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长亭之死 1

华城和长亭都是一惊,两人对视一眼,急忙走下石阶恭迎。

卓翎掀袍走下马车,看见长亭没有跟着安琴御驾,顿时不知哪里来的火气,上前一步就是一巴掌重重的打在了长亭脸上。长亭踉跄一步,左半张脸顿时红肿起来。卓翎邪魅一笑,看住长亭,却见长亭不动声色,依旧欠首行礼,“末将恭迎摄政王。”

华城吓了一跳,皱了皱眉,却不好说什么。只见卓翎一身儿墨色儒衫,朗朗笑道,“陛下御驾亲猎,长将军怎么不伴驾而行?难不成真如宫中流言,将军就要入主后宫了?”

长亭声音沉闷,“既是流言,就做不得真。千岁爷明鉴。”

卓翎睥睨了他一眼,在众人的侍候下进了猎场之后的大殿。天色将暗之时,安琴一列将士才摆驾回来。

安琴第一次狩猎,终究没能舍得对那些小动物下手,只是逮了一只兔子抱着回来了。刚入大殿,便见到坐在偏座上墨色人影,她心里咯噔一声,脚步一顿,随即看向他身边站着的长亭,但见长亭面色有些沉闷,却也没看到他被打伤的左脸,一时也没说什么。

卓翎凝眸不语,看住安琴那一身儿黑金色盔甲,十年了,一个小女孩儿变成如今这个容貌艳丽心思深沉的女帝,掩住眸中思量,“臣等恭迎圣驾。”虽如此说,却仍坐在位子上,欲起不起,微微欠首。

安琴发现无论她如何成长,卓翎永远都是她的噩梦。她不由自主的抱进了怀中的兔子,脚步放慢了些,“王爷怎么来了。”

“臣等担心陛下安危,这才赶来。想不到陛下竟亲自狩猎,臣甚感欣慰,想来离陛下亲政的日子也不远了。”卓翎起身,迎着安琴侧身送她走上龙阶。

“王爷说笑了,朕不过一时兴起。”安琴下意识的低着头不看卓翎的目光。

卓翎拢了拢身上略显单薄的儒衫,刚要转身又回过头做出一副恍然想起来什么的样子,说道,“臣差点忘了,陛下亲狩,长亭竟然擅离职守,为振皇威,此事一定要给下面的人做出表率。万岁,您看该如何处置长亭?”

安琴心跳加快,话音儿也跟着颤抖起来,“王爷,是朕......是朕体谅将军负伤,特意恩准将军不必随行伴驾的。”

卓翎站在安琴下首,故作思量,“原是如此,那是本王不对了。”他淡笑如玉,轻轻躬身。

长亭眉心一皱,安琴也是一愣,却在他们思量卓翎这是何意的时候,且听卓翎又道,“长将军负伤,依臣看,该是好好静养才好。不如,臣另派一名虎将担任御前禁军护卫,长将军也好得以养伤。到不能亏待了将军,枉费将军为皇上效忠这么些年啊。”

安琴猛地起身,急忙争辩道,“其实他的伤也好了,不用摄政王换人!”

看她着急的样子,卓翎心里一抽,却只是笑道,“那么他为什么不跟着狩猎?”

安琴不语,卓翎上前一步,加重语气沉声相迫而道,“没规矩不成方圆,陛下有心包庇自己爱将,又如何能在朝堂上树立威信?”

长亭站在安琴身侧,突然释然的笑了下,跪在安琴龙椅边上,“摄政王言之有理,臣自请惩罚,请陛下下旨。”

卓翎虚扶了长亭一把,冷笑道,“将军这么知礼,怪不得万岁如此信任将军。也不是什么大事,臣看,一百军棍,聊作交代就行了。”

安琴扔开怀里的白兔,凤眸含威,大吼出声,“摄政王!”

卓翎依旧含笑看着她,只是气息又冷了几分,这是她第二次对他大呼小叫,又是为了这个长亭!好,好,他真是教了一个好皇帝!

长亭看着剑拔弩张的二人,急忙跪倒在地,大声抢道,“末将谢万岁开恩,这就去领罚!”

华城心里一惊,但见安琴再不能自制,连忙喝道,“来人,带将军下去受罚!”

此言一出,立刻上来几个禁军侍卫架着长亭就要往外拖,安琴慌乱之中拉住长亭的手,不让他们带走这最宝贵的他。

“万岁放开末将,让末将去。”长亭如此说着,深深看住安琴的泪眼,手上却紧紧握了一下安琴,好像这一转身,便是生死别离。一百军棍,也许,死无全尸。再相见,只盼来生,你不是困在高处的凤凰,我不是身负重任将军。

看着这痴缠一幕,卓翎心里所有的冷静化为灰烬,大吼一声,“带下去,往死里打!”

安琴一滴泪冰冰凉凉的打在了地上,突然松开了紧紧握住长亭的手,站在高处,泪光中犹有笑意的闪动,“慢着!”

卓翎抬眸看住安琴,挥手让禁军停手,他倒是要看看他亲手教出来的丫头还能为了这个长亭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来。

“摄政王明鉴,长亭护主有功,特准他出宫疗伤,禁军侍卫另择良将担任。”安琴泪眼朦胧,沙哑着嗓音说道,一双冰眸静静的看着卓翎。

卓翎冷笑,走上前去,在安琴身侧轻轻说道。“陛下,太晚了,长亭已经认罪了。”旋即转身,大吼出声,“带下去乱棍打死!”

安琴失声哑叫,“我求你放过他,是我不对是我不对,你打我。”

她哭着就要跑过去救下长亭,卓翎怒极,冷吼道,“华城,带陛下回宫!”

长亭却只是一丝释然的淡笑弥漫在眼角,泪水氤氲视线,不曾流下。朝着安琴被强行带走的方向轻轻一拜,“罪臣拜别陛下,愿陛下珍重。”

卓翎看着两人的生离死别,不由得嘲讽而笑,抽出身边侍卫的三尺利剑一剑刺入了那只被安琴抱回来的小兔子的身体,鲜血四溅,雪白的肉团挣扎了两下便不再动了。众人连忙敛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当安琴再次醒来的时候,竟然已经是一天之后了,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吓得她猛地坐起身来大叫一声,“长亭!”

梦兮急忙带着两列宫婢上来伺候,天气渐凉,安琴睡得又不老实,只好用几个宫婢彻夜守着为她盖严锦衾。梦兮不动声色的接过下人呈上来的琥珀色小碗,“万岁......”将那碗里的桂圆汤喂与安琴,安琴看着梦兮,愣愣的呷了两口,一时分不清那梦里发生的一切是真是假,又不敢问。

梦兮也不多言,规规矩矩的伺候着安琴,安琴挥手令她退下。后来,整个寝殿又恢复了寂静,安琴掀开锦被,一个人赤着脚走下冰冷的玉阶,悄悄打开了一点窗户,看着那空着的位置,突然流出两行清泪。不用问了,一切都是真的,那个守了她十年的男人不会再回来了。

幽然而过的岁月在这一刻重现,月光泠泠,与他的痴缠相拥,那么湿热的触感此刻还能清楚的感觉得到,只是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她紧紧握住窗棱,跪倒在冰凉的地上,玉色肩膀**在外,脸上只有泪光盈盈。

那一天夜里,下了大雨,下了整整一夜。

卓翎一个人坐在屋顶,任由倾盆大雨捶打在他身上,他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长亭发那么大的火。他搪塞自己,那是不让安琴心有所挂,一代帝王她该有这样的绝情。可是不是,这个答案不正确。

秋狩在一片阴森可怖的气氛下结束,安琴受了风寒,身体火热烧痛,卓翎也咳嗽不断。众人胆战心惊的伺候着,不敢轻易多言。

狼誉在接到了卓翎怒杀长亭的消息后大惊失色,他们兄弟二人十年前一同进宫,狼誉被留在卓翎身边,长亭被送到安琴身边统领禁军,从此以后,兄弟俩再也没有相聚的机会。人生走了岔路,就不能反悔。

卓翎回到自己的摄政王府,狼誉带着心事上来,卓翎虚弱的躺倒在太师椅上,透过窗纱看着阴暗昏黄的天际默默不语。直到发觉狼誉进来,卓翎才开口说道,“你跟了本王十年,如今,本王却杀了你的大哥,本王愧对你的效忠。”

狼誉单膝跪在地上,“末将无悔,长亭咎由自取,活该落得如此下场。”这些年来,卓翎待手下恩重如山,狼誉死命效忠,早已经忘记了他还有一个亲兄弟。

卓翎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忽又想起了什么,开口说道,“长亭的尸首,本王派人送回了你们老家姜宁城厚葬。算是给你的面子。”

“末将谢过王爷恩典。”狼誉跪在卓翎身边,沉声说道。

“去吧,今天不理朝政。”卓翎拢了拢身上盖着的大毛氅衣,昏昏的睡了过去。

安琴坐在自己寝宫的大**,痴痴的看着锦囊里剩下的几块琥珀色的菱角糖,耳边响起他的声音,“以后我带给你,你就不用藏得这么辛苦了。”哭着笑了,又笑着流下了泪,“长亭,长亭,我的长亭。”

华城打发了下人,一个人悄无声息的走进了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