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坤慈爱的眼神落到另一边的豆绿色身影上。
洛芷今日穿了一身普通的侯府婢女襦裙,半新不旧,头上挽着规矩的丫髻,只用两支素银钗子和几朵绢花装点,一直束手侍立在俞霜纨身旁。
听得这句,她微低着头走到杜昇面前,而后规矩地矮下身去:“芷儿见过舅父。”
说话声里带着明显的颤音,不知是激动还是怯弱。
“这是?”
杜昇惊讶的目光从身前的人移到洛坤夫妇身上,面露询问。
“内兄,这孩子才是楚君的骨肉,与焱儿一同出生的龙凤胎。”
这话一出,不仅杜昇惊愣在当场,连正拉着洛焱嘘寒问暖的颜氏都直起了身子,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丈夫。
眼里不仅有惊讶,竟还有隐隐的慌乱。
不过洛坤夫妇并无察觉。
“别说杜大人和杜夫人震惊,就是侯爷与我,听闻此事也是讶然。”
“当年杜姐姐去庄子上散心,没成想到了庄子的第二日就发动起来,那时身边伺候的人免不得手忙脚乱,就让那些心思不良的人钻了空子。”
“庄子上有一个仆妇,在姐姐去的前一日刚生下一个女婴,姐姐生产后,趁着伺候的人照顾两个孩子忙乱,就生了歹心,悄悄用自己的女儿替换了姐姐的孩子,咱们侯府的嫡长女。”
俞霜纨接过话头,娓娓道来,说完还又心疼又可惜地看了一眼洛甯。
继母的话与前世并无差别,洛甯没细细听着,她心里思索的,是舅母方才的奇怪神色。
舅母待他们兄妹慈爱温和,但却是个直性子,方才听得父亲说洛芷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按理应该急着追问缘由,但她的眼里更多的是犹豫和惊慌,甚至下意识地想要询问舅父。
舅父和舅母看来一开始就知道她并非母亲的亲生女儿。
洛甯多日来的猜想得到了一点证实。
前世,她刚被山贼污了清白,又失去了侯府嫡女的身份,但舅母对她依旧疼爱,将她接到了杜府。
她那时心灰意冷,终日惶惧,也不愿出屋子见人,有一日,舅父一家都出门赴宴,等到天色昏暗下来,她才出了屋子,在后花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却听到花圃旁有两个年老的仆妇说话,提到她并非母亲所生的事。
那时俞霜纨的计策已成,她未曾多想,但重生回来,又重新见到洛芷,她才想起当时其中一个仆妇叹息过一句:“表姑娘也是可怜,没了这侯府嫡女的身份,夫人去了地下怕是都要不安,毕竟当年为了……夫人可是冒险赶去了庄子上。”
那句为了什么说得极轻,洛甯那时本就心灰着,便一个字都没听清。
但另外一个仆妇急切的声音却是一语不落地入了洛甯耳里:“快别提这事,夫人再三叮嘱过我们不得提当年的事,可别给府里招祸。”
她当时只当舅母怕府里下人议论让自己伤心,但如今想来,那仆妇说的是当年,并非当时事,还有给府里招祸,先头那一个又提到母亲冒险,可见当年母亲生产的事确实别有隐情。
而这个隐情,最大的可能就是自己并非母亲所出。
俞霜纨和洛芷窃取侯府嫡女身份是真,但她也确实不是母亲的女儿。
只不过这事,南阳侯府的人都不知晓,洛坤和俞霜纨母女也一直以为是自己的计谋得成。
“都是我的过错,到现在才发觉此事,竟让这孩子在庄子受了这十多年的苦,还差点让楚君在底下遗憾。”
洛坤说着抹了一把眼下兴许根本不存在的泪。
“这怎么能怪侯爷?要怪就怪那仆妇私心太重。”
俞霜纨温声安慰道。
“父亲母亲别为芷儿难过,芷儿有生之年能够明了自己的身世,与父母团聚,是上天庇佑,先祖护佑。”
“而且芷儿在庄子上过得……过得很好,牛妈妈也没有亏待我。”
洛芷忙跪在两人膝前轻声安慰,说到“过得好,亏待”这几个字时嗓音俱是顿了一下,似是竭力按捺着曾经受过的苦痛。
“你这孩子真是太乖巧了,那牛妈妈本就为着自己的女儿才做下当年这偷换婴儿的事,岂肯好好待你。”
“这身子看着就单薄得紧。”
俞霜纨亲手将人拉在身边,轻轻地抚摸着洛芷的手,慈爱得很。
“母亲,牛妈妈心肠不算坏,怕是一时心被迷住了,如今不也是主动开口将当年的事合盘托出,她对芷儿毕竟有养育之恩,芷儿不怪她。”
上面一家三口濡慕情深,一个比一个动情,下边杜昇夫妇只略听了两句就暗地对视了一眼,而后担忧地看了一眼神色恍惚的洛甯,颜氏正要走过去安慰,被自己夫君用眼神止住了。
“甯儿,甯儿……”
洛焱推着轮子过去,看着洛甯呆愣的模样满脸心疼。
但他轻唤了好几声也不见妹妹动弹,急得一张俊秀的脸泛上了薄红。
“侯爷怎能确定那仆妇所言为真,焉知不是那仆妇满口谎言,故意这般说混淆侯府血脉。”
半响后,杜昇给了自己夫人一个安心的眼神,看着上首冷静地开口。
“早知此事复杂,内兄定是难以置信。”
洛坤说着眼神往俞霜纨面上示意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