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第一场大雪提前覆盖了这座城市,恰巧在这一天,徐照要被送往手术台。

萧林紧紧握住她的手,反反复复安慰自己,一定不会有事。

他比她还要紧张。

“我是不是生了什么病?”她已经换上了病号服,在阳光下的容颜透着似有似无的苍白。

他没有说话。

过了半晌,他询问了一遍自己曾经问过的问题。

“你愿意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徐照侧头望向窗外,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我想离开这个城市去旅行。”

“等你病好了才会有力气去。”萧林说。

他又在骗她。

医疗仪器的亮光打了下来,说不出这是什么颜色,很好看,她从来都没有见过。

这种漂亮的光线带来的却是痛苦。

她感到身体一瞬间像被烈火焚烧,一瞬间又坠入了万年冰窟。

她的手被他紧紧握住,耳旁的声音忽重忽轻,却字字分明:

“小照,我爱你小照,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小照,你知道么,生命一瞬间就没了,我们都会变得很老很老,因为老会生各种病,因为老最终会死亡。

死亡,就意味着再也见不到你了,连同那些回忆也全部消散。而我,不愿意和你分开,我不愿意忘记你。

……

小照,谁也没有能力把你从我身边夺走,死神、上帝、时间,谁都不行。”

……

身体仿佛发生了某种奇异的变化。她忽然觉得自己被定格在了时间的夹缝里,再也不会发生任何改变,连同心中的绝望也是。

在成长的道路上,她和他的交集并不多,却都是一些惊心动魄的大事。

她想,自己应该是爱他的,却又对他无比恐惧。

她知道,他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的,只不过是他爱的一面,但那些爱是从腐烂和黑暗里汲取养分生根发芽的,他是永开不败的罂粟花。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相信真相,时常在深夜里被梦魇缠绕。

某一日天晴,她斜倚在栏杆之下,接连消瘦数日的身体突然有了力气,脸颊泛起了薄薄的红晕。

“春天是不是快要来了呢……”她望着窗外自言自语。

“是啊。”萧林站在她身后,微笑着回答她。

她忽然记起了成长路途中为数不多的,与他相关的记忆。

“记不记得,很小的时候,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一个春天。”

“当然记得,因为你妈妈和我妈妈是很好的朋友,她们搬到一起住,我们便认识了……”

“记不记得小学我们在一个学校念书,高中也是。”

“记得,小照很厉害,比我高一个年级,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

“记不记得我和你一起出去,有坏人抢劫银行,我不幸中了子弹。”

“记得,后来你腿上留下了一个伤疤,一直不敢穿短裙……”

“记不记得你们家搬走的那天,我放学回来后才知道。”

“记得,小时候我太内向,虽然很喜欢你,却没和你说过几次话,其实我很舍不得……”

“记不记得上高中的时候,班里一个男生自杀了……很多女生都很害怕,晚上不敢回家。”

“记得,你走夜路的时候,我都会走在距离你不远的地方陪着你,然后才返回自己家……”

“记不记得我们一起侦查连环杀人案,后来我被凶手绑架了……”

“记得……都是因为我,我想快一点帮你侦破案子……结果害得你被绑架,后来犯人放了你,可是你一直没告诉我,你对他说了什么……”

“记不记我和你出国,我妈妈突然生了病……”

“记得,因为飞机刚好没有位置,你先飞了回去,我一直在等你……”

……

她呓语了全部与他相关的记忆,然后,在阳光的照耀下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不可能,他不相信。

不可能,他不可能失败,他已经试验过无数次。

为什么?

为什么?

他不知道。

他知道。

如同手术的成功率与病人的求生欲相关。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

除非她内心没有求生意识。

除非——

是她自己不愿意。

她潜意识里不愿与他在一起。

他在无休无止的黑暗中驻守了无数个小时。

“先生,您不能再这样了。”李叔痛心地说。

“她没有死。”

“她不可能死,”他将脸颊贴在冰凉的冰面上,“你看,她的心脏还在跳动。”

但他知道,她已经脑死亡了,她的灵魂已经消失不见。她脑海中存在的,只有他们二人才拥有的记忆也全部枯萎。

“先生,”李叔低下头,“你可以利用她体内的细胞……”

他摇一摇头:“那样的她,也不是她了。”

除非……

李叔继续劝慰他:“你可以再创造出一个她,把她从小带在身边抚养……”

“从小带在身边?”他笑,“我又不是她爸爸。”

除非——这一切能重新来过一遍。

他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一惊。

既然要做,他便要做到极致。

这个人要有一个与她相差无几的成长环境,周围的人全都还在,与他经历过的事也全都还在……包括自己也要在。

必须要这样才能是她,她必须要这样才有资格成为她。

“那我们就重新来过一遍。”他站起身来背对太阳。

让时光倒流,让所有的事情重新发生,我们开始一场游戏,我想再看一遍你的成长,再看一遍我们之间的故事。

只是这一遍……

小照,你一定要爱上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