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只有祭品被蒙在鼓里的话,就太可怜了。我也过得很可怜,所以见不得他们高兴——要把他们最想掩藏的真相全部扯出来,我才会心情好一点。”

沈春岁笑容灿烂,笑容灿烂得过了头,反而显得有几分不正常,挂在他脸上,透出点违和的僵硬感,“接下来恢复了记忆的你想做什么,想怎么做,我都不会干涉。”

陈邻:“……你不是沈春岁。”

沈春岁眨了眨眼,歪着脑袋露出笑容。他不说话,陈邻却莫名的想到了一个人:淡红色雾气,擅长修复魂魄,能知道万识月和沈潮生一切所作所为的人……

“你是,沈德秋?”陈邻试探着问出口。

沈春岁没回答她,只是挥一挥手,原本高大的骨架萎缩回去。当衣袖拂过他面容时,他那张脸又变成了‘天枢’的脸。至于真正的天枢此刻身在何处——

陈邻心想真正的天枢只怕凶多吉少。

来到这个世界快小半年,她已经摸清楚了这个世界一些残酷的规律,不会再天真的猜测对方是不是只打晕了天枢。

变回天枢模样后,沈春岁打了个响指,原本覆盖整个小院的淡红色雾气钻回他的身体里。在淡红色雾气退去的瞬间,沈春岁的表情又完全变回了原本天枢的表情。

陈邻微微张开唇正要说些什么,喉咙里骤然窜上痒意,于是尚未说出口的话全都变成了剧烈的咳嗽,同时五脏六肺都**起来,抽痛自内往上爬,陈邻咳得肩膀大幅度乱颤,不得不扶住安乐椅把手,才能坐稳。

身体上的痛苦最终变成神经上的痛苦,她抓紧安乐椅扶手,苍白手背上青筋暴起,隔着一层单薄皮肤,颤颤乱跳。

好不容易平息了咳嗽,陈邻大口喘息,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顺着眉骨眼窝往下滑,缀在鼻尖。

她尝不出自己嘴巴里的味道,所以下意识低头去看自己掌心——这次倒是没有再咳出血来了。

天枢端起药碗放进陈邻摊开的手心,“陈姑娘,把药喝了吧。”

就连声音也和天枢完全一模一样。陈邻盯着面前天枢的脸,想到之前对方和她一起去见了万识月,但万识月好像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大徒弟是沈德秋冒名顶替的……话说回来,沈春岁的皮囊底下,真的是沈德秋吗?

刚才那片笼罩小院的红色雾气,或许是用来隔绝他人注视的。虽然还不知道万识月打算怎么做,但现在陈邻对自己的重要性有了很明确的认知。

既然对万识月等人来说,自己是如此重要的存在,她肯定也会在暗处盯着自己,以免横生变故。想来天枢也是顾虑到这点,所以在给自己修复魂魄之前,先用淡红色雾气隔绝了小院。

就是不知道这些雾气是否就是缺弊塔中的魔气。

陈邻接过药碗,仰头灌下去。

说来也怪,明明她的舌头连血腥味都尝不出来了,但这碗药进嘴之后的苦味,她却感觉得清清楚楚。味觉不太灵敏时尚且如此,如果味觉还没出事之前的话……简直不敢细想这碗药到底是什么味道。

天枢盯着陈邻把药喝完,随后从陈邻手中接过药碗,走进厨房里去收拾残局。陈邻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不管怎么看,都是天枢的背影,和沈春岁的模样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相像。

他从沈春岁变回天枢后,复又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不管陈邻试探性的和他说什么,他都不会搭话,只是尽职尽责站在陈邻旁边,充当一个人形监视器。

陈邻试探半天无果,在夜深后只好先自己回房间了。

房间也是提前被打扫好的,和陈邻一起转移过来的被子好端端的被叠放在**。她躺上床,扯开被子裹在自己身上——虽然躺在了**,陈邻却没有丝毫睡意。

她单手贴着自己心脏处,想着潜潭放进自己心脏里的金线莲。天枢说潜潭把金线莲给自己,是因为可怜自己,他还说潜潭要帮的人是天劫。

潜潭要帮天劫的话……最大的阻碍不就是自己吗?

毕竟她是天劫的因果,她存在天劫就有危险。只有她死了,或者干脆她不穿越过来,天劫才能平安……

陈邻想着事情,掌心却不期然摸到一样东西。她愣了愣,慢半拍的反应过来:是断红尘。

迦南山的镇山物之一,断红尘,据说是可以斩断因果线的刀。是别人送给徐存湛,徐存湛随手又扔给自己的东西。

夜色愈浓,到了后半夜,陈邻的房门被人敲响。她原本就没有睡着,只是躺在**闭着眼睛放空,在听见敲门声的一瞬间她便坐了起来,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万识月和天枢——敲门的人是天枢,见陈邻开门,她便退到一边,留万识月和陈邻面对面。陈邻抬眼看向万识月,万识月微笑:“我想这个时候陈姑娘喝了药,身体应该好些了,可以继续和我谈白天没谈完的事情了。”

陈邻沉默片刻,侧身让开一条路,万识月波澜不惊的进去。在她背对天枢时,满脸平静的天枢突然抬起头来,望向陈邻嘴角往外扯,露出一个僵硬但又由衷开心的笑。

那个笑容转瞬即逝,她立刻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乍一看甚至还让人感到几分惊悚。

陈邻顿时清楚了面前这个天枢仍旧是‘沈春岁’假扮,而万识月也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弟子已经被掉包。

屋内摆设简单,万识月径直寻了一张离自己最近的椅子坐下。她表面上还维持着镇定,其实心里却有一些焦急,从白天到晚上,万识月也不知道徐存湛什么时候能从缺弊塔里拿走定基石。

她掐了掐自己掌心,抬头微笑看向陈邻:“陈姑娘考虑得怎么样了?”

“只要你帮助我们封印天劫,不仅能拯救天下苍生——等这一切结束之后,我还会用三千大罗盘打开天路,送你回家。陈姑娘毕竟是异世之人,在我们这个世界也呆得很辛苦吧?目前掌握了三千大罗盘的,只有我天机门,也只有三千大罗盘,才开打开天路,去往世界之外的其他世界。”

陈邻垂眼,“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万识月颔首:“陈姑娘尽管问。”

陈邻:“所谓封印天劫,其实就是杀了徐存湛,对吧。”

万识月:“……是的。”

陈邻:“我的穿越,是因为我生来就与徐存湛有因果,而非任何人的外力介入?”

万识月点头:“没错。”

陈邻:“万物相生相克,天劫生来没有敌人,祸害天下,唯有因果才能杀他。”

万识月继续点头:“是这样。”

她每次点头,陈邻都觉得好笑。她盯着万识月的脸,对方的面容在烛光与月光之中,并不怎么清晰,但至少看起来是一张年轻的脸。

到底是怎么做到,在她这个受害者的面前,坦然点头,说出谎话的呢?

深吸了一口气,陈邻提出最后一个问题:“只要我帮你们解决天劫,你们就会帮我回家?”

万识月眼看实力在即,面上不禁露出几分喜色,声音都轻快起来,回答:“自然。”

陈邻:“口说无凭,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万识月倒是并不意外陈邻的反问。她曲起手指轻轻翘着桌面,沉思片刻后,开口:“我可以立誓,修道之人,若对天地立誓却违背誓言,便会背上因果。”

“没有哪个修道者会拿因果来开玩笑。”

陈邻:“那你先立誓,你立誓了,我才能相信你。”

万识月当着陈邻的面,立了誓。陈邻盯着她发完毒誓,转头再去看窗外,皱眉:“怎么没有打雷?”

万识月哑然失笑:“陈姑娘,这又不是话本,若是打雷,那边是雷劫了。”

陈邻狐疑的看着她,她叹了口气,又道:“我何必骗你呢?因果是天劫在这世间唯一的克星,若是没办法处理掉天劫,大家全都得死。”

“若是陈姑娘真的愿意冒险帮助我们,我们也算是欠陈姑娘一份救命之恩,帮忙送你回家,也是在了却我们自身的因果罢了。”

陈邻沉默片刻,点头:“那好,我答应帮你们——我该怎么做?”

*

徐存湛御剑回暮白山,直奔缺弊塔。

缺弊塔外塔的守塔弟子见到他,恭敬的喊了声师叔。徐存湛明明是回来撬东西的,但表面上却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神态镇定得就好像他日常进缺弊塔问心一样,随意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守塔弟子,信步走了进去。

缺弊塔内就是私寡池,池水环绕着内塔。

对他人来说犹如刀山火海一样的私寡池,对徐存湛来说也不过是个温度略高一些的温泉池子。虽然这个池子总会窥视他的内心并制造出很多幻觉,但徐存湛从有记忆起就经常泡在里面了,所以对那些幻觉根本没什么感觉。

就是不知道定基石被放在哪里。

盯着那座被盘天锁和各种符咒缠绕的内塔,徐存湛眉头微皱。

他踩进私寡池,犹如行走于平地。

之前在不确定自己喜欢陈邻时,私寡池还能制造一些幻觉来搅乱徐存湛的心境。但当徐存湛确认自己的心意之后,私寡池对他而言,就又变回了原本的定位——

一个颜色比较丑的温泉池子,除了放点逼真幻觉之外没什么实质性的用处。

池子里的魔气也丝毫伤害不到徐存湛。

在不知道自己天劫身份的时候,徐存湛真心实意想过是不是因为自己爹妈其中一人是魔族,自己是个人魔混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