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过后,春节便不远了,在外忙碌一年的打工者都盼着早点回家。“什么时候放假?假期有多长?订好车票了吗?”便成为我们打工朋友们常常谈论的话题。对于我们打工的人来说,总想多放几天假,多陪亲人几天。但对于工厂来说,生产订单是必需准时完成的。所以年假前总是拼命加班赶货,这时候是所有工厂最忙碌最辛苦的日子。
春节回家最难的事便是购买回家的车票。一张薄薄的车票承载着厚重的乡愁。回家过年的人归心似箭,却一票难求。为了一张回家的车票,有人愿在车站售票窗口苦等几个通宵,有人愿用高出几倍票面的价钱在“黄牛党”手里倒票,有人托关系走后门。总之,春运车票“张张皆辛苦”。
“林工,车票买到了吗?”技术员周伟带着羡慕的眼光询问我。
“今天终于拿到了!是深圳的同事帮助购买的,他说为了买这张车票,在车站整整排了一天的队。你的车票到手了吗?”我带着喜悦的心情问道。
“唉,今年就不回家了。去年还好,买到了一张站票回家,可今年连站票都买不到。”周伟无奈叹息着。
“你去年站着回贵州?”我惊讶地问。
“春运,火车上有地方站都不错啦!有时,连站的位置都没有。去年,我在回家的火车上,身子就一直从深圳被架空至衡阳。憋尿一直憋到了衡阳才能够上厕所。可进了厕所,尿都拉不出来,只有肚子疼,十多分钟后,才哗啦啦地拉出来。你们广东人是没有吃过这种苦,说出来你都不会相信的。”
我们终于盼到了放假,一放假我便启程回家。有钱没钱,回家过年。为了回家过年,中国人造出了人类史上规模最大的人类迁徙——春运。
我背着沉甸甸的包裹迈出厂门。背上饱满的行李,装的是我深沉的爱与无尽的思念。包里有我给母亲的花旗参和保心安油,妻子的护肤品,女儿的电子玩具火车,儿子的进口奶粉……这些都是近一个月来托刘威经理帮忙从香港购买的。每年都是这样,放假一个月前就要准备好回家给亲人的礼物。
先坐车到塘厦镇里,再从镇里转车去深圳布吉关,过了布吉关,再乘坐公共汽车去深圳汽车站……
在深圳汽车站,我被汹涌的人流卷进其中,变得身不由己,随波逐流,在车站广场和候车室里,一双双无奈的眼睛,一个个疲惫的身体,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望眼欲穿与归心似箭。虽然每年回家都是这样的拥挤与无奈,但一想到很快就要回家,就要见到亲人。比起与亲人团聚的喜悦,这点苦与累又算得了什么呢?
又回到了熟悉的乡村。一切都让人感到舒心爽意。款语的乡音,听起来是多么悦耳,每当听到家乡的方言,就感到诚挚情切!故乡的路,虽然坑坑洼洼,但那种踏实的感觉,走起来感到格外轻松。
外出谋生的人都与我一样回家过年,这使平时冷清的乡村一下子活泼起来。村里的变化并不大,路还是窄小的水泥路,农田还是那些农田,晒谷场、祠堂仍然保持着原来的面貌。只是公路旁多了一些新建的楼房。我还是住五年前父亲建的传统平房。
家是温暖的,一进家门,妻子便接过我的包裹,随即又给我端来一盆热气腾腾的洗脸水,让我洗脸,接着便给我递来茶水,拉我坐下喝水,然后便教女儿喊“爸爸”。 可是女儿却呆呆地望着我,不管妻子怎么劝,总是不肯开口叫一声:“爸爸!”,如同陌生的路人一样。 亲人团聚的喜悦霎时被酸酸的场面所代替。妻子嗔责女儿不听话,做出打她的样子,却被我阻住了。其实这不能怪罪女儿,这都是为了生活,一家人聚少离多。女儿出生两年来,我几乎没有好好陪伴过她。而儿子,此刻正在**睡得格外香甜,我看了又看,没有惊扰他。我又悄悄地来到母亲床前,向母亲嘘寒问暖。母亲自从八六年脑出血以后,便得了半身不遂的后遗症,饮食起居都要人来照顾。母亲紧紧握着我的手,说我瘦了……
晚饭后,弟弟说他已经谈了女朋友,过年就结婚。他还说过年后,让他的妻子来接替我的爱人照顾母亲。让我们“一家”去东莞团聚。
弟弟初中毕业便出来社会谋生了,跟朋友学修理摩托车,现在村口开了一间摩托车修理店。在农村,由于交通落后,路面又坑坑洼洼,摩托车修理行业还真算不错。
祭灶过后,家里便忙着“大扫除”,桌椅,果盘,台布,大鼎,大锅、蒸笼,都从蛛网封的角落和箱子里取出来,作一年一度的大擦洗,大清扫。
过年,乡间传统的大灶,发挥了最大的效用。烧稻草的大灶大鼎能够蒸出各式传统的菜粿、年糕、肉卷、大鱼,和煮出拜神用的全鸡全鸭和大块猪肉。
忙完祭祀的供品,贴好春联,堂屋的正厅的神案早已一片烛火辉煌,香烟缭绕,供桌上菜粿、年糕、大鱼,全鸡、全鸭、大片猪肉,大桔、米酒、米饭还有一叠叠的纸钱,加上一串串彼此起伏的爆竹声,年的气氛活生生又浓又烈。故乡的爆竹声音热闹喧嚣,纵情尽性,一发不可收拾,绝无局促委屈之感。
拜了祖先,便张罗年夜饭。全家老小围着大圆桌一起吃年饭是一年最为幸福的时光。这年饭是以三百六十五天的辛苦挣得的,来之不易。这是勤劳生活的一个必然节奏,是现实乐谱中的一个愉快的音符。吃好团年饭,我便按照家乡的传统给家人发压岁钱。然后,一家人便欢欢喜喜地一起观看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
家乡的春节是热闹的,因为大家都回乡过年。过年成了探亲访友的好时节。春节是寒冷与温暖交替的日子,是天地最隆重的一场聚会。拜年从正月初一开始,拜年的礼品中必须带上“大桔”一对,代表一年大吉大利。客人心意重,一进门便呈上“大桔”说声,“新正如意!”主家意切切地说声,“来食茶!”,茶是那种浓浓的功夫茶。功夫茶是用滚滚的开水冲泡,用小茶杯盛着,一次只冲出三、四小杯,茶味略为苦涩,但回味无穷。一边喝茶,一边聊天,你一言,我一语,有意无意之中,传递着工作的经验,交流了生活的情报。话到会心处,双方抚掌大笑。告别时,主人同样捧上那对“大桔”,说声,“转敬!”
搭台唱戏也是家乡春节传统的节目,潮剧一般在晚上演出,潮剧中大都是“好有好报,恶有恶报”的人生结局。看戏犹如经历人生。在戏场里,常常有朋友久别重逢的惊喜。
舞龙、烧龙是家乡春节最热闹的节目。每年正月初二起,开始游龙迎春,直至正月初十烧龙结束。游龙时,由“龙珠”引路,壮汉高擎布龙,后棚配以锣鼓八音,笙歌弦乐。一路上,擎龙者左右腾跃蟠旋,来回舞摆,每到一处,喜炮轰鸣。夜游更是光彩夺目,火头牌、龙珠、龙节都点上灯烛,龙体通明。迎接游龙的烟花、爆竹使整个场面显得格外壮丽。
拜神也是故乡最重要的盛典。从正月初四起,所有神庙便开始接受祈神福。每年离乡前,我总会到“天后宫”拜“姑母”,求签诗,祈求外出平安。这是父亲生前对我的嘱托。
“自南自北自东西,欲到天涯谁觉迷;玉质冰肌尘莫染,好将杨柳依依题。”这是我抽到的新年签诗,这中中签正是我漂泊人生的真实写照。漂泊四方打工的我,有谁来带我走出迷茫呢?唯有靠自己的努力才能出人头地;品质高尚的人不用烦恼,成功就在杨柳吐出嫩绿枝条的时候。人生,除了努力奋斗追求,还要顺其自然。
故乡的一切已融入我的血脉里,伴我成长,随我远游。我的生命已经融化在故乡的土地里,无论我走多远,飞多高,根都留在这里。我永远爱着故乡。
看过故乡烧龙后第二天,我与妻儿便离开故乡,坐上了开往东莞的汽车。汽车从早上六点起经过近十个小时的颠簸,下午四点半便到达了东莞樟木头汽车站。我们这次外出行李特别多,可以说是搬家。几个大编织塑料袋装得满满的,除了一家人的衣服、棉被、儿子的尿布,还有一些盆盆罐罐的日用品。我负责带行李;妻子负责带小孩,大女儿背在她的肩背上,小儿子怀抱在她的怀里。也许是因为春运,所有出租车都不愿意“打表”收费,经过讨价还价,最后讲定八十元,把我们送到东莞塘厦蛟乙塘的家。
家,是生命的摇篮,生活的港湾,是一间充满爱的房子。这里的家和故乡的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这里没有亲戚,没有自己的房子。住的是临时的出租房,这出租屋是年前与房东预定的。
当时,工厂停电,我们放假半天。同事陈文勇硬拉我一起来到蛟乙塘。蛟乙塘是离我们厂最近的一个村庄,也是我们工厂所在的辖区。他说,他想租间房子,打算过年后把他的妻子带出来。
房东是姓赵的本地村民,年纪大约七十岁,驼背,尖头龅牙,说话总是漏气,加上他说的是带有客家腔调的本地白话,听起来像唱曲。总是让我听不清。还好,陈文勇是客家人音调与他相似,能够听明白他的话。他说,这里是新建的楼房,每套一百多平方,三房一厅,租金每月八百元。
这是一栋临街六层高的新楼房,后面是一片荔枝林。此刻,荔枝正在抽花穗。站在阳台向下一望,一堆堆,一层层的花穗在的阳光下显得黄金灿烂,美得让我心醉。不锈钢的防盗大门,给我们一种安全踏实的感觉;光洁的瓷砖地板,给我们是整洁干净的印象。我俩对三楼这套房很满意。经过讨价还价,最后谈定每间房租金二百五十元,可以单独分租。我与陈文勇决定各租一间。没想到年前租这间房竟成了我们的家。
妻子对这里很满意。虽然房间有点小,就十多个平方,但房间里有独立卫生间、冲凉房,而且公共厅堂很大,大约有三十平方,还有公共阳台、厨房、厕所……
妻子表现了令我惊讶的布置居室的本领。哪儿安床,哪儿摆桌子,哪儿挂衣服……不用两个小时把东莞的家布置妥当。
这就是我在东莞的家么?那油然而生,连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兴奋突然从心田破土而出,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激动。睡在被窝里,我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冰凉的月光从窗外泻进来,没有睡也进入了梦境。而梦一旦变为现实,现实又仿佛成为非现实的梦境了。在外打工,一家团聚不正是我一直的梦想么?我一一地回味着过去的打工生活,觉得明天起,是真正新生活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