塔,但徐存湛却丝毫也不觉得害怕。于他而言问罪剑只是锦上添花,并不是非它不可。即使没有问罪剑,徐存湛也照样能把这座塔里的魔全部串起来烤了。

缺弊塔内部并没有可以直上直下的楼梯,每层只有中间能通过月光的地方,留有一个圆形口子。通口不大,但足够一个成年人通过。

徐存湛进的是第一层,当仍旧有上下通口,想来是第一层往下还有空间。

既然是定基石,那肯定是在底下的位置。

他顺着通口往下跳,下面空间很大,而且月光照着的地方没有通口,这里就是缺弊塔的最后一层了。重点是,徐存湛没有在这里感觉到魔的气息。

这里只有一层淡红色的雾气,在黑暗中暗流涌动。

最后一层的地面亦是平滑的砖石,只是砖石上刻满了咒文,整个地板上的咒文交错形成法阵的模样。徐存湛打量了一下地面的阵法,与此同时,他听见头顶传来一些混乱的声音。

可能是塔外的人启动了外塔的封印阵法。

据说早年缺弊塔因为阵法年久失修未能及时修补,酿成好几起惨剧。后来为了预防类似的事情再发生,才在外塔也设下一层封印法阵,以用作保障。

只是看列松记忆里魔气大爆发的情况来看,不管是几层封印……只要魔气铁了心的想要冲出去,那些封印其实拦不住魔气。

徐存湛的思绪有些跑偏,并不在意自己眼下已经被封印法阵困住了的处境。

他环视地面法阵,很快便找到阵眼——阵眼落在一块地砖上,徐存湛走到那块地砖面前半蹲下来,伸手去触碰那块地砖,当即感觉到了地砖底下有些特殊的气息。

徐存湛略一垂眼,抬手掀开地砖。周围的阵法因为他这个动作顿时光芒大盛,涌起一片野兽似的拟态扑向徐存湛后背。

他连回头都懒得,曲起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食指一比,赤红灵力如离弦之箭射出,撞上阵法。霎时像火种落入干柴,赤红灵力缠绕席卷了整个阵法,连带着原本阴气森森的空间也升腾起一股灼热来。

那些绯红色雾气涌动,悄无声息融进徐存湛体内。

地砖被撬开后露出底下一块四四方方的石头匣子。徐存湛两手并用把匣子拔出来。匣子上还有个小巧的玲珑锁,上面附着一道禁制。

徐存湛拍干净匣子上沾到的土,两根手指掂着玲珑锁仔细打量——然后发现那道禁制他解不开。

他倒是会点阵法。

但真的也就会点。

这种过于高深困难的禁制,对徐存湛来说有些困难。但只要肯努力,办法总比困难多。

他托着玲珑锁,灵力顺掌心上涌,化作火焰将其包裹。玲珑锁察觉到外力介入,当即启动便要毁掉匣子里的东西;只是徐存湛的灵力比玲珑锁反应更快,在玲珑锁内部阵法开启时,那高温到了可怕的火焰已经抢先一步,先将整个玲珑锁摧毁。

做完这一切,徐存湛心情不错,吹了声口哨,单手曲起大拇指摊开匣子盖。

匣子里面安静躺着一块半透明砖石,能看见砖石内封着一朵花苞模样的莲鹤牡丹。

徐存湛拿出砖石随意抛了抛,砖石刚被拿出来,附近的淡红雾气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开,远远避开了他手上的砖石。

确认完气息,确实是定基石无误。

徐存湛将砖石收起,随手烧掉石匣子,转身准备离开。但是飞身上到一层时,他抬头往上,看见通往二层的通口——

徐存湛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之前因为各种原因,他从来没有真正的进入过缺弊塔。自然的,徐存湛也没有见过潜潭尊者。

对于这个被沈潮生编造出来,一定要自己亲手杀死的和尚,徐存湛还是有点好奇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