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复生 (1)

千生殿中,夜明珠散发冷冷的光,奢华背后,孤寂在心中肆虐。

暖阁外面有些吵闹,小虞见安琴面色愈发不好,便出去喝住那些来来往往的宫婢,“万岁身子欠安,你们竟在此喧哗,有几个脑袋够砍得?”

婢女们连忙福身告罪,“奴婢们知错了,只是……”

“只是什么?”小虞未及详询,却见华城打着拂尘,身后带着三四个小太监急匆匆的赶来,小虞便知宫中有变。不敢耽搁,闪身迎了上去,微微一福身,“请公公安,这么晚了,公公有什么急事需要奴婢禀告万岁的?”

华城挥手一阻,自己一个人进了内殿,安琴闻声,旋即回身,华城面色凝重焦急,低声道,“万岁,凤鸣殿,出事了。”

凤鸣殿是安琴朝见百官之地,十年前卓翎为安琴改建了沿用百年的朝堂,立了一座高十三丈的巨型凤凰长鸣鎏金雕,金煌凤身盘在朱红色的宫墙之上,气势逼人。明黄色帷幔掩映其后,更显得整只凤凰徐徐欲飞,有种飘然空中的灵动。

安琴将手虚搭在华城手背上,半倚着他过到凤鸣殿上。只见卓翎一人傲然独立,背对着安琴,站在大殿之上,纯黑色的身影在银烛跳耀之间模糊了安琴的视线。华城低声一唤,“万岁,您看……”

众人抬眼望去,血色之红跃然帷幔,整个凤凰浸浴在一片耀眼的血红之中,一纸诏书衔在凤凰口中已被撕得千疮百孔,只是安琴知道,那是卓翎刚刚拟定的大婚诏书,只待安琴玺印加盖便可生效,传之四海。

小虞在安琴身后,不禁冷抽一下,却不敢多做言语。众人低眉颔首,静静候在殿外,殿内,只有他们二人。似乎,这一生,都只有他们两个,一前一后,步履艰难。

安琴看不到卓翎的神情,但她清楚的感受到了卓翎的强行抑制住的愤怒。只是安琴没有看到,此时,藏在他内心深处那丝丝缕缕的恐惧和悲伤。

宫中屡次闯入黑衣刺客,卓翎左右手狼誉又在城外遇害,尽管卓翎此刻无暇顾及,可是来自暗处的威胁一次又一次的打击着他。安琴很好奇,接下来,卓翎会做什么。

卓翎猛地转过身子,看住略带病容散懒的安琴,嘴角**,却始终未曾言语,片刻匆然晃过,卓翎略过安琴一人离开。

宫廷之内,从来不缺少暧昧流言鬼神之说。如今一来,更是徒添谈资。“鬼魂将军”之说更是盛传于禁宫之内。卓翎下令彻查当日对长亭行刑之人,这一举动更是让众人好一番猜测,难道这个长亭真的化作厉鬼缠恋皇宫?

林季璃整夜守在御药房,生怕那边儿传来什么不好的消息。他有他的职责和隐情,但是这一次,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今晚月色不佳,黑暗之中闪过一道人影,林季璃还来不及惊呼,便被那人狠狠抓住衣领。

定睛一看,原来是他!

“放手!你我都效忠尊主,不分高低,你不要仗着自己有两手功夫就可以为所欲为。”林季璃试图挣脱那黑衣人的禁锢,又怕太大声引来宫内侍卫,只好低声吼道。

来人手劲很大,死命抓住林季璃衣服不肯放手,林季璃被他抓得生疼,只好告饶,“你想要什么?你放开我,一切好说。”

长亭这才放开了林季璃,威逼而道,“解药呢?”

林季璃贼眸一动,口上仍不实话实说,“什么解药?”

长亭懒得与他纠缠,扬起就是一脚将林季璃撂翻在地,重重的踩了上去,用脚压住林季璃胸口,低沉嗓音透着焦急与凶狠,“我再问一遍,解药呢?”

“没有尊主的命令……我不能……我不能给你。”林季璃已然无法顺畅呼吸。

长亭冷哼一声儿,脚下使足了力气,林季璃一口热血喷了出来,身子也不停发颤,只好认命,咬着牙求饶,“好……我给你……我给你。”

长亭这才松了脚,林季璃从袖口处翻出一个镂空小银盒子扔给了长亭。骂道,“你最好自己去向尊主解释!不要拉我下水!”

“好啊!”长亭嘴角**,沉着声音回道,“那我也要顺便问问尊主,他何时下令毒害皇上!”

林季璃心底咯噔一声,吓得不敢多言。把上次下给长亭的药私自给了安琴,是他自己的主意,而不是尊主吩咐的。他也是为了讨好安琴,却想不到,安琴竟用这种药来自尽。这事儿,要是让尊主知道了,他吃不了兜着走!

长亭拿了解药便不做停留,拂袖而去。墨色身影在夜色掩映中一闪而逝,仿佛不曾来过。林季璃立于房门之内,扶着身边的脚凳艰难的站了起来。

原来,这个林季璃,也是那假面尊主放在宫里的内应。这宫里,到底还有多少人,心怀鬼胎?数不胜数,人心叵测,大概就是这样了。

凤鸣殿内凤凰泣血,恶毒诅咒随着而来,加上安琴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禁宫之内人心惶惶。卓翎却下了旨意,与女帝大婚之日不可拖延,就定在了下月初一。旨意一下,传至四海,众臣哗然。

卓翎下朝之后,心情大好,步伐轻快,赵谦随侍左右但有些摸不着头脑。按说宫里的怪异之事接二连三,这个卓翎应该是严加防范仔细侦查,可是卓翎却无所动作,只是亲自筹备着大婚之事。

“下月初一虽是好日子,但为免时间仓促,来不及筹备啊。”赵谦立于卓翎身后,拿着礼部呈上来的折子,恭敬而道。

卓翎放下手中茶盅,回眸冷道,“千生殿用于大婚典礼也已落成,各处地方早就收到大婚旨意,半月的时间筹备一些细节,本王不觉得有什么仓促的。”

礼部的人上前谄媚说道,“是,万岁嘉礼之前,王爷就已经着手筹划大婚事宜了,剩下的无非就是宴会之事,半月时间交代下去,绰绰有余了。臣一定鞠躬尽瘁,确保大婚典礼如期举行。”

卓翎只是恩了一声便不再说话,赵谦瞥了一眼礼部的人,心里暗暗思量,嘴上也不再争辩了。

礼部的人跪安退下之后,卓翎蓦然开口,“赵谦,你知不知道世间有一种人,他的心思,你不能猜。你也猜不透。”

赵谦欠着身子,深深颔首,“是,王爷。”

“下去。”冷冷掷出两个字,卓翎掀袍离开花园。赵谦心内大石才算落了地。伴君如伴虎,真不是传闻啊。

一场秋雨一场寒,秋日已到深处,最后一场寒雨宣告冬天的降临。安琴披着雪白色的轻裘立于凤鸣殿大殿之外,俯瞰这金煌宫殿,重重楼阁,重重回廊,锁住了两百年的悲欢纠葛。钟离皇室历经了百年轮回,终于在卓翎手中,悄然坍塌。卓翎的心思,世间之人,无人能懂。他倾覆百代皇朝,竟拱手送人,他凌驾于万万人之上,却甘愿入围后宫。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安琴在他身边长大,只觉得,他好危险。

她在沉思中挣扎,雨声愈大,豆大雨点砸落凡间,撞碎多少离合?安琴收回凝郁目光,回身进入大殿,雪白臂膀略略抬起,身后婢女小虞便了然欠身,命众人将殿门关上,只有安琴一人独入凤鸣之堂。

漆黑大殿,尤显鬼魅。

鎏金凤身上的鲜血也已清洗干净,可是安琴总觉得,浴血之后,那凤雕的一双眼睛好像被赋予了人的神情,让她不寒而栗。

她脑中回响,是大婚旨意上的一字一句。骤然失笑,这真可谓是世间最大的玩笑了。卓翎要娶她?安琴暗暗想着,也许这就是卓翎对钟离皇室最好的报复。卓翎曾深爱着安琴的母亲,可是当年她抛却一切步入后宫,也许,卓翎恨这个抛弃他的女人。所以,多年之后,倾覆了这个王朝,也倾覆了那个女人所有的梦想。安琴只把这场婚礼,当成是卓翎对她母亲的报复。

“我永远是牺牲品,永远是你们的傀儡!”

安琴失声大笑,冷冷笑声激**在大殿之内,她的面上悲痛之色愈发浓烈,在泪水挥洒。情绪在胸中激**,安琴身子本就衰弱不堪,怎抵得住这样的激愤,苍白脸色显出异样红晕,身子颤抖不已,一双纤弱手掌紧紧握住胸口衣襟,似有窒息之状。眼前景象倾倒,安琴只觉得自己已经支撑不下去了,身子向后仰去,她释然闭合双眸,等待撞击的疼痛。片刻之后,她竟落入一个惊慌失措的怀抱之中。他黑衣布袍,胸口敞开,那坚实胸膛隐隐露出,抬眼凝望,不知所措的她,眸中划过冰凉泪滴,这一刻,这么不真实。

氤氲水雾之中,他的眉目愈见清晰。如刻双眸,漆黑瞳仁泛着丝丝心疼。凝皱眉心,深邃眼底聚起层层哀痛。

她满目心慌,曼声冷颤,“长亭?”

他身形未动,默默看住她消瘦脸庞,细白手指轻轻抬起,好像在确认,他的身上有没有人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