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伯对着那份报告,皱起一个苦瓜脸:“这得一个一个抽过去啊?那得抽到猴年马月啊。”
摩根也不是很振奋:“得去看一下才知道怎么办。”
说走就走,我们来到小丰田旁边,约伯招呼我和摩根坐后座,等我们上了车,他才介绍:“这位是弗里达大娘,她会带我们过边界。”
我和摩根分头把自己塞进狭窄的座椅,总算看清了一直坐在车里的那个人长什么样。
大娘起码有六十岁,腰背略弯,在椅子上坐着自然前倾,像在热切地盼望着什么,一头黑发很短,卷曲粗硬,光从后脑勺看几乎是个男人。
我们上车时她略略侧身看了我们一眼,皱纹在鼻翼和眼角纠结成群,波浪起伏,两条眉毛令人印象深刻,很黑,很长,而且和常人双眉分河而治的局势不同,她那两条竟然跨越地域的阻碍与世俗的观点,紧密地结合在鼻梁上方,交接处只比其他部分颜色稍微浅淡一点。
她穿着牛仔裤,灰色上衣的一角从脖子那里露出来,外面包着一条巨大的暗蓝色条纹围巾,紧紧抿住嘴,目光游离不定地看着我们,而后投向他处。那眼神是全然地没有兴趣,也没有生气,像被生活的磨盘碾压太久,对任何失望或痛苦都视为理所当然,有什么事让她极为悲伤,那悲伤就像黑色的胶水浇筑成的防护层,将她的一切与外面的世界,与我们隔离了开来。
我探身过去,捅了捅约伯的后腰眼,悄悄用中文问他:“这位大娘什么来头?”
“库达城的土著,有个儿子在黑帮当小跟班,上个月当蛇头帮三十多个人偷渡过境被抓了,现在关在牢里,被控重罪。她上个月过来想要见儿子,没见着,在警察局外面搭了个帐篷住着,挺惨的。”
我马上就心软了,捅约伯腰眼的力度加大了:“你是怎么找到她的?是不是拿她儿子的刑期威胁人家了?是不是要人家戴罪立功?是不是肖恩跟你蛇鼠一窝,狼狈为奸,沆瀣一气,里应外合?”
约伯被我捅得发出猛烈的干咳,当着外人的面又不好回过身来插瞎我的双眼,没好气地说:“摩根你能治治这哥们的语言中枢吗,别得了便宜又卖乖,肖恩能找到这个人算是咱们祖坟冒青烟了,否则你就窝在纽城等主格来抓你吧。”
摩根说:“治不了。”
他说得有道理,但我还是悻悻然:“人家大娘能干啥,就不能把那个当蛇头的儿子提溜出来带路?”
约伯从后视镜里看着我,冷笑一声:“判官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这位弗里达大娘现在在库达城开杂货店,但十五年前她还没有金盆洗手的时候,是M国和A国交界处最厉害的引渡人,对任何一条偷渡路线都了如指掌,据说光从她一个人手里进入A国的M国人就有七千多,每一个人收七万美金,那还是十五年前的七万,牛不牛?”他还白我一眼,“吓尿了没?”
我没怎么喝水,尿不够,所以答案是没有,顺便想想不对:“我们反方向进M国,要什么引渡人啊?”
“不管是从哪儿到哪儿,都需要一条绝对查不到的线路,也就是没有监控,没有军队岗哨,甚至通讯基站都没有的线路,不能留下任何可查的痕迹。”
我承认他的担忧有道理,迟一天被主格找到,我们就多一分主动的希望。
约伯继续呛我:“不靠她,你找得到吗?”一边发动了车子,“再说了,到了陌生地方,有个本地人带着,我估计怎么也能活得久一点吧。”居然语气不是很有自信的样子。
我嘀嘀咕咕地缩回头来,弗里达大娘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但我的感觉是她似乎完全知道我们在说什么,望着窗外的表情没有变化,却把蓝花的大围巾包得更紧了一些。
约伯发动车子,一路向A国和M国的边境开去,这一开就是八天,他和摩根交换开,一路上停三四次吃东西、加油、补充水,两天找一家汽车旅馆洗个澡补个觉,那真叫一个马不停蹄。
公路上能买到的食物除了汉堡包就是三明治,还有跟塑料块一样梆硬的炸鸡块,开始那两顿我还比较能适应,接下来就整个人陷入重度抑郁状态,吃得我便便都拉不出来,在洗手间以头抢地。
中途有一天天气很好,我们停下来看了几分钟落日,太阳跟一个腌得很好的咸鸭蛋黄一样,在地平线上依依不舍地蹭。我叹了一口气,知冷知热的约伯马上就说:“金银双蛋上汤娃娃菜真好吃啊。”
我眼泪都要下来了。
公路旅行漫长无聊,弗里达大娘除了吃东西、上洗手间一直在睡觉,不睡觉的时候也不跟我们说什么,颇有汉贼不两立,哦不对,是警匪不一家的风范,但明明我们也是匪啊。
这么奔波几天后,我们接近了边界线,弗里达大娘终于坐直了身体,开始指路,那真是一会儿在荒原,一会儿在树林,一会儿在沼泽,一会儿在绝径,东一圈西一绕地开了一整天,终于又见了人烟,我们停在了一家路边快餐店门口车道上。
摩根下车买了鸡腿汉堡回来直接扔在车盖上,我忍着内心的翻腾拿起我那一份,为自己的味蕾默哀了半天,接着才一口啃下去:“咱们到哪儿了?”
“已经越境,而且绕过了库达城自己的检查站,只要往前再开十公里就到库达城市区了。”
我费力地咽下汉堡,肠胃和内心都在暴风哭泣:“城里有能吃的餐馆吗?”我满怀希望地眺望着灰蒙蒙的远方,“找个地方先吃一顿去吧,啤酒配羊排,牛肉也行,再不济干条鱼?”
约伯严肃地考虑了一下,我能看得出来他内心也在煎熬,最后他摇摇头:“大家毕竟都是要命的,我觉得库达城不会有你期待的餐厅。”
绝望笼罩了这段对话,幸好摩根及时补充:“M国的菜其实挺好吃的,木三老做trotilla chips(玉米片),那个salsa酱是他自己调的,相当正宗,还有手撕牛肉包饼,其实就是这边的taco(玉米薄饼),你不是都很爱吃吗。”
他说的trotilla chips是十号酒馆每桌随酒附送的三角玉米片,那玩意儿是好吃啊,炸得又酥又脆,表面上扑一层细细的干辣椒粉,配着酱特别香。我经常吃完自己面前的还去摸其他人桌上的,然后被追着打。
那好吧,只要有能吃的东西,我就放心大胆地活下去了。
约伯嘀咕了一声:“瞧你那点出息。”一面毫无惧色地吞下最后一口面包,打了个哈欠。
吃完早餐,我们重新上车,往大名鼎鼎的库达城而去。
弗里达大娘再次陷入沉默,摩根将汉堡和饮料递到她手里,她也只是随手接过,什么都没说。车子缓缓行进,而她一直望着窗外,不叫人看到脸上的表情,可是她身上一些非常细微的姿势变化表明,弗里达大娘的内心显然正在经历着暴风一般的情绪冲击。
入城的道路非常颠簸,越开路况越差,我们经过一条一条两边有房屋的街道,却没怎么看得到人,几乎所有房子或商铺的入口都全用木板封得死死的,木板和墙面上喷满了愤怒的涂鸦。
途中出现了一个加油站,而且还在运作,简直就跟上帝本人直接显灵那么稀罕,于是我们去加了一个油。
这个加油站和我们见过的都不一样,没有工作人员也没有便利店,设施全自助,天色暗了也不开灯,到处都黑乎乎的,唯一亮的地方是付款处。那个小亭子与其说是付款处,不如说是一个小型囚笼,外面围了一整圈铁丝网,比动物园关老虎用的笼子都结实,小亭子的上方用醒目的红色字迹写着:玻璃防弹。
唯一的开口是个两指宽的小缝隙,我吃力地把钱塞进去,跟里面那位压根看不清楚模样的工作人员搭话:“这儿不大太平,对吧?”
那人不答话,把钱收了,撕票找零塞回来。我拿起钱还不死心,又问了一声:“你知道离这儿最近的酒馆在哪儿吗?”
这一次他终于理我了,说的是:“我要是你的话,现在就跑步回到车上,全速出城,而且永远都不要回来。”口音叽里咕噜的,就算我的语言中枢开了挂,听着都很吃力。
我感谢他的忠告,说了一声拜拜,走回停在大概五米之外的车边。约伯已经加好了油,发动机转着,随时准备一脚油门出发,看来也是满怀警惕。
就在我准备拉门的瞬间,远处数点亮光向我们快速移动而来,带着巨大的轰鸣声,我以自己在汽修厂长期打酱油的浅薄经验感受了一下,大致猜出那是七八辆重型摩托车,经过改装的,去掉了消音器,加大了马力,因此声音格外暴躁。
约伯在车窗里对我喊:“赶紧上车。”
我反而站住了,扯着嗓子跟他商量:“打一架吧?”我觉得这个要求非常合理,“坐好几天车了,腰酸背痛的,运动一下松松筋骨呗。”
虽然天黑了,但是库达城里也没有谁在期待着我们。
“咱们也不赶时间嘛。”
约伯想了想,露出了“那也未尝不可”的表情,问摩根:“他行不行?”
医生伸手摸了我几下:“可以有。”
于是约伯把车窗摇上去,开到了加油站的里面,停的角度既能把场面尽收眼底,又不容易被误伤,一看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老手。
我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腕,注视着摩托车群由远而近,发动机转动声响彻夜空,反而显得四下无人的环境格外寂静。
十、九、八、七、六、五……
我数到五,几盏车头灯照在了我的脸上,晃了几下移开了,随后更多的光柱射过来,一圈缺胳膊少腿但轮胎花纹上又隐隐透露着自豪感的野生哈雷摩托围住了我。
摩托上坐的人年纪都很轻,个个凶神恶煞,膀大腰圆,看我的眼神好像在看死人,大概在想这是哪来的野鸡要强行入戏。
全世界小混混的内心都有大同小异的OS(独白),中心思想无外乎“来者何人,不要挡老子的道,否则打断你的腿”云云,但现代社会的大部分小混混承受力的上限,其实就是断个手指甲。
我透过摩托车闪亮的车头灯打量了一圈来人,马上明白自己错了,不愧是全世界犯罪率最高的地方——在场的人,每一个人,其野蛮程度都已经远远超过了让正常人做噩梦的那个级别,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摩托车全部熄火了,鸦雀无声之中,忽然有人说了一个字:“Go!”
我应声望去,发话的人没有骑车,而是坐在后座,整个人瑟缩起来像怕冷似的,歪着脖子将头伸出来向外窥视,他有一张神经质的脸,眼睛深深凹下去,闪烁着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的光,像两盏鬼火,一明一灭,令人想起鬼故事中隔着猫眼与外面世界对望的幽魂。
一阵冷气从我背上升起,那和恐惧无关,而是一种深深的虚无感,如同看到一朵花从盛放到凋落,天人五衰,或完美世界一路滑向烈火焚烧的血色地狱却无从挽救。我清了清嗓子,赶紧把自己的脑子放放空,语言中枢拜托你不要走低层次文艺路线。
有四个人下了车,手里都提着黑色斧头和铁棒,径直走向收银处。尽管他们都围着我,但这个举动说明了他们来加油站的真正目的。
问题是,现在已经开始跟我有关系了。
我跨过一步,挡在了那四个人的面前,距离提铁棒的那位好汉距离不过数十厘米,近得我能数清楚他的后槽牙。
他们是行动派,我很欣赏,只愣了那么一下,铁棍和斧子就当头劈下。
老实说在那短短一点时间里,我严肃地考虑了一下是拿头去硬挡呢,还是躲开呢?前者当然效率比较高,而且有很强的娱乐价值,但万一咪咪给我配的药就在这一秒失效了呢?
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我决定采用万全之策躲一躲,顺着铁棒的来势,我挥舞手臂,微蹲,起跳,往后面跳出了,差不多五米……
铁棒朋友看看我,看看我们之间新增加的距离,傻眼了。
这时候有两个声音接踵在我耳边响起,一是有人喊:“让开。”一是有人喊:“走了。”
前者是之前发话说“go”的人,现在他手里拎上了一把截去了半截枪管的猎枪,正在从瞄准镜里找我的脑袋;后者是约伯。
约伯不但喊了,而且猛然发动了车子,没有掉头,直接加速侧漂移出加油站,大回旋了两百多度,刚好把后座车门摆到我面前,一辆车这样突然从黑暗深处冲出来,摩托车党们统统吓了一跳,纷纷后退,其中有两个直接从驾驶座上摔了下来。
我冲他喊:“还没开始打呢。”
“弗里达大娘心脏病犯了,赶紧!”
车子急速开出去一公里,身后没有追击,约伯停车,摩根把弗里达大娘从前座抱出来放在地上,听了一下心跳脉搏,摇摇头,双手交叉,开始做心肺复苏,那单调而强劲的按压一下一下,牵引着我和约伯的目光,我蹲下来问:“怎么了啊这是?”
约伯也不明白:“我和摩根正在赌你能在几秒钟之内完全干翻那群混混,他说人家有机动优势,可能会有漏网之鱼。我觉得以你的速度,多半会加演徒手追摩托的桥段一举歼敌。正说得高兴,弗里达大娘就从座椅上蹦起来,抓了两下胸口,咯嘣一声就背过去了。”
咯嘣一声?她当时吃着花生吗?
“她也跟我们一样一直看着你啊,头没都回,我还说这位大娘在库达城活了六十年,应该都不知道看了多少回打架场面了,今天小霸王要让人家开开眼。”瞅了瞅地上,“虎头蛇尾的,可惜了。”
说到没心没肺,约伯这哥们能到九段。弗里达大娘正在那儿上气不接下气呢,他还惦记着人家没能开眼。
说起来也是万幸,心脏病在哪儿都可能会犯,却不是每次犯病的时候身边都会有一个顶级的大夫进行无缝衔接处理。过了二十多分钟,弗里达大娘缓过来了,摩根给她吃了两颗药,缓缓扶起她来安置在后座,说:“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在我印象中这是弗里达大娘第一次开口说话,我之前认真地揣测过她很有可能是哑巴,她说:“去我家。”嗓音低沉嘶哑,像长年累月地哭过,夹着气息沙沙。
她说完这句话后努力睁开眼睛,空洞的目光在空中逡巡,直到找到了我,定格,眼神中慢慢出现了感情。
恐惧,悔恨,愤怒,后怕,遗憾,还有深深如马里亚纳海沟般的悲伤,我不知道她在悲伤什么,但所有这些感情都真实得像纯度一百的黄金,我不会看错。
“你们这些人……”她断断续续地低声说,我的语言中枢捕捉到了这几个字,却没有办法破译它们精准的意思,只能呼唤着她,希望多听一点上下文,但弗里达大娘没有继续。
两小时之后,我们到达了库达城西北角的一套破破烂烂的公寓中。弗里达大娘的公寓在三楼,楼道里堆满了各种垃圾,气味对眼睛的攻击几乎是杀伤级的。
我把弗里达大娘背上去,她掏出钥匙进了门,就去房间直接躺下了,摩根跟在后面又问了一次她要不要去医院做一些检查,只得到对方冷冰冰的一句:“库达城没有穷人去的医院。”说完便挥手赶我们出去。
这是一套三居的公寓,满屋子全须全尾的家具不超过三件,其他都是重度残疾。我们喝着苦艾酒兑的咖啡,吃着一盘随手在楼下熟食店买来的辣豆子,里面混杂着来路不明的肉块,心情还不算差。
我吃着豆子,心里不明白:“弗里达大娘明显不怎么喜欢我们啊,那为啥还要带我们回家?”
约伯看了一眼弗里达大娘的卧室,没说话,摩根悄悄问我:“你看得出来她不喜欢我们”?
不用看,闻都能闻出来吧?
约伯苦着脸:“别跟我提闻字,这儿的味道我不想闻,闻了头疼。摩根,你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关掉我的嗅觉系统。”
摩根表示没戏,他可能闲得慌,平时都懒得跟我们多说话的,今天却顺便开了个讲座:
“嗅觉系统无法人为控制开关,人体中有超过一千个基因负责产生嗅觉受体,它们自由组合,用来检测和识别外界环境中的各种气味,气味分子被识别后传导至大脑中的嗅球,生成不同信号,而后汇合在皮层细胞上,由大脑皮层进行更高级的分析和综合,最终产生认知、情感和身体上的反应。嗅觉能够帮助动物觅食、**、划分领地以及逃避外来伤害,嗅觉的减退或丧失是老人或病人厌食的重要原因,嗅觉功能障碍也是老年痴呆的早期症状之一。”
他对约伯说:“你闻着这楼里的味道难受,说明你离厌食和老年痴呆都还很远。”听起来感觉很励志。
我问摩根:“这些是你编的吗?”
他说不是,是2012年诺达尔医学奖得主说的。
对话到此为止,我和约伯都接不下去了,过了半天,约伯则咳了几声,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了一副扑克牌,问:“斗地主还是跑得快?”
摩根说:“斗地主吧。”
我们打了半晚上斗地主,正打得热火朝天且下辈子大部分劳动所得都属于约伯的时候,突然停电了,我跑到阳台往外看了一眼,满城漆黑,只有远处城区的少数几个地方还有电灯的光亮。说到这栋公寓的阳台也是前所未见:阳台被铁皮上下严严实实地围起来了,只留下一个A4纸大小的缺口透气。这一带的楼房阳台都是这样处理的,或防流弹或防夜贼,或两者兼而有之。
没电,啥都干不了,那就睡吧,只有一张沙发床,特别矮,我们都躺地上,一字排开拿沙发床当枕头。
黑暗中两位爷的呼吸慢慢放缓,是真要秒睡的节奏,我绷了好几天实在绷不住了,一脚踢到约伯腰上,他当即嗷了一声,随即就听到弗里达大娘从卧室里发出警告式的咳嗽,约伯很不满:“干啥?”
“我们到这个鬼地方来,是要抽人的对吧?”
“嗯,怎么了?”
我牙痒痒:“现在这个场面,去哪儿抽?”
约伯叹口气:“才到两小时,朋友,你有点耐心。”
“不是,你得跟我说说行动步骤,不然我不安心。”
老实说上次在G市被他和咪咪坑过一次之后,我对约伯已经相当警惕了。他心里可能有谱,但这个谱对我来说未必是什么好事。
他说:“第一步是找人。”随后又抢答,“而第一步的第一步是要在这个鬼地方活下来,第一步的第一步的第一步,就要保持充足的睡眠,understand?晚安。”
我来不及回应,约伯那边已经响起了小呼噜。
地方狭窄,半夜我们互踢,踢得早上起来约伯发现自己出了不少鼻血,袖子都变了红色。我伤在腮帮子上,目测是摩根袖子底下揣的陶瓷手术刀造成的,这还幸好是我,换一个人这会儿就可以出殡了。
我们也不是自己醒的,是弗里达大娘把我们弄醒的,弄醒的方式非常简单粗暴:她过来一脚把沙发床踢翻了,然后地上放了三碗豆子汤,说:“早饭。”言简意赅,姿态跟养猪神似。
大家吃过豆子做的早饭,正准备商量一下行动计划,弗丽达大娘佝偻着腰从厨房出来了,板着脸看看我,看看摩根,看看约伯,最后叹了一口气,嘀咕了几句什么。从语气来看不算特别正面积极。
她提上包,包好头巾,平淡地说:“我出去开店了,你们要出去的话记得锁门,我只有一把钥匙,要开门就来街角杂货店找我。”
“出门左转,第一个路口右转,走三百米就是我的店。”
我们都赶紧点头答应,还全都站起来,肃立目送大娘出门,一直到她的拖鞋声咔哒咔哒消失在了楼下,才再次老老实实坐下。
我问约伯:“昨晚问你你没说,弗里达大娘跟肖恩做的交易到底是啥样的?”
“带我们进库达城,带我们熟悉这里的情况,必要的时候带我们回A国。”
“给钱吗?”
“给了一些,主要的条件是保证他儿子的安全。”约伯看了我一眼,“一个来自M国的小蛇头去罗德岛重刑监狱。”他随意挥了挥手,“他一命呜呼的速度快过你喝龙舌兰。”
我神往了一下在十号酒馆喝龙舌兰的好日子,心里浮起淡淡的哀伤,不知道小铃铛他们回到了烟墩路没有,木三肯定能保证她的安全,我担心的是其他人的安全。
弗里达大娘留我们在这里,看样子也是形势所迫,不过,我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从她心脏病发作后醒来看我的第一眼,到刚刚走之前脸上担心的神情,都让我仿佛看到一座沉寂了很久却行将爆发的火山,厚厚的火山岩之下,有零星的滚烫岩浆正在生发和闪现。
约伯对我发愣的样子向来格外警惕,毕竟但凡我感觉什么事情不对,就绝对有什么事情真的不对。
“怎么了?”
我摇摇头;“暂时没啥。”
这时候摩根站了起来:“我下去一下。”
“干吗?”
他背上了他的急救包:“弗里达大娘应该这会儿已经摔倒了。”
我吓了一跳:“什么?”
“她出去的时候就发烧了,温度不会低,瞳仁已经不能对焦,走路踏步不稳,脸色苍白,手一直在无意识地摸索。我估计她走不出两百米就会昏过去。”
我赶紧跟着他出去:“那你刚才为啥不拦住她?”
摩根不紧不慢:“拦得住吗?”
想想弗里达大娘那个无声无息的倔强气场,倒也确实拦不住。
我们下楼左转,真的走了两百米就见到了弗里达大娘,靠在路边的墙上,一条腿蜷在身下,裙子拉开,露出苍白松弛的皮肤,上面斑斑点点都是红色疹子,她的头垂在胸前,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两只手压在自己的包上。
有两个穿连帽衫的小混混正在向她慢慢靠近,骨瘦如柴,表情贪婪又愚蠢,像两只食腐的秃鹫。我快步冲上前,他们停住了,看了我和摩根几眼,心不甘情不愿地转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摩根手脚利落地检查了一下弗里达大娘的体征,耸耸肩:“背她回去吧。”他站起来看了看四周环境,“我得找到一个能做检查和提供药品的地方。”他和平常一样没什么表情,说的却是要命的事,“弗里达大娘得了重病。”
我把弗里达大娘背回去,摩根开始履行一个赤脚大夫应有的职责,而约伯推开了所有的杂物和家具,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一堆小纸片在地上摆阵,东一堆西一叠的,我在旁边问了他好几次这是啥,但零回应。
所谓阴天下雨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我翻了一下弗里达大娘的包,找出一串钥匙,钥匙上贴着小胶布当标签,写着家里的一把,写着杂货店的两把,还有一把的标签上写着golden tiger(金虎),特别大,好像是那种大铁锁的钥匙,不知道是干吗的。
我冲摩根喊了一声:“我去帮大娘开店了啊。”裤子拉链一拉就出去了。
出门左转,第一个路口右转,步行五分钟,我一路走一路看街景,弗里达大娘家住教堂街,右转就进入了枫木街。街道狭窄,只容两车交错而过,两边建筑物的表面全被各种暴力涂鸦占据,没什么开张的商铺,餐厅更少,几栋居民楼的入口被铁栏门围得很严实。
太阳是白色的,很热,阳光笔直地照下来,像要把街道表面彻底融化流进两边,然后把下水道彻底堵死。
车子和路人都不多,偶尔经过几个,要么看上去不正常,要么看上去不正经,透着一种绝望的气氛,街道的角落却都聚集着三五成群的小混混,就是我刚才看到那种,黧黑的脸与肤色无关,是在作死路上一路狂奔的标配。我经过的时候他们都转过来瞪着我,眼神浑浊但是邪恶。
这座城市活像西游记中被妖怪摄取的迷城。
我擦着汗走过,懒得去理那些小混混,心里更是纳闷,这些人里面,绝对不会有我们想找的连环杀手,更无法带我们顺藤摸瓜到主格,那库达城的大人物们都在哪儿呢?
弗里达大娘的杂货店门面不大,也没名字,拉了两层卷闸门,外面那层明显被重东西砸过,而且砸过不止一次。里面空间很小,我一个人往里面一站,转身的时候就得吸气缩肚子,有张掉了漆的高脚酒吧凳塞在柜台下面。
高至天花板的货架是木制的,分成大大小小的格子,里面密密麻麻塞着各种莫名其妙的商品,基本上生活中能想到的、能用到的小玩意儿都有。弗里达大娘绝对是空间利用的高手,这儿东西摆放之密集,连蟑螂都爬不过去。
用板子隔成三层的玻璃柜台里,除了口香糖、打火机一类的东西,占据最多位置的是各种烟草和糖果,都散放在玻璃罐里,花花绿绿黑黑的,柜台和罐子上落了一层灰,看来有段时间没打扫过了。
我随手打开一个罐子摸了颗黑糖丢进嘴里,立刻整张脸皱起来,哎呀妈呀,那叫一个酸啊,我揣了两颗在兜里,又找了一个鸡毛掸子把店子里的东西随便扫了扫。我一屁股坐在高脚凳上伸了个懒腰,心想这店要是开在烟墩路十号酒馆旁边,我的毕生理想就基本实现了啊。
一上午的时间过得很快,还真的有顾客上门,大部分是住在附近的,出来买包烟也得跟在火线躲子弹似的猫着腰走,有一辆车停下来买了一包酸糖,买糖的人太阳穴充血,几乎是闭着眼睛摇摇晃晃走路,仿佛阳光会在他们充满酒精的脑袋上融出一个洞来,然后脑浆都会统统流进耳朵眼里,模样看起来很亲切——十号酒馆天天都有几个这样儿的:严重的宿醉未醒。
中间摩根跑来了一趟,报告说弗里达大娘稳定了,他现在去找找哪里有医院。我让他注意安全,他打了一个响指就消失在了街角,那个瘦弱的小身板让我很担心。接下来出现的是约伯,他说他要去入乡随俗一下,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他只要随俗个三五天,弗里达大娘就会怀疑约伯其实是自己亲生的。
再后来来探访的,就不是熟人了。
那伙小流氓一共四个,走到杂货店门口的时候,我整个人趴在玻璃柜台上,差不多要睡着了,突然一声巨响把我从朦朦胧胧的梦境里砸得屁滚尿流地清醒过来,定睛一看,这架势太经典了,这就是打劫啊,七八个M国小崽子毛都没长全,可全都杀气腾腾的。
杀气是真的,他们手里的武器也是真的,小刀子,是钢管卸了一头磨尖,比正经刀子还厉害,不走运地挨上一下,说不定会死于破伤风。飞快飞快的,扎进去抽出来,速度快的话,要好一阵子才会流血。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站在柜台后面看着,心想这玩意儿怎么就跟我们小时候玩的游戏一样,明明亚欧美非风土人情天差地别,但小屁孩们都玩跳房子,菜市场收保护费的小流氓都会用这个法子做武器。
还有本地的经典杀器,金属球棒,我觉得这玩意儿销量一定很不错,但多半没人真的拿它来打球,真是叫球棒情何以堪。
我站起来问:“有什么可以帮——”语言中枢竭力用了最标准的语法和句式,一面摆上我最慈祥真诚的表情,希望可以收到一点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正面效果。
结果我这么客气的话都没说完,一根金属球棒就呼啸着往我面前的柜台上砸下来了。我心想,你要是砸坏了东西,老子拿什么赔给弗里达大娘啊,我初来贵地,零工都不知道去哪里打啊。
所以我及时伸出了手臂,挡在了柜台和球棒之间,柜台震了一下,球棒弹了一下,我的手臂不痛不痒地被敲了一下,皆大欢喜,谁都没吃亏。
但挥球棒的哥们好像不这么想,他最多十八岁,可能只有十六,已经长得相当壮了,估计平时充当的就是打头阵的角色,此刻瞪大了牛一样既愚蠢又湿润的眼睛,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球棒,站稳了步子,再次挥出了实验性的一棒。
我干脆抓住他的棒头,抢过来往地上一丢,金属球棒踉踉跄跄地从店铺里弹到了街道上,我坚持不懈地把我的台词说完:“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你的吗?”
那四个家伙好像都天生都是哑的,如临大敌,哗啦一声散开,刀子伸出来全都指着我。
我干脆绕过柜台走出去,离我最近的,也就是之前拿金属棒敲了两次都没敲出什么动静的哥们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瞪着我。我打定主意一次性集中精力吓唬死一个算数,于是径直朝他走去,他紧张得嘴角白沫乱冒,挥舞着刀吼起来:“我要干掉你。”
我脚步没停,拍拍胸脯:“来干,来干,不干是小狗。”说话间已经到了他面前,他在要战还是要逃的惶惑里愣了两秒,看了一眼身边的同伴,怎么都找不到拔腿就跑的理由,于是只好一刀插了过来。
刀尖碰到我的身体,拼了命地顶了两下,实在顶不动,最后无可奈何地折了。一柄好好的刀刹那间断成两截,真是叫人伤感。
我趁他发愣,顺手拿过那把刀,啪一下就掰断了,丢到地上:“要不一起上吧?”
他们没有一起上。他们一起跑了,默契十足,连喊都没喊一声,动作整齐划一地转身就跑。我站在杂货店门口望着他们摇摇头,转身回去摸了一颗酸糖扔嘴里,继续打我的瞌睡。
晚上我回到家,进门看到摩根也回去了,马上松口气,再一看弗里达大娘居然爬起来在厨房做饭,这是重病号应该有样子的吗?
我小声问摩根什么情况,他回了四个字:天生倔强。
大娘给我们做了taco,端食物上来的时候问我:“你今天去店里了?”
我赶紧把钥匙和今天的营业额都掏出来给她,一五一十汇报明细,零钱堆里还有那两颗酸糖,我问她这是啥,她说了一个名字,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摩根却喜上眉梢:“这是多叶酸草果提炼液做的糖啊。”
多叶酸草果是什么鬼?
“是一种长在M国内陆沙漠的植物,比仙人掌还耐旱,每年结一次果,果子里面含有和人类解酒酶结构高度近似的成分,也就是说吃了可以解酒。”
难怪那些买糖的人都喝多了,正因为喝多了才会来买糖啊。
我们蹲下吃饭——没椅子,弗里达大娘问我今天店里情况如何,我说挺好的。她说有人来收保护费吗,我说有。她立刻紧张地问怎么样,我诚恳地说生意一般,抽屉里钱不多,我和小流氓们商量了一下,他们决定过两天一起来收。
弗里达大娘完全不信,她盯着我看了好几分钟,试图发掘出我是否有一丝犹豫或躲闪,但我平常对老婆胡扯淡跟喝凉水一样频繁,岂能在万里之遥的异国他乡被一个老太太破功,那自然是要诚意十足地回瞪过去。
正吃得开心,忽然门锁一响,一位黑发姑娘径直开门而入,只见她红嘴唇儿,深深的大眼睛,高挑腰细,前凸后翘,令我们眼前一亮。
她站在门口看了我们几眼,表情非常严肃,谈不上友善,感觉主要是不想搭理我们。至于弗里达大娘家的客厅坐着几个东方面孔的陌生人这事儿,好像根本没什么奇怪的——我估计弗里达大娘的金盆洗手可能也不是特别彻底。
弗里达大娘站起来迎接她,两个人走到厨房把门一关,叽里咕噜地聊了起来。厨房门隔音效果一般,但我仔细去听,却发现她们说的是一种我从来没有听过的语言,连我开了挂的语言中枢都认怂,完全get不到任何信息。
两个人聊了一阵子,姑娘头也不回地从来路返回,门一关,扬长而去。
摩根露出了“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的表情,然后问我:“你今天惹事了没跟弗里达大娘说吧?”
向来只有我揪住人家胡扯,哪有自己被人识破的。但摩根从来不说废话,既然如此问,必有来由:“你怎么知道?”
“那位姑娘名叫娜莎,是弗里达大娘的干女儿,她跟弗里达大娘说,她听说有人在大娘的杂货铺打了胡安帮的人,她来问问情况,警告弗里达大娘要特别小心,胡安帮心狠手辣什么的。”
约伯马上问我:“你惹什么事了?”
我把事情原原本本交代出来,摩根说:“这也不算打吧,最多算不战而屈人之兵。”
“你少拽文,当务之急你得告诉我冥王箴言这个药到底会不会失效啊?下次再这么玩,如果被一刀捅死,我多冤枉。”
摩根难得地露出了犹疑的表情:“我没有实验设备检测你的血液成分,又没法问一下咪咪他是不是改了成分,实在不好说。”
我急了:“我会不会死基本靠猜,这不太好吧。你不能干点啥强化一下这个药,确保它不会代谢掉吗?”
摩根摇摇头:“得有设备。”
约伯打断了我们的对话,他习惯性地摸着自己的下巴,这几天他毛长得更多了,美貌全失,跟个野人似的。
他摸了一张卫生纸出来,不知道从哪儿找到半支铅笔,问我:“那几个小混混长啥样?”
我一五一十从眉毛到腿毛地开始描述,约伯一声不吭,一面听一面在纸上有一笔没一笔地画,等我一停,一张栩栩如生的素描头像就出现了,线条非常简单,绝大部分由一笔勾勒及阴影模块组成,但这些线条和阴影就是那么神奇,在我看来简直就是给那个欠揍的家伙拍了张黑白照。
摩根凑过来看了一眼,问我:“像吗?”
老实说,真像,倒不是五官眉眼的形状像,而是那种生动感,简直神了,乍看去就像哪个熟人拍了一张不怎么清晰的照片,模模糊糊的,但你一眼就知道那到底是谁。
约伯把素描摆在面前,手没停,提着笔在其他纸张上涂过来画过去,很快搞得到处都是他的鬼画桃符。我问他:“你到底在干吗呢?”
他头都不抬,使劲儿瞪着那一堆纸片儿:“我在分析。”
我来了兴趣:“分析什么?”
他没有答我,而是进入了一种俗称鬼上身的状态,在十号酒馆时他就常常如此,突然之间生活在别处,眼里只剩下世界的某一个点,谁跟他说话都不答应,除了揍他别无唤醒的方法。
我常常好奇那个时候他到底在想什么,只是某个来自我脑袋里的声音说,最好还是不要知道。
过了好一会儿,约伯突然弹起来去敲弗里达大娘的门,人家从门缝里露出一只眼睛,满怀警惕地瞪着他,无声地问他有何贵干,约伯说:“大娘,你有电脑吗?”
那个库达城当地的口音简直不要太像!这融入速度实在惊人。
我估计他本来是死马当活马医才去问弗里达大娘要电脑的,结果大娘还真的有,在卧室里翻了好半天,抱出一个表面雕着神像的木盒子出来,木盒子打开,里面还垫了花布,花布下放着一台好像来自古董铺的手提电脑。
她把盒子打开,呆呆看了一阵子,语气平淡地说:“这是安东尼奥留下的。”
我悄声问约伯:“她关在纽城的那个儿子?”
约伯摇摇头:“她儿子叫胡里奥。”
按理说弗里达大娘肯定听不懂我们的对话,但她偏偏就精准地回应说:“我有两个儿子,安东尼奥是小儿子。”
她放下盖子,凝视着那台电脑,又说了一句:“已经死了。”
痛苦从她的发丝之间渗出来,变成跳跃的分子,弥漫于沉寂的空间。她机械地掀起罩衣擦了擦手,转身慢慢回到了房间。
我满怀同情地目送弗里达大娘,正要跟约伯唏嘘两句,那哥们儿却扭头就问摩根:“要是这栋楼其他人家里有wifi的话,你能不能破解?”
摩根懒洋洋地说:“看看呗。”接过电脑捣鼓了大概不到两分钟就搞定了,约伯拿过电脑,把战场转移到餐桌上,将电脑和他的鬼画符们一字排开,他双手如同弹钢琴一样在键盘上飞快跳动,我想凑过去看看他在干吗,刚转念头就听到他说:“滚。”
滚就滚。
我滚了以后想起摩根上洛克大厦顶层时背的那个包,忍不住问:“你自己的电脑呢?”
“扔了。”
暴殄天物,焚琴煮鹤,铺张浪费,酒池肉林!
语言中枢发出了猪一样的成语联播式号叫,又没花你的钱买电脑,你只不过是几根神经好吗?
摩根一点不生气:“任何电子产品都很容易被动联网和定位,扔了好。”
我们一左一右干坐了大概十分钟,约伯抬起头来,斩钉截铁地做了一个重大的宣布:“杂货店没法开了。”
你分析半天就是这个结果?怎么就不能开了?
摩根走过去弯腰看了看,点点头:“嗯。”
我急了:“为啥,啥事儿那么严重?不就是来了两个小流氓嘛,再来再揍呗,这个行业我熟啊,揍服了就没事了。”
约伯叹口气,对摩根说:“你能弄点什么开发脑子的药给他吃吗?”
我抗议:“不准有智商歧视啊,人非圣贤,生而平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民主自由平等,五百年后大家有什么不同。”说完对我的语言中枢点了一个赞,并且隐约想起最后这一句仿佛是史努比动画片里的台词。
约伯说:“五百年后确实没什么不同,但活着的时候就是有不同。”
他把电脑拿过来放我面前,顺便还附送金句:“你知道长命百岁的秘诀是什么吗?”
“心情愉快,早睡早起,**和谐,多做运动。还有吗?”
“还有就是不要跟傻子打交道。”
在我琢磨出来约伯是不是在骂我之前,他已经指着电脑屏幕,转移了我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