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在即将死去之前的几秒钟内,完成了过去被遗忘了的衰老过程。
像把人的脸部由最辉煌到最沧桑加快进程地展现出来,转眼间横陈在面前的已是一具苍老的尸体,老得可怕。
徐峭就像一块静止的石头,僵在原地,呆呆地目睹了几十年的瞬息万变。
船上的乘客躁动起来,有的人畏惧四处飞射的子弹,有的人畏惧可怖的尸身,趁着船还没有行驶,他们纷纷冲向出口,甚至直接跳下了水,游回岸边,周围顿时乱作一团。
突如其来的恐惧将她层层环绕,不是对得到和失去的担忧,而是最原始最纯粹的害怕,是对陌生的惊恐。
她似乎看见,慌乱之中有人互相撞掉了行李,匆忙间捡起别人的东西逃走……有人摔在地上又连忙爬起来……还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茫然被人流冲来冲去……一个穿着严实的男人蹲下来,手里好像拿了什么东西,将地面还未干涸的血液吸入一只针筒里……又好像是自己看错了,他只是在捡自己掉在血泊中的物品。
只是一下子,快得让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因为她发现这个人的背影异常熟悉,很像很像,很像很像他。但他很快便遁入人群当中去。她的头脑异常不清晰,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个戴着口罩、帽子、手套的人好像是这艘船上的清洁工,自己上船时还看见他在打扫卫生。
巡警制止不住四下逃窜的乘客,只好先冲上甲板将案发现场隔离起来。
A市警局。
作为妇人临死前接触的最后一个人,徐峭被带去警局审问调查。
她将自己看见的事情经过说明清楚,包括那张阴鸷的面孔,并很快将那张脸画了出来。同时,她也听到了一些原委。
死去的女人是一个毒品走私组织里的毒贩,今日被警方知晓身份。而刚才,就在巡警快要逮捕到她的时候,她被同伙的人枪毙了灭口。
女人死前的怪相,她极力去描述。尸体还在解剖之中,警方初步推断,她可能是因为吸食毒品而生了什么怪病,直到她的真实年龄被确认,徐峭倒吸一口冷气。
看似刚三十岁出头的她,其实已年近六十。保养这么好的人,不是没有,只是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她在临死前的一瞬,突然变得很老很老很老。又或者说——恢复了自己本该拥有的年龄。
城市另一端,萧林静静坐在沙发上,地毯暗色的纹理铺展在他脚下,他就像一尊被雕琢得相当精美的雕塑。
此刻,他紧盯着屏幕上的新闻,眉心的沉顿显示出了他的不悦。
“先生,”管家走进来对他说,“已经调查清楚了。她加入了NK集团,代号Jolie,被杀之前一直在贩售违禁毒品……”
“果然。”
他眯了眯漂亮的眸子,低声冷言:“除了自己。谁都不可相信。”
二十三年前,克拉克夫妇成为了他的人类实验体,他花了很大一笔钱,来让他们自愿配合自己的实验。随后,他用他们实践了自己一直以来最狂妄的构想,结果竟出乎意料地成功了。克拉克夫妇没有死,相反,他们日复一日地年轻健壮。他对他们的要求很简单,随时让他知道他们的情况,以及,绝对不能在公众的面前死去。而这些年,他忙于自己的事情,疏忽了对他们的监视,克拉克夫人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死了。
“不过,警察不会怀疑到您,”管家看出了他的疑虑,“他们应该会认为,她是因为吸食毒品而生了什么病,与NK集团有关……”
“她的丈夫呢?”萧林问。
“还在这个城市,但他们十年前就分居了。”管家说。
“立刻派人看着他,绝不能再发生同样的事情。必要的时候,秘密解决掉他。”他吩咐道。
“好的。”管家欠身应答。
“对了,”临出门前,管家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停下脚步说,“听说,有一个国外的女孩子是目击者,碰巧,那个外国女孩也是警察。她还协助警方画下了犯罪嫌疑人的肖像。”
他轻轻一笑,摆摆手道:“你先退下吧。”
……
是她,对吗?
与自己相关的事,她总是这么有缘呢,就算不去极力促成,她也总会遇到。
她在一点一点地,靠近他的身边。
终于,等到你来了。那么,欢迎回家。
徐峭从警局出来时,天色接近昏暗。连续经历了一夜的飞行、三番五次的辗转以及突如其来的变故,她已经疲惫不堪。
在她推开快餐店门的时候,终于身体一软,向后倒去。眼前黑暗的一瞬,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自己被人横抱了起来,头靠在一个坚实的胸膛上,而胸膛的主人正在行走。
她闻到了熟悉的,让她想要流泪的味道。
只是这一次,她终于在睡梦中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
别离的含义,其实是别离开,而结果却是离开。
她想起了他最后说过的话,他说出生的时候就让她等了一天,现在回家,又要让她等。
对啊,出生的时候等了他一天,却是等了一年,回家的时候等他一天,却是要等到永远。
她感到自己的眼泪在往下掉,砸进了耳朵里,凉飕飕的,呼吸牵引着胸腔一阵一阵疼痛。她睁不开眼,只能揪着那个人的衣襟,反复地不停地说:“回来吧,你回来好不好,求求你回来好不好……”
她似乎感觉到那个人的身体在颤抖,紧贴着她没有说话,她仿佛感觉到他在哽咽,他用脸颊贴近她的脸颊,泪水交融在一起……
复归于沉寂……
睁开眼睛……
虽然没认出悬在正上方的脸归属何人,但隐约能感觉到这张脸上挂着一副观看白痴的表情。
徐峭使劲睁了睁眼睛,终于想了起来,他是南宫楚越。
她扶着沙发的边沿坐了起来,继续回想,自己是在快餐店门前晕倒了,现在是在国外,之前还目睹了一场可怕的事故。
“你怎么在这里?”她问。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南宫楚越扯了扯嘴角,她难道不应该先问问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么?
徐峭闭起眼睛思考片刻,依稀还记得那次喝醉时说过的话。
“哦,对了,你……在这儿上学?这是你宿舍?”
……
“嗯。看来没摔傻。”
摔?
她动了动肩膀,没有哪里不舒服,除了右胳膊有点酸。
她记得自己晕倒了,然后被萧莫抱了起来……
对,怎么可能有萧莫……
她自嘲地笑了笑,脸上的神情风云不定。
“是我正好路过救了你,你好歹应该说一句谢谢吧。”南宫楚越说。
是他正好路过了快餐店?
“谢谢……”她说。
只是……为什么这里四处都漂浮着令她隐隐作痛的熟悉的味道?
难道萧莫来过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