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桂芬家里没有安电话, 电话是打到顾曼家里的。

顾曼在下岗之后,逼不得已,做起了小生意, 本来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没想到做生意竟然比上班还要强一些, 虽然听着不光鲜, 但是挣钱不少,家里也安上了座机。

这电话号码还是当时吴桂芬特意给老家村委会打回去, 让沈贵林一家来接听电话, 炫耀他们家安上了座机的时候留下来的。就那么一通电话, 后面吴桂芬他们就再没往老家打过电话了。

但是老家最开始的两年是每年都会给他们寄土特产的,柳烟凝收到之后会打电话回去感谢,吴桂芬他们吃了也就吃了, 从不会往老家打个电话。

后面沈贵林也不寄了,吴桂芬他们也没过问,毕竟他们寄来的东西, 在北京城确实值不了几个钱。

电话是沈贵林和柳烟凝回家的时候打的, 柳烟凝知道他们在有钱的情况下不会用自己的钱,所以也想帮他们尽量节省一些,别的帮不了,只能辛苦秦姨做饭,让沈贵林自己来取了。

这样一来是能帮他们省钱,二来家里的伙食毕竟开得要好一些,吃得营养一些, 对沈建国的身体也要好一点。

给顾曼家里打的这通电话是从柳烟凝家里打过去的, 沈贵林跟着柳烟凝回家取饭的时候,在家家里打的。

电话是顾曼接的。

沈贵林将沈建国来北京治病的事情说了一遍, “今天刚到北京,刚入院,爹让我给你们打个电话,我爹和叔叔多少年没见过了,趁这个机会,两兄弟见个面。”

顾曼愣了一下,她知道沈建国身体不好,但是没想到竟然大老远的从西北跑到北京来看病了,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沈贵林给她打这通电话,是不是想要他们帮忙?那不行,沈建国他们是乡下人,都臭烘烘的,会把家里弄得脏兮兮的,说不定还有跳蚤!

“贵林啊,大伯现在身体怎么样了,住院手续都办完了吗?实在是对不住,我跟贵荣太忙了,都不知道你们来北京的事情,小俊上初中了,学习一点都不能耽误,要安静的环境学习,家里房间也不够,实在也是住不下,这样吧,我公婆他们那还有空房间,我给婆婆打个招呼,你们去他们那住。”

沈贵林听她这么说,心里稍微舒坦一点,“没事,我跟荷花都要在医院照顾我爹,就不过去了,主要是我爹想见见叔叔。”

顾曼心想不就是要钱吗?穷人生不起病,一进医院搞不好要倾家**产,就是沈建华生病,顾曼都不想掏钱呢,别说只是大伯了。

顾曼笑着应了,挂了电话,转头对沈贵荣说道:“贵荣,大伯他们来北京了。”

沈贵荣惊讶了一下,“来北京做什么?”

顾曼冷哼一声,“治病在哪里不能治,非要跑到北京来,那北京的大医院,没点家底,谁敢进去?”

沈贵荣说道:“又不要你出钱。”

顾曼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他一句蠢,“你说不要我出钱,这钱是不应该我来出,但是我问你,要是到时候他们带来的钱不够了,这北京城他们只有咱们这个亲戚,不找我们借钱找谁借,他要是真借了,你是借还是不借呢?”

沈贵荣霍地站起来,他明白了顾曼的意思,连忙说道:“你说得对,这可怎么好呢?”

顾曼笑道:“你急什么,天塌下来,有别人顶着,那柳烟凝连小轿车都开上了,他们家可比咱们家有钱多了,你去跟爸妈说,让他们去医院看望大伯,别的不用干,就哭穷。等大伯他们没钱了,肯定不会来找咱们借,就是真的来找了,咱们都已经哭穷过了,到时候随便给点打发了。”

沈贵荣出门去了。

沈建华夫妻俩来的时候,柳烟凝也在,她本想带着阿宝过来,沈建国不让,说是他得的是肺病,怕传染小孩子。

柳烟凝有很久没有见过沈建华两口子了,两人穿着破烂的衣裳,空手就来了。

柳烟凝就没见过吴桂芬穿过这么旧的衣服,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个古董箱子里翻出来的,身上还带着一股樟脑丸的气味,显然衣服是很久没有穿过了。

两人像是故意的。

吴桂芬显然也没有想到柳烟凝会在这里,在她看来,像柳烟凝这样高傲的城里人,如何能看得起沈建国他们这些乡下人呢。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发挥。

沈建国拉着沈建华的手,连一句嘘寒问暖都没有,就开始哭自己夫妻俩在城里过得有多么不如意,夫妻俩靠捡垃圾为生,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吴桂芬还担心柳烟凝会当场拆穿他们,但是意外的是,柳烟凝一句话都没有说。

沈建国以为他们真的过得很不好,脸上露出心痛的神情,“既然在城里过得不好,那就回乡下吧,你们家的土地都还在呢。回去种地,总不会饿死人!”

吴桂芬一听要回去种地,立马摇头,开什么玩笑,她两儿子现在都已经是城里人了,她能享儿子福,傻瓜才回去种地呢!

柳烟凝坐在一边,听都懒得听,也就是沈建国他们太淳朴,不将人往恶的方向想。

沈建国叹气,“家里什么都没有,你们在城里生活这么艰难,我们什么忙都不帮不上,也只能是每年给你们寄点老家的山货,那也值不了几个钱。”

吴桂芬听他这么说,立马就不干了,“大哥,这两年你们可没有给我们寄。”

沈建国愣了一下,“每年都寄的啊,你们没有收到?”

吴桂芬也愣了愣,“没有啊!也就是前两年收到了,这两年可没有!”

沈建国看向沈贵林,“难不成是路上寄丢了?哎呀,贵林,你说你办个事情怎么这么不靠谱,那烟凝呢,烟凝收到了没有?”

所有眼睛都看向柳烟凝,柳烟凝嗯了一声,“我收到了,每年都收到的。”

沈建国惊讶地咦了一声,“怎么回事,不是一块寄出来的吗?”

吴桂芬看向柳烟凝,冷哼一声,“大哥,你寄给我们的东西,估计被柳烟凝一个人给拿了!柳烟凝,你家里什么没有,还贪我们这点东西!”

柳烟凝也不太清楚自己收到的山货是不是有一部分是给沈建华他们的,一时间也不好反驳。

沈贵林这时候说话了,“不是烟凝贪了你们的东西,是我将所有东西都寄给了烟凝,那些东西都是寄给她的,没有你们的份!”

这话说出来,不仅是吴桂芬,连沈建国都愣住了,他连忙呵斥,“贵林,你说什么呢!”

沈贵林冷哼一声,“爸,你是不知道,咱们一家人舍不得吃,攒了一年才攒下来的东西送给人家,人家还不稀罕呢!前两年我来北京的时候,亲自给叔叔他们送过去,你知道婶娘怎么说的——我们北京什么东西买不到啊,还缺你这点东西,大老远就拿这些东西过来。”

沈贵林气冲冲的,“人家不稀罕,咱们还巴巴地送什么!”

吴桂芬一时间气结,反应过来,连忙说道:“我那不是心疼你大老远的太难扛了吗?婶娘这是心疼你呢,你这孩子也太不知好歹了!”

沈建国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本来是两家的东西,都被沈贵林寄给柳烟凝了。他要是这会儿骂沈贵林,会让柳烟凝难做。他也就只好说道:“贵林啊,你是误会你婶娘了。”

“误会?”沈贵林冷哼,“我爹不过就是想跟叔叔你说几句话,亲兄弟好些年没有见过了,你们一到医院,不问我爹病情怎么样了,身体怎么样了,一见面就哭穷,还特意穿着一身破烂过来,我爹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你们何必要做出这种样子,我们不会找你们借钱,放一百个心!”

吴桂芬没想到揭穿他们的不是柳烟凝,竟然是这个一向憨厚的大侄子,她被人当面揭穿,有些下不来台,连忙说道:“没有这回事!”

沈建国眼见沈建华他们下不来台,呵斥沈贵林,“贵林,你怎么说话呢!”

沈贵林眼睛都气红了,对沈建华说道:“叔叔,你们装穷也不能这么装,穿这身破烂衣服,乡下人现在都没几个人这么穿了,你们特意找这么破烂的衣服穿着来,不是装穷,是打你们两个儿子,贵荣和沈牧两个兄弟的脸!他们可是村里最出息的人啊,让村里人知道他们父母穿这种破烂衣裳,不是诚心打他们的脸吗?”

沈建国这时候也回过味来了,是啊,沈建华他们可是有两个儿子有工作的啊,总不可能连身好衣裳都没有,他们这确实太刻意了。

柳烟凝看了吴桂芬一眼,她都懒得跟吴桂芬讲话,再说沈建国他们真差钱也找不到他们头上去,不管他们是装穷也好还是别的也好。

沈建国的脸色也沉下来了,他看向沈建华,“建华,你.你真怕我去找你借钱吗?”

沈建华怕老婆,家里都是吴桂芬做主,但是他爹死得早,算是大哥将他拉扯大的,他对沈建国还是有些畏惧。

“没有,大哥!”沈建华连连否认。

“我们不找你们借钱,人也见过了,你们走吧。”沈建国失望极了,自己这么惦记着二弟一家子,好不容易来趟北京想见一面,谁知道人家竟然这样算计,叫人心灰意冷。

沈建华还要说什么,吴桂芬说道:“大哥,你不能这么想,我和建华两个是捡垃圾为生,你们要是不信,可以问柳烟凝,你们以为我有两个儿子在城里工作,贵荣负担重,我们还得补贴他,至于沈牧。”

她冷哼了一声,“你问问柳烟凝,沈牧拿了多少钱给我们,之前还偶尔拿过一些,这两年是一毛钱都没见着了。”

沈建国看向柳烟凝,从吴桂芬他们进来,柳烟凝连招呼都没打,婆媳不合呢。

不过沈建国清楚吴桂芬南的秉性,这就是个市井泼妇,而柳烟凝,虽然这次是第一次见面,可是从她待人接物就能看出来,这个媳妇为人善良,要不是吴桂芬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柳烟凝会这样待他们?她甚至连自己这个大伯,每年都要买新衣裳!

“桂芬!”沈建国不赞同地看着吴桂芬,“你们两口子,活到这把岁数了,心眼越活越小了。你们问问自己,当年你们就偏心老大,这么多年了,还是偏心老大,你们要补贴老大,那是你们的事情,怎么还想着要从老二这里拿钱呢,一碗水要端平!老人没个老人的样子,还想让年轻人孝顺你们,想得倒美!”

沈贵林趁机说道:“他们二老每年还能从沈牧单位领到补贴呢,每个月都有钱拿,就这他们还是不知足,还说沈牧没有赡养他们!爹,你是不知道,之前婶娘经常去找烟凝的麻烦!”

沈建国一听,气得眉头都竖起来了,指着吴桂芬就骂道:“我们老沈家怎么娶了你这么个搅屎棍,当年你就怂恿让建华不要再送沈牧上学了,他不是你亲儿子?你这么作践他!你都已经不要这个儿子了,现在儿子有出息了,你又巴上来,你怎么不想想自己当年做了什么,真是不要脸!”

吴桂芬的泼辣劲不敢在沈建国面前使,她曾经在沈建国面前撒泼,痛骂沈建国,结果她老头子不声不响地就甩了她几个大嘴巴子,那是沈建华第一次动手打她,打得吴桂芬都有心理阴影了,从那以后,她就再也不敢在沈建国面前撒泼,谁知道沈建华会不会又发疯打人。

吴桂芬两口子被训了好一顿,沈建国越骂越气,骂得沈建华狗血淋头,“建华,你但凡还有一点脸,你得了便宜,你就好好地捂着吧,再去找烟凝的麻烦,但凡我知道,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就是爬也要爬到北京来收拾你们!”

“赶紧走,我就是死在北京,也不会找你们借钱的,放心吧!”沈建国骂完了,挥手赶人。

吴桂芬被骂得一肚子气,忍不住顶嘴:“大哥,我们都一把年纪了,还要你来教我们做人?沈牧是我儿子,不是你儿子,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谁还能管我?”

沈建国看了她一眼,对沈建华哼声道:“建华,几十年了,你这老婆的性子都没叫你管过来,你还是男人吗?”

沈建华张手就甩了吴桂芬一个耳巴子,大骂道:“大哥说话有你顶嘴的份吗?”

吴桂芬被打得哇哇直叫,但她很清楚沈建国就是沈建华的克星,在沈建国面前,沈建华就跟变了个人一样,不敢再骂,气冲冲地跑出去了。

沈建华还想说什么,被沈建国赶走了。

病房骤然安静下来,但是仿佛还回想着吴桂芬挨的那个巴掌声,柳烟凝心里暗暗吃惊,没想到就一向软弱的沈建华,竟然也有动手打吴桂芬的一天。虽然家暴不可取,但她心里一点都不可怜吴桂芬。

回到家,阿宝他们已经吃过饭了,秦姨给她留了饭菜,见到她回来,连忙问道:“烟凝,你吃过饭了吗?”

柳烟凝摇头,通常情况她不愿意在外面吃,吃的东西看不见,不知道卫生不卫生,尤其是带着孩子的时候。

阿宝凑过来,问柳烟凝,“妈妈,爷爷怎么样了?”

柳烟凝笑道:“检查的结果出来了不少,情况不算很严重,能治好。”

就是费钱,要做手术,要光靠沈建国一家人,这手术做不了,对农村家庭来说太昂贵了。

阿宝笑起来,“那太好了,妈妈!”

在阿宝印象里,他虽然有爷爷乃奶奶,但是他基本上不记得这两个人,很少见面,上一次见面已经是几年前了。

而此时,吴桂芬正坐在大儿媳客厅的沙发上,跟沈贵荣撒泼。

“这么多年了,我掏心掏肺地对你们父子俩,你现在是出息了,你爸就是个黄眼狼,翻脸就不认识人,我不跟他过了,让他自己在化工厂那边自生自灭吧,我不给他做饭了!”

这话听得顾曼心里一惊,她连忙说道:“妈,你小声点,小俊还在书房写作业呢!”

说起小俊,吴桂芬的情绪稍微好了一点,夸了一句,“我孙子就是刻苦,以后肯定能考上大学!”

顾曼听了这话,心里很是不得劲,她忍不住说道:“人家柳烟凝的儿子现在就已经考上大学了!”

“谁?”吴桂芬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柳烟凝的儿子?那是阿宝?

“顾曼,你说笑吧,柳烟凝的儿子,那不就是阿宝吗,阿宝才几岁,怎么可能考上大学?”

顾曼深吸了一口气,这个事情她憋在心里好久了,她走进房间,将藏起来的报纸取了出来,丢在茶几上,“你们自己看吧。”

这个年代的男人都喜欢看报纸,沈贵荣是例外,他不关心家里的大事小务,更不可能去关心国家大事,但是这个时代的男人都看报纸,沈贵荣也得看,他每天早上起床先给自己泡上一壶茶,再慢慢地在顾曼扫地拖地擦桌子的声音中看报纸。

但是那天印了北京市状元神通小天才的报纸被顾曼藏起来了,他到处都没有找到报纸,问顾曼,顾曼说没看到,沈贵荣就大骂送报纸的人偷懒,但骂了几声也就作罢了,他喝了会儿茶,发了会儿呆,也就上班去了。

吴桂芬零星能认识几个字,但是不多,达不到看报纸的程度,她将报纸递给沈贵荣,让沈贵荣来看。

报纸首版就刊登着北京市理科状元是七岁小神童的标题,他将报纸捡起来,仔细一看,报纸上刊登了阿宝的真名,沈星星,还刊登了一张阿宝赴考时候的照片,那照片上阿宝的样子活灵活现的,不是阿宝又是谁呢!

沈贵荣一时间说不出话,呆滞地看着报纸。

吴桂芬着急地捅他手膀子,“快说话啊,报纸上说了啥?”

即使骇人听闻,这个消息还是让人惊讶万分,要不是这报纸的公信力很大,沈贵荣几乎要以为是他们在乱说。

“妈,是真的,阿宝真的考了状元,高考状元!”沈贵荣干巴巴地说道。

顾曼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双手抱胸,沉默地靠着。她这两年为了培养小俊,花钱又花力的,就是将为了孩子能打下个坚实的基础,以后成绩好一点,考个好点的大学。

小俊玩心大,在课堂上不认真听讲,回家之后什么也不会,还得格外花钱给他上辅导班。

可人家阿宝在同一时间已经考了市状元,这真是人比人气死人,看到报纸的当天顾曼就找了个由头将沈贵荣臭骂了一顿。

客厅里鸦雀无声,顾曼在生闷气,沈贵荣在震惊之后,心里又平静成了一摊死水,吴桂芬的心理活动最大,她惊喜交加,同时又感到无比的后悔。谁能想到当年那个傻乎乎的孩子,现在能厉害到这个程度啊!

即使吴桂芬很宝贝她的乖孙子小俊,也不得不承认,小俊实在是不能和阿宝比。

吴桂芬站起来,动了动,说道:“我得回去了。”

顾曼看向她,吴桂芬脸上全是喜色,连沈建华打她的那巴掌都不计较了。

“妈,您上哪去?”顾曼没好气地问。

吴桂芬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回家去,该给你爸做饭了!”

顾曼冷哼了一声,吴桂芬也没管她,开门走了。

等人走了,顾曼才冲着沈贵荣发火,“沈贵荣,你妈肯定是去柳烟凝那了,知道阿宝考了市状元,还不得巴巴地贴上去啊!嘿,我还就真好奇了,当年沈牧不也是你们省的状元吗?怎么没见她对沈牧好一点,光对你好,有什么用,你连沈牧一半的出息都没有。”

沈贵荣的头耷拉着,嘟哝道:“我怎么知道!”

顾曼没好气,“你知道什么呀!天底下哪个男人有你这么窝囊的!”

沈贵荣不吭声,顾曼不停地数落,他忍不住说道:“你别将气撒在我身上啊!”

顾曼顿了顿,“谁往你身上撒气了,再说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沈贵荣冷哼,“我还不知道你,你不就是见不得人家好吗?”

“你说什么呢你!人家好不好的管我什么事?”顾曼反唇相讥。

沈贵荣站起来,朝房间走,“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

次日,吴桂芬真来航天家属院了,提了一篮子鸡蛋。

开门看到是她,柳烟凝又惊讶又心烦。

吴桂芬一脸的笑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她这次笑容是讨好而谦卑的,让柳烟凝惊讶极了。

“您有事?”

吴桂芬也没往家里闯,而是将篮子朝柳烟凝递过来,“烟凝,这些鸡蛋是我给阿宝补身体的,你就收下吧。”

柳烟凝没接,“你们自己吃吧,阿宝不爱吃鸡蛋。”

吴桂芬愣了一下,“不爱吃鸡蛋啊.吃鸡蛋好,吃鸡蛋补身体,不爱吃也得吃。阿宝在家吗?”

吴桂芬往家里探头,柳烟凝的脸色沉了下来,以为吴桂芬会像以前那样,硬往里面闯。

张望了一会儿,吴桂芬没有看到阿宝,心里有些失望,说起来,她是很久没有见过阿宝了。

吴桂芬将一篮子鸡蛋放在地上,她这回学聪明了,柳烟凝对她的印象已经很差,如果她继续像以前那样,不仅柳烟凝会讨厌她,就连阿宝也不会想认她这个奶奶了。

像顾曼说的,吴桂芬自己就生了一个省状元,当初不去巴结沈牧,现在倒跑过来巴结沈牧的儿子。

但吴桂芬也不想的啊,她当年要是知道沈牧会这么能干,怎么还会偏爱大儿子呢,当年沈牧的学习成绩虽然好,但是吴桂芬也没有想到他会好到能考省状元的程度啊。而当沈牧考上大学,吴桂芬想再去讨好儿子已经没有用了,沈牧已经拿到了奖学金,他不缺钱,谁也不能再困住他了。

吴桂芬也常常后悔。当时沈牧对她的态度非常冷淡,这也刺激了吴桂芬,当年沈贵荣也考上了大学,她心想就是以后不靠沈牧,她靠大儿子也能享清福,于是也不愿意低三下四地再去巴结沈牧。

谁知道大儿子会这么没出息,唯一出息的事情是娶了个城里媳妇跟她作对。

现在她又面临和当年一样的选择,两个孙子择其一。平心而论,她确实更喜欢小俊,她是看着小俊长大的,可是架不住阿宝有出息啊!

吴桂芬打定了主意要修复和阿宝母子的关系,放下鸡蛋就走,都不给柳烟凝拒绝的机会。

阿宝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妈妈站在门口,扬声问道:“妈妈,是谁啊?”

柳烟凝看着地上一篮子的鸡蛋,一时间还有些不知道怎么办,她难以想象吴桂芬竟然会这么好态度的送鸡蛋过来,她昨天在医院的时候态度可不是这样,那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让吴桂芬的态度变化这么大!

鸡蛋她肯定是不会吃的,她要丢,秦姨看着可惜,说道:“送人吧。”

柳烟凝说道:“万一吴桂芬在鸡蛋里下药怎么办?”

秦姨一愣,“不会,那肯定不会,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再说,阿宝说到底还是她孙子呢,应该不会。”

话虽然这么说,秦姨还是拿手电筒将所有的鸡蛋都照了一遍,在手电筒的强光下,就是有细细的针眼,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检查过后,秦姨对着柳烟凝摇头,“这些鸡蛋都是好的,没有动过手脚。”

柳烟凝点头,“那就好,那这些鸡蛋就送人了吧。”

阿宝问柳烟凝,“妈妈,为什么我们自己不留了吃呢?”

柳烟凝看向阿宝,“这是奶奶送过来的,你吃不吃?”

柳烟凝虽然讨厌吴桂芬,但是跟阿宝说话的时候,还是不会直呼其名。

阿宝没想到刚刚来的人竟然是奶奶,他的小鼻子顿时皱了起来,对于这个奶奶,他一点好印象都没有,每次过来都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没想到这次竟然带了一篮子鸡蛋过来?

阿宝说道:“妈妈,你如果不想收下的话,就还回去吧,送人我觉得不好。”

柳烟凝一愣,她看向阿宝,阿宝认真地说道:“妈妈,你不是说过,收了别人的礼物,不能轻易地转赠吗?这是不礼貌的行为。”

柳烟凝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被儿子教育,和秦姨对视了一眼,她点头笑道:“行,那妈妈就不送人,还回去吧。”

柳烟凝开车将鸡蛋送回了化工厂家属院,这几年吴桂芬两口子一直住在这,可能是顾曼不怎么再过去,两口子将家里搞得乌烟瘴气,捡来的垃圾全堆在家里,走到门口就能闻到一股子臭味。

门是虚掩着的,吴桂分两口子在里面。

柳烟凝本要敲门,听见里面吴桂芬对沈建华说道:“建华啊,以后你没事也多往阿宝家里跑一跑,天底下没有捂不化的冰,阿宝这么聪明,以后成就不知道会有多大呢,咱们年纪大了,也不得不为自己考虑了!”

这话听着挺聪明,柳烟凝有些惊讶,吴桂芬什么时候这么有脑子了?

她低头看向蛋篮子,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吴桂芬好端端的要送一篮子鸡蛋过去了,可能就是知道了阿宝考了状元的事情。

柳烟凝没兴趣继续听,将篮子放在门口就走了。

刚开车进家属院,柳烟凝就看到一辆眼熟的汽车停在了家门口,看样子是陈惜珍他们过来了。

他们将车停在了门口,就将柳烟凝进出库的路堵住了,柳烟凝干脆就停在了他们的车后面。

陈惜珍听见发动机的声音,走到门口看,看到确实是柳烟凝回来了,站在那等着。

等到柳烟凝下车,她才笑道:“烟凝,我们过来接你们去吃晚饭。”

柳烟凝有些吃惊,因为陈惜珍没有提前打电话。

等她走近,陈惜珍才说道:“是不是很意外,但愿你们晚上没有别的安排。因为林叔叔临时决定明天要回港城,所以才定了今天晚上的晚宴。”

林昌祺对柳烟凝来说,就是个陌生人,他要走,对柳烟凝也没有影响,不过他们既然都已经定下了晚饭,柳烟凝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行。”

见她答应,陈惜珍高兴极了,“行啊,你们白天要是没别的事的话,白天就可以过去坐一坐,我们姑嫂好好说说话。”

柳烟凝问陈惜珍,“大嫂,那你们大概什么时候回去呢?”

柳烟凝记得,就是通行证也有时间的闲置,不能一直在内地逗留。

陈惜珍笑道:“我们还没有决定,我们办的手续是工作手续,可以在内地逗留很长时间的。”

柳烟凝恍然大悟。

白天确实没什么事,柳烟凝其实也想去他们那边看一看,在家里坐了一会儿,她就梳妆打扮,还没到中午就带着阿宝跟着陈惜珍一块过去了。

她开的自己的车,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就不用麻烦陈惜珍他们安排司机送了。

阿宝很高兴,他还没有去过外婆家里呢。

柳烟凝知道苏婉清在这里另有居所,说起来她也算去过,那个大杂院。

但是陈惜珍在外面带路,去的却不是柳烟凝知道的那个大杂院。

车开了将近二十分钟,一直开到了城中心,这周边都是四合院。

陈惜珍在一处深红色的院墙前停了下来,对柳烟凝说道:“把车停好吧,咱们到了。”

柳烟凝停了车,阿宝推门下车,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建筑。

这跟他们家完全不同,高高的院墙将里面的风光全挡住了,什么也看不见。

陈惜珍走过来挽住柳烟凝的手,拉着她往里面走,柳烟凝这才想起来,自己空手就过来了,竟然什么礼物也没带。

她对陈惜珍说道:“大嫂,你先进去吧,我去买点东西。”

陈惜珍笑道:“买什么东西啊,什么也别买,来这里就是回自己家,谁回自己家吃饭还要买东西的!”

柳烟凝被陈惜珍拉着走了进去,阿宝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没进去之前,柳烟凝也以为这里是个大杂院,可一进门,就感觉到不一样了,这里面没有普通的大杂院的那种杂乱,到处都是乱搭乱建,衣服挂得随处可见。这里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个独立的四合院,还是个二进的,他们看到的只是前院。前院有个大花园,虽然已经到了冬天,但是花园里的草木不见衰败,打理得井井有条。

这样大的院子,柳烟凝心里估计应该不是苏婉清的,她问陈惜珍,“这个院子是谁的?”

陈惜珍笑道:“是我们的家呀!我们刚买下来的!”

柳烟凝难掩惊讶,这么大的院子,房源就很难找,再一个也贵。不过以苏纪林夫妻的家底,买个这样的院子确实不稀奇。

陈惜珍笑道:“也是巧,这院子的主人一家要出国呢,院子空下来就想卖了,我们刚好就碰上了,以后我们说不定会经常来北京,在北京没个家不行。”

柳烟凝笑道:“你们还习惯吗?”

陈惜珍紧了紧身上的羽绒服,“其他地方都还好,这地方唯一让我不习惯的就是太冷,才刚入冬呢,就已经这样冷了,这会儿的港城才穿春秋外套呢!”

柳烟凝笑道:“是,北京的冬天是很冷。”

陈惜珍笑道:“这样的话,我可能得提前回去了,太冷了我受不了。”

一边说这话,一边来到了后院。后院要稍微小一点,也打理得很整齐,后院有一颗很大的乔木,叶子掉光了,柳烟凝不太认识,苏婉清就坐在树下,轮椅上搭着一块羊毛毯子。

陈惜珍连忙走过去,“妈,你怎么坐在这,太冷了,进屋去吧!”

苏婉清看着阿宝,眼睛亮了起来,她担心柳烟凝不愿意来,在屋里坐不住了,就来院子里等。

“也不冷,有羊毛毯子呢。”苏婉清笑道。

这时,林昌祺从屋里走了出来,柳烟凝注意到,为了照顾苏婉清进出方便,正屋高高的门槛被锯掉了一部分,刚好够轮椅进出。

林昌祺冲着柳烟凝笑,“烟凝来了,阿宝!”

林昌祺是大陆人,年轻的时候去的港城,所以普通话没有港城的口音。

“林爷爷好!”阿宝笑着问好。

林昌祺看着阿宝的眼睛透着慈爱,他一生没有成家,无儿无女。

“林叔叔。”柳烟凝冲着他点头。

“先进去吧,外面风大,太冷了。”陈惜珍笑道,推着苏婉清往里走。

柳烟凝望着这处院子,虽然不是很大,但是雕栏画栋,非常精致。和家属院他们自己的房子比起来,这样的房子显然更私密,柳烟凝实在是受够了家里买点什么东西都要被人窥视和爱说闲话的邻居了。

陈惜珍从柳烟凝的眼神里看出来,她也很喜欢这个房子,低声问她,“烟凝,你不如也买一栋。”

柳烟凝看向她,“这房子你们花了多少钱?”

陈惜珍想了想,“应该五十多万。”说完,她又补充道:“要是你想买的话,我和你哥可以支持你一些。”

陈惜珍能说出这样的话,柳烟凝着实挺惊讶的,说得俗气一点,嘴上说得再好,都不如做出来的好。买房子不是小数目,陈惜珍他们肯定不会全出,但是真要支持,也不会是一笔小数目。

钱虽然俗气,但是能最直观地反映出人和人之间的关系。

柳烟凝心里很是感动,“我是想买,但是像这样的房源是可遇不可求的。”

陈惜珍说道:“那没事,我们帮你打听,纪林有客户是北京的,这房子就是他客户帮忙找的。”

柳烟凝点头,她想起小红砖房来。

她是想将红砖房买下来的,但是这么久过去,沈牧那边也没有给回复,不知道是行还是不行。

四合院虽然好,但是太贵了,五十万,柳烟凝现在拿不出来,她也不愿意要苏纪林两口子的钱。

如果红砖房能买下来,她还是优先考虑买红砖房。

进了客厅,柳烟凝一眼就看到了墙上的字画,那是一副水墨画,几只虾如戏水一般沉浸在宣纸上,朴素简洁,又干净利落,浓淡得宜。

柳烟凝吃了一惊,看向陈惜珍,“这画.”

陈惜珍笑道:“这是林叔叔送给我们的乔迁贺礼,是大师名作。”

柳烟凝虽然猜到了,但是也不敢肯定,她学的是油画,但是画画这个事情是相通的,她虽然不会水墨画,但是有品鉴的能力,这副画如此的巧夺天工,不是大师绝画不出来。

客厅摆着一套中式红木沙发,典雅大气,地上铺着浅黄色的地毯,换了鞋,脚一踩上去有种塌陷感,很舒适。

“快请坐,烟凝。”陈惜珍笑道,“你大哥去公司了,下午点才回来。”

林昌祺将阿宝叫到自己身边,低声和他说话,脸上洋溢着高兴的笑容。

一个阿姨端着托盘来上茶,陈惜珍吩咐她,“阿姨,请你去拿些点心来。”

苏婉清看着柳烟凝,柳烟凝跟她年轻的时候长得很像,看着她就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苏婉清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女儿看男人的眼光比她好。

苏婉清对柳烟凝说道:“我们打算择个日子去祭拜你外公外婆。”

柳烟凝也有很长时间没有去过了,这次一家团聚,是应该一起去祭拜,让外公外婆泉下有知,也安息了。

“好,你们什么时候方便,周末的时候我和阿宝都可以。”

苏婉清说道:“本来早就应该去了,明天就是周末,不如就明天去吧,惜珍,你跟纪林说一下,就是明天有事情,上午也要把时间腾出来。”

陈惜珍突然说道:“林叔叔是晚上的航班,不如上午跟我们一起去祭拜外公外婆吧。”

柳烟凝吃了一惊,林昌祺只是个外人,跟他们一起去祭拜,不合适吧?

陈惜珍仿佛是在给柳烟凝解释,说道:“这些年,妈妈和纪林幸得林叔叔照料,才平安顺利地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候,也该让外公外婆见一见恩人呀!”

苏婉清没说话,林昌祺搓了搓手,脸上露出了期待,他笑道:“我照顾婉清和纪林,那是应该的。”

柳烟凝看着林昌祺,这个男人到了老年依旧儒雅,不难看出年轻时候的风华,他一生未娶?难道是为了苏婉清?苏婉清的腿都已经残疾了二三十年,林昌祺那个时候应该正值壮年,他却没有嫌弃苏婉清,一路照料。

想到这里,柳烟凝也默不作声了,陈惜珍说得对,如果不是林昌祺,还不知道苏婉清母子现在是什么样子呢,能有今天的造化,确实应该感谢林昌祺。

苏婉清说道:“那就请林先生跟我们一道去吧,林先生,你愿意去吗?”

林昌祺简直是受宠若惊,连忙说道:“我早年是苏老先生的学生,祭拜老师和师母,本也应该,怎会不愿呢!”

柳烟凝看向阿宝,这次她要带着阿宝一起去,早年她去祭拜外公外婆,从来不带阿宝,那时候阿宝还小,再说她又是独自一人过去。

现在一家子团聚,总是件很好的事情,阿宝也是家族的一份子,他应该去见见外公外婆了。

下午苏纪林回来,看到阿宝和柳烟凝都已经来了,很高兴,听陈惜珍说起去祭拜的事情,一口就答应下来了。

次日上午,一家人汇合,柳烟凝还是开着自己的轿车,苏婉清他们那边人多,车坐不下。

等去墓园祭拜过先人,苏婉清突然想去师大的故居看一看。

她对苏纪林说道:“纪林,你还没有去看过外公外婆他们曾经居住的房子呢,那是师大给你外公分的房子。”

苏婉清已经将房子还给师大了,现在过去也只能在外面看看了,算是缅怀。

柳烟凝其实并不想过去,但是她想给阿宝讲一讲外公的事,阿宝没有见过太外公,他也不知道今天去祭拜的人是谁,生平有怎么样的成就和贡献。

她外公是个那么好的人,她要让她的孩子也记得这件事。

一行人进了师大家属院,将车停在了苏适故居前。

苏纪林对外公的印象是从苏婉清口中得知的,他对外公只有敬佩之情,不像柳烟凝那样还有养育之恩,感情那么深刻。

苏婉清也数十年没有回来过了,再次见到这梦中时常出现的地方,再次见面,父母都已不再,她也已经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了。

思及往昔,不觉潸然泪下。

陈惜珍站在苏婉清身边,低声宽慰,“妈妈,您别太伤感了,外公外婆若是九泉之下得知你重回故土,也能瞑目了。”

苏纪林询问苏婉清,“咱们还能进去看看吗?妈?”

苏婉清抹着眼泪,“这房子都已经归还了师大,如今里面肯定已经入住了新主人,我们贸然再去打扰已经不合适了。”

苏纪林点头,“好吧,那我们就在外面瞻仰吧。”

柳烟凝心情不好,没有说话。

阿宝拉了拉妈妈的手,他知道太外公,妈妈就是太外公和太外婆养大的。大人们心情都很沉重,阿宝也感觉自己的小心脏里像压了一块石头,让他感到难受。

苏婉清还想在师大里面走一走。

她回来这么久,都不敢过来的原因是怕睹物思人,如今儿女皆在身侧,就是再悲伤,也能有个安慰,所以才敢现在过来。

师大的环境变了很多,但是很多建筑还是三十年前的样子,苏婉清叹了口气,对苏纪林说道:“纪林,妈妈想捐点钱给师大,让他们修一栋崭新的教学楼。”

柳烟凝一愣,修教学楼?那得不少钱。

不等苏纪林说话,苏婉清说道:“当年特殊时期,你外公本来是要被打进牛棚的,是师大当时的领导,一力保护你外公,才让你外公保住了文人的体面。你外公在师大教书数十年,不论其他的外在因素,你外公投注了许多心血来教书育人,我想以你外公的名字来捐钱。”

苏纪林没有异议,点头说道:“好,妈,那惜珍,我们也出一部分吧!”

陈惜珍一直都是夫唱妇随,当即同意,“纪林,你做主就行了。”